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春》麓山决明子

7、谷雨

　　2009年4月19日，谷雨。萍始生、鸣鸠拂其羽、戴胜降于桑

　　“想吃点什么？湘菜？粤菜？日本菜？”
　　袁皓辰没说话，只是静静看着车前的雨刷。也不知道是谁安排的，每次碰见这家伙都在下雨。
　　从车窗上看到那人的影子，一边开车一边满脸兴奋地聒噪着。袁皓辰觉得头皮隐隐发麻，为什么会一时心软就上了这人的贼车呢？
　　思绪又回到了一小时前。

　　突如其来的暴雨让街上的行人防不胜防，袁皓辰撑着刚刚从女同事那借来的小花伞，却还是被淋湿了一大半。
　　听到身边汽车刺耳的刹车声时，他并没顾上回头。
　　“diao~，你识唔识扎车啊？小路出大路都咁么样？”
　　“冇意思啊，广州果头的路不系好熟。”
　　这个声音…袁皓辰的脚步顿了一下，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然后，就听到了那句让此刻的自己无比后悔的“皓辰，见到你太好了。”

　　等到袁皓辰念着一点同窗之谊帮舒畅搞定那桩所谓的“车祸”，回过神来却发现当事人本人正一副气定神闲的姿态倚在车边抽着烟，间或还朝着漂亮的交警姐姐抛个媚眼。
　　他有些郁闷地走过去，“舒先生，保险公司已经都处理完了，没什么事我先走了。下次有机会希望您还能接受我们华南报社的采访。顺便提醒一下，广州颁发禁烟令也很久了，为了您和他人的健康，请勿在公共场所吸烟。”
　　舒畅口中的烟差点掉下来，这，这，这还是当年那个冷漠寡言的袁皓辰吗！你这家伙到底是哪里过来的外星人？真正的袁皓辰早被你们星球绑架了吧哇靠！
　　当然，以上所有都系舒某人的内心抽风小剧场。真实场景中，名设计师舒畅先生以一副绝对十足的精英形象，微笑着询问，“皓辰啊，你看这又麻烦了你一次。能不能有这个荣幸请你吃顿饭呢？就当老同学叙叙旧也可以嘛。”
　　“今晚要加班，赶着交稿，好多图还没修呢。”
　　“那明天？”
　　“明天我出差。”
　　“周六？”
　　“周六大学同学结婚。”
　　舒畅叹了口气，“你到底要躲我到什么时候？我有这么可怕吗？”
　　袁皓辰也无奈地撇嘴，这话其实该我问你才对。类似的短信记录在过去一个月中发生过多回了，为什么还是要缠着我呢？我有这么可爱么？
　　当然了，以上的话也只是袁皓辰同学的内心剧场。
　　总而言之，在自己也没意识到的时候，袁皓辰就稀里糊涂地点了头，再反应过来，已经错上了舒畅的贼车。

　　然后，就回到了本章开始的地方。

　　狭小的车厢，后视镜里映出两张英俊的脸，一个眉飞色舞，一个愁眉苦脸。

　　他们最后去了珠江新城的一家日本料理店。价位不高，但因为在富人区，所以顾客普遍比较有素质。换句话说，这店子没有一般广州餐厅里的热闹与喧哗，更适合说话聊天。
　　席间基本上是舒畅在侃侃而谈这几年的生活，袁皓辰多数时间在充当听众，问一句答一句。后来舒畅兴致高昂，主动点了两瓶清酒，与袁皓辰对坐浅酌。清酒后劲有点足，而舒畅的酒量又实在称得上差，不过喝了小半瓶，就开始有点头晕了。

　　醉眼朦胧间，舒畅看到对面那张和当年几乎一样的脸，依稀又回到了从前。
　　从前，他不是精英气质的名设计师，他也不是八面玲珑的报社记者；他还是那个意气风发的爱唱歌的少年，他也只是率性独行有点天赋的摄影特长生。
　　俱往矣，那些年少轻狂的过往，彼此拥有的幸福时光。

　　大概是舒畅脸上的表情实在太傻，袁皓辰再看不下去。“你是不是喝多了，我送你回去吧？”
　　“不是，我刚想起来以前了。以前，我真的以为自己会永远都那么爱唱歌的。”
　　“那时候真是傻乎乎的。年纪轻轻，就什么都敢说一辈子。以为会一辈子唱歌，以为会一辈子和你做兄弟。结果，哈哈，歌没唱成，你也他妈不要我了！”
　　袁皓辰只是静静地看着他，半晌，才平静地说，“你喝醉了，我送你回去吧。”

　　找来营业员结了帐，买了单。说好是舒畅请客，袁皓辰也没跟他客气，直接翻了他的皮夹出来付钱。所以，他真的也不是故意，看见舒畅钱包里，一男一女那亲密无间的笑脸。

　　等终于把饮醉的某人仍到床上，这家伙还要继续胡闹，只拽着袁皓辰的衣服不让他走。
　　“皓辰，皓辰，你不要走好不好？”
　　“好，我不走，你先松手。”
　　“皓辰，你回来好不好。我最好的朋友不要我了，我很难过。”
　　“好。”
　　“真的？你不骗我？”舒畅的酒好像突然有点醒了。
　　“不骗你。”
　　“那我们还是好朋友？”
　　“是，好朋友。”
　　“骗人是小狗！”
　　“恩，不做小狗。快点睡吧。”

　　眼看着舒畅睡熟了，袁皓辰才轻手轻脚地脱了他的外套，又给他盖上被子，这才放心离开。

　　待到脚步声完全听不见，舒畅猛地一下从床上坐起来。他用力揉了揉自己在黑暗中咧得无法合拢的嘴，掏出手机发了条短信。这才安心地躺了回去。
　　手机屏幕上，发送成功几个字还在闪耀。下面的编辑框只有6个字：第一步，大成功！

　　袁皓辰从舒畅家出来，却并没急着回去，而是直接去了尘光。
　　自从上次在这里遇见赵旭之后，他已经很久没过来过这里了。
　　常来尘光的人都知道袁皓辰，不仅因为他帅，还因为他的好口碑。这年头，上完之后还愿意帮你清理的纯1可不多。可惜难得这么完美的419对象却偏偏禁欲，一年也撞不上两次。
　　袁皓辰坐下没多久，就打发了好几个来搭讪的人。
　　“不好意思，我今天只是来喝酒的。
　　“好巧，我也是来喝酒的。”一个瘦小的男孩坐到了他旁边。
　　袁皓辰微微地蹙了下眉。男孩一看就还很小，即使刻意把妆化得很浓很妖艳。“你满18岁了么？”
　　“什么意思啊？瞧不起我！”
　　小孩儿说话的时候，右边的眉毛微微挑起，眼睛里神采飞扬的样子却像极了当年的某人。
　　几杯酒下肚，鬼使神差地，袁皓辰便搂着小孩儿的腰出了尘光。

　　他们去了就近的七天，洗了澡脱了衣，第一根手指刚放进去，身下的人便苍白了脸。
　　袁皓辰被吓了一跳，心中疑问脱口而出，“你是雏？你不会真的未成年吧？”
　　小孩儿惨然一笑，“过了12点就18岁了。”
　　袁皓辰吓出一身冷汗，差点就犯法了。
　　给小孩儿盖上被子，袁皓辰去了洗手间解决一些生理问题。出来的时候，却看小孩儿缩在被子里哭。

　　袁皓辰愣了一下，然后一把掀开了被子。
　　只见床上那个小家伙，眼睛鼻子哭得挤做一堆，脸上也红通通的。再加上那一道道不知是泪水还是鼻水的不明液体，要多难看有多难看。
　　他叹了口气，就在床头坐下，也不说话。

　　小家伙大概是真伤心了，哭着哭着便开始骂。
　　“你滚，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袁皓辰无语，我做了什么就被打为坏人了？而且房钱是我付的，要滚也是你滚啊。。。
　　“就知道把我当小孩儿，我明明18岁了！还说我是青春期性向障碍，你才障碍，你全家都障碍！”
　　袁皓辰想笑，但还是忍住了，嘴角抽搐得很是辛苦。对方却猛地一下拉住他，“他要结婚了，他要结婚了~~~你说，我哪点不好，他为什么不要我？为什么你们都不要我？”
　　袁皓辰张了张嘴，想说点安慰的话，却终究也什么都没说出口。小孩儿还在闹，不依不饶地在那喊着你们都不要我，没有人要我之类的话。袁皓辰伸出手，有点笨拙地揉了揉小孩儿的头发，“别哭了。”结果反惹得小家伙哭得更厉害，连带着脚都跟着乱踹起来。
　　袁皓辰有点无奈，他一向不懂得安慰人。想了半天，吭吭哧哧憋出来一句，“你这。。。睫毛膏的防水功能挺好哈！”
　　小孩一愣，然后突然扑哧一声笑出来，“见过嘴笨的，没见过脑抽的。”
　　饶是一张百经风霜的老脸，这会也难得的红了几分。“还不就是被你这驴给踹的！”

　　小家伙已经平静了下来，只是刚才实在哭得太厉害，这会儿还是有点抽噎。
　　“你说，这世上这么多男人，我为什么偏偏要喜欢上一个直男呢？”
　　刚刚问完，又扯出一个自嘲的苦笑，“行，你别说了。我知道，我这就是上赶着犯贱呢？”
　　袁皓辰终于没忍住，一把将小家伙揽到自己怀里，“小朋友，你还太年轻。睡一觉吧，明天早上醒来，太阳照常升起。还有，12点过了，生日快乐！”
　　不等怀里的人再反驳，已经将小孩的脑袋死死地摁在了自己的肩膀上。对方象征性地动了几下，然后就慢慢安静下来。肩膀上有什么东西，湿湿的，带着点温热。

　　“喂，我叫林悦，喜悦的悦，你叫什么？”
　　“袁皓辰，皓月当空的皓，时辰的辰。”
　　“你说，要是我一直忘不了他怎么办啊？”
　　“总会忘记的。”袁皓辰安抚地拍了拍他的背。总会忘记的，一年不行，就两年。两年不行，就十年。等到心里的期盼都变成了空空的一个洞，就总会忘记了。

　　到那个时候，或许你们，还能是好朋友。

　　只是好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