《如梦 前尘》桃茉莉

1、最开始的开始

　　“蕊儿别闹，蕊儿乖，你爸就快回来了。”
　　一个挽起发髻的少妇冲着曲蕊儿展开笑靥，将她抱了过来，曲蕊儿四周打量，周围站了老少男女一群人，都向一个地方踮脚遥望。
　　曲蕊儿很好奇，也跟着看呀看，许是时间太久，眼皮子打起了架。
　　“……蕊儿……蕊儿……”
　　曲蕊儿甫一坚难的睁开眼，便被一双有力的臂膀抱了起来。
　　“蕊儿，叫爸爸，我是你爸爸。”转过头去冲女人笑：“蕊儿都这么大了，这些年你要照顾大娘还要照看蕊儿，真是苦了你了。”
　　女人笑着，眼里却噙着泪：“不苦，你平安回来我心里只有欢喜。”
　　男人一个胳膊抱着曲蕊儿，一个胳膊揽过女人：“你放心，家里有我，往后咱们日子就都好过了。”
　　曲蕊儿疑惑的看着这个身着深色军装的男人，有些害怕但也有些开心。
　　“蕊儿，来，来看看爸给你带了什么。”男人将她抱在怀里坐了下来，给她看脚下巨大的两个箱子，里面满满的各种小玩意：陀螺、竹蜻蜓、会自己跳的小猴、还有弓箭和不同长短的木质的枪，男人演示着小物件，曲蕊儿开心极了，咯咯笑着，终于回过头脆生生的喊了一声：爸爸！
　　男人的眼圈立刻红了。
　　几天之后，曲蕊儿开始黏着父亲，到哪里都要父亲陪，乳母嬷嬷一概不要，母亲很是无奈，“蕊儿，你不能总是缠着你父亲，他总是要做事的，哪能天天抱着你？”
　　曲蕊儿不听，只巴巴仰头望向父亲，水润润的黑眼睛一瞬不瞬，看得曲父心头软得一塌糊涂，他弯腰抱起曲蕊儿，在她脸上亲了一口，“蕊儿最爱爹了对不？那爹就带上你！”
　　言出必践，曲父果真到哪里都带着她，开会、议事、写信，都有一个小尾巴跟着，曲蕊儿相当乖巧，不能吵闹时她就安静待在一旁，手里随便塞一个玩意就能自已玩很久。
　　有时父亲写信，她便站在凳子上给父亲磨墨，父亲常常写着写着便将她抱在怀里哄逗玩耍，曲蕊儿便咯咯的笑起来，笑声清脆。
　　后来，父亲便常常宿在别处，曲蕊儿哭着要去寻父亲，被母亲拦住，好多次都是哭泣着入睡，但常常一觉起来便看到父亲在陪母亲说话，见她醒来便一脸溺爱的抱起，给她净脸饮水，曲蕊儿便抱着父亲的脖子不肯撒手，让母亲很是吃味。
　　有次嬷嬷带着曲蕊儿从外面回家，一进后院就发觉了不对，院子里飘着浓重的药味，她进屋看到母亲，正躲在被子里浑身打着摆子，一屋子的人皆神情惶惶，后来父亲进了屋，他抱起曲蕊儿大声呵斥嬷嬷，这是她第一次见到父亲凶神恶煞的模样。
　　“谁让你把小姐带进来的？她母亲病了，让娃娃看到受了惊吓你担得起吗！“
　　曲蕊儿虽懵懂，却被父亲的凶狠的表情吓哭了，曲父忙安抚着柔声哄劝，后来抽噎着在父亲怀中睡着了。
　　又过了几日，家里门户大开，到处都挂着白色灯笼和幡布，仆人身着白衣来去匆匆，神情肃穆的访客源源不断，曲蕊儿便被限定不许乱跑，只每天被春婶照看着不离内宅。
　　父亲更是忙得见不到面，曲蕊儿便问春婶，“我娘呢？我想去找我娘。”
　　春婶摩挲着她的头，“你娘出门去了，得过阵子才能回来。”
　　又过了些时日，母亲还是没回来，父亲却带着她离开了老家，随行的后宅只带走了春婶。
　　他们路上走了很久，之后的几年曲蕊儿渐渐长大开始懂事，才明白她母亲早在那年就已故去了，而他们后来到的便是父亲驻军的地方，一个北方的小城镇。
　　后来曲蕊儿随着父亲又先后调至两个地方，但都相距不甚远，自从父亲接任军校校长一职之后，她们便算是真正安稳下来，父亲便辞了原来的家庭教师，给她在镇上的教会学校办了入学，曲蕊儿也正式成为了学生。
　　曲蕊儿最喜欢的，就是跟着父亲去军校开会，第一次站在军校门口，她仰起头看牌匾，这里的高门阔院让她觉得很气派，父亲常常一待就是一天，她也不觉得无聊，就在学校里四处悠荡，学生们见只有她一人，便没了面对父亲时的恭谨，而是笑嘻嘻邀她玩耍，给她表演各种特技，如倒立行走，近身搏斗，马术射击等等，也有学生买了各种零食让她吃，曲蕊儿边吃边看他们场上练习，心中十分惬意。
　　吃饱喝足回去的路上她便沉沉睡了过去。不知过了多久，她从摇摇晃晃的颠簸中醒了过来，额上的头发被人拂向一边。
　　“睡醒了？看这一头的汗，别动，我给你擦擦。“
　　曲蕊儿冲着父亲笑，乖乖的让他擦着额头，父亲十分宠爱：“我家蕊儿就这点好，打小睡醒了从不哭闹，一睁眼就是笑眯眯的，多讨喜。“
　　“可不是嘛？小姐不怕生，第一次见我就是笑，还让我抱，我那会还是个半大孩子，抱着这么丁点的奶娃娃，可稀罕了。“前面的刘副官一边开车一边回头说话。
　　曲蕊儿伸手撩开帘子往外看，路面凹凸不平，两边杂草纵生，前面是一座年代已久的石桥，轿车拐了个弯顺着河岸前行，远远看去，桥下河边有一个身着半旧襟袄的中年男人正拎着一个6、7岁的孩子，他攥住孩子细瘦的胳膊往河水里按，虽是早春的季节，但穿着夹衣还觉得寒冷，他就这么把剥光了的孩子往河水里扔。
　　曲蕊儿不瑕思索，“刘叔停车，快停车！”
　　轿车刚停下，她推开车门就往河堤下跑，父亲和刘副官忙追了上去。
　　她跑得气喘吁吁，冲那人喊：“你住手！把他放下！把小孩放下！“
　　那人眼看着两大一小来势汹汹，两大还身着军服满身杀气，顿时腿就酥了，扑通跪下，也顾不上满地石子碦腿，“老，老总，我是清清白白的良民，真没干啥坏事呀。“
　　曲蕊儿喘着粗气，指着那个光溜溜的男孩，“你骗人！你想杀人！我亲眼看见你想淹死他！“
　　扭头拉住父亲，“爸爸，我刚才在车上看得清清楚楚，他拉着这个孩子往河里拖，就是想淹死他！“
　　曲蕊儿的眼睛气得圆溜溜的，布满了泪水，父亲揉了揉她的头安抚，刘副官右手下意识的按向腰间，这个拔枪的动作让男人登时吓得魂飞天外，比划着双手带着哭腔哆哆嗦嗦分辩：“老，老老总，我真没有，我就是想给这娃儿洗个澡，他身上太脏了。“
　　“洗澡？这么冷的天你让他在河里洗澡？我穿夹衣还冷呢，你就不怕冻死他？你骗傻子呢？你这个大骗子！杀人犯！“
　　曲蕊儿跺着脚一边质疑一边咒骂，大有一种立时三刻就要把他就地法办的架势。
　　父亲开口了，“你是这孩子什么人？“
　　“我是他叔。“那人赶忙回答。
　　“他叫什么？“
　　“……“那人回答不出。
　　父亲笑了笑，“这小娃儿是你从哪收的？“
　　“老总，我……“那人还想狡辩，一抬头看到步瑶父亲的脸，不由抖了抖闭紧了嘴。
　　“这样吧，既然你答不出来，你也别去别的地方了，这小娃儿我要了，你说个数。“父亲语气很是平缓。
　　“老总，不多……就，就七个大洋。“那人嗫嚅。
　　“好好说个数！“刘副官语气不耐。
　　“三个！就三个！“那人赶忙更正。
　　“刘副官，把钱给他。“父亲说着，走到那人的独轮车边，把孩子的衣服捡起来，回头冲那男孩招手。
　　从曲蕊儿发现异状跳下车一直到此刻，几个人闹闹哄哄嚷了半天，那个男孩始终站在一旁一言不发，他黑黑黄黄瘦得厉害，肋骨高耸，四肢细得像麻杆，衬得膝盖和臂肘几个骨节异常粗大，头发疏疏落落长短不齐的炸在头皮上，唯独一双眼睛，略微凹进去的眼珠黑得发亮。
　　此刻见到曲父招手叫自己，于是听话的走了过去，父亲给他穿衣服，这衣服穿与不穿其实区别不大，左一个窟窿右一个补丁，单薄又肮脏，只是勉强不让他在瑟瑟冷风中赤裸着罢了。
　　父亲给他系着前襟，问：“你叫什么名字？“
　　“拴柱。“
　　“姓什么？“
　　“不知道。“
　　“多大了？“
　　“8岁。“
　　“家在哪里?家里还有什么人？“
　　“定阴，家里没人了，二婶让我跟他走，给叔家换了一袋粮。“
　　曲父点点头，“那你以后就跟着我吧，当兵敢不敢？“
　　“能吃饱饭不？“男孩满眼渴望。
　　“能，但是当兵危险，会死人。“
　　“能吃饱饭就行，反正人早晚都得死，怕啥！“
　　曲父笑了，“行，好小子！你叫栓柱，你先跟我回去，以后再做打算。“
　　栓柱仰起脸：“老总，你给我起个名字吧，我不想叫栓柱了，这名字不英雄。“
　　父亲哈哈大笑：“嘿，你小子还挺有志向！不过以后别叫我老总，现在是民国了咱不兴那个，叫我长官。”略一思忖，“给你起个名字也行，咱能遇着就是缘分，你看这古桥，河水湍流，以后你就叫湍桥，咋样？“

作者有话说

　　目测将是篇长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