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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地尽头 ...

  •   中午在公司楼下吃饭的时候,Lily照常在抱怨她的男朋友,最近一直晚归,接个电话也要躲在卫生间偷偷摸摸。
      “我觉得他肯定在外面有别的女人了。最近一直在微信里敷衍我,同一个理由都用了好几次。”
      小娜和小K在旁边七嘴八舌地提建议。她一直在旁边耐心地吃一道糖醋鲥鱼,没有插话。等到Lily问到她的时候,她直接地说:“我没谈过恋爱,别问我。”她们三个人的注意力立马转移到她的身上:“李雯,不会吧,你都二十九岁了,虚岁三十一了,还没谈过恋爱?开玩笑的吧?”她的筷子停都没停,不用抬头,她都能感受到她们眼中的同情。甚至当事人Lily都把眼神轻飘飘地移到她的身上。
      她有些无奈:“没骗你们。就是母胎单身。”她们于是“好心”地转移了话题,小K还在安慰她:“没有也不要紧的嘛,男人没一个是好东西。”
      她扯扯嘴皮。
      过几天,小娜还热心主动帮她安排相亲,保证对方条件好。高学历,外企工作,软件工程师,而且相貌堂堂。她不擅长拒绝别人,一来二去竟然就这么应了下来。还加了微信。
      星期六下午。她准备带小脏去做一个常规检查。小脏是一个灰黄相间的土狗,后右腿还有些跛。她是在大街上捡到它的。她回来的时候抱着它走了二十分钟的路。小脏很乖,虽然跛了一条腿,却依然喜欢亲近陌生人。到小区门口,她突然想起自己忘买菜了,于是又折回去超市。小脏时不时就舔舔她的颈子。
      星期一早上例会。Tony告诉他们新宋科技公司会派来几个高级工程师来与他们最新规划房接轨。周五晚上正式招待酒会。她拿着平板无所事事地检查自己的图,听的心不在焉。Tony然后又指派了Lily和小娜去接待对方,要求大家周三之前就把项目的模型、模式图、宣传方案全部做好,还有一篇不超过二百字的软文。最后要求她把项目资料整理成PPT,做个演讲稿。足足提前了一个星期。大家面上都有点烦躁。她依旧是意兴阑珊。
      小K介绍的那位齐先生,把原本周三的见面反复推后,移到了周六。她也正好乐的答应。
      方聿打电话给她:“没事来我这一趟。”
      她说:“有事。”
      “别废话。今晚六点来天上人间。等下发给你包厢号。”
      她认真的说:“我十点之前得回家,你知道的,我妈要是和我视频发现我不在家,她会报警。”
      他说:“知道知道。我还不是为你考虑,活了将近三十年了,一个男朋友都没有,还天天宅在家里,你无不无聊啊。你过来,我有几个好哥们介绍给你。”
      她依然笑呵呵,也不知道最近她身边的人怎么都这么热情。
      晚上去的时候,打开包厢门一瞬间,狂躁的音乐声、亢奋的尖叫、辛辣的酒味烟味一股脑地向她扑来。幸好她空腹,要不她的呕吐物的味道还要加入这行列。她微微皱眉头走向方聿那一边。只有几个人注意到她,大部分人或在对着屏幕嘶吼,或在杯酒之间炫耀自己事业,或在和自己身旁的女伴聊天。
      她站在他面前没坐下来:“怎么这么多人?”
      “来了?今天不是我的局。这些都是我一个好哥们请的回国欢迎宴。”他示意她坐下。她皱着眉看着那沙发上大腿与大腿紧贴的拥挤空间,走到旁边靠在墙边:“不用了。”
      “他现在还在飞机上没下陆。今天来的人特别多,所以才叫你来的,给你叫几个人陪你聊聊天。像你这么久没交际,肯定都不知道怎么和男人说话了吧。”
      “你不是男人?”她顿了顿,难得真心地开口:“真的谢谢你。但是你想想,我本身条件就这样,要长相没长相,要身材没身材,人性格也不是那么好相处,心灵也不是那么美。如果要委屈另一个人,还不如自己一个人过。也挺好的。”
      方聿也格外认真地听她说完,认真地反驳:“不不不。你还没谈过。你还不知道谈恋爱的美好,它对一个人的作用。你现在不能这么早地就选择这么一条艰难的路。”
      她知道。她试过。但她没开口。
      方聿带她玩了几圈十八飘,喝了几杯酒。她便有些疲累了,面上还是微笑的。方聿在旁边讽刺她:“知道吗,你就是这样才找不到男朋友的。”
      她不是一个喜欢争辩的人。只是略过去不理他。
      九点。可这个party的主人还没出面。
      她思考了一下这里离她家的距离。大概把这局吸啤酒的游戏玩完就可以走了。正好这时不知有谁喊了一句:“程昱过来了!”于是相继很多人站起来准备去大门迎接。她也正好乘机站起来,拿起包,对方聿告别:“我回去了。”
      方聿皱着眉头,怒其不争地看着她,最后叹了口气:“行吧。但你现在一个人回去不安全。我喝了酒,我找别的人送你。”
      “求你放过我吧。你也知道我有几年没和一个男人共处一处了。我求你。我能自己一个人回去。”说完她就快步走了出去。
      方聿跟在她后面,准备把她送到出租车上。正好程昱和一群人笑骂着迎面走来。程昱看这情形,有点不高兴:“方聿,请个朋友来怎么我才来就把人请走了?不给我面子啊。”
      方聿先一开始走过去抱了他一下,重重的拍了一下他的肩膀。“哈哈哈,我这朋友特殊情况,毕竟一个女孩子,这么晚在外面不好,那我先送送她,你们回去,我马上就回来。”
      她在旁边环抱着胳膊看着他们,静静的等。
      程昱的眼神从她的面上一扫而过,“行,那我们先过去了。”
      *
      星期三的时候她莫名其妙地得了一场感冒。脑热眼泪鼻涕直流。连她送资料的时候Tony都问她要不要假。“去休息一天吧。只不过星期五晚上的饭局必须要来。”
      她苦笑,休息一天只是代表她的工作要缩短三分之二时间来完成。
      “不了。我感觉还好。谢谢张总。”
      下午的时候,小娜问她要花海城项目的整理资料。她有点奇怪:“你要那个干嘛,而且我现在还没做好。”
      小娜满脸微笑:“哎呀,我和Lily不是要接待他们吗,我们想更多的了解一下,也好合作。你也不用全部给我,你就把已经做好的一点给我看看就好啦。”
      她沉默了一下。其实她不是不愿意给,只是要了解项目的话,她整理的这份偏专业,是要深入合作需了解的资料。最关键的是,像小娜身处的宣传部,不一定能懂。
      但她还是给了小娜。她懒得争论或是解释。
      下班后回家,小脏已经在玄关处摇着尾巴围着她转。时不时还发出轻轻的呜咽声。她倒好狗粮,顺便帮它洗了个澡。她没有特意训练过它应该怎么吃饭、上厕所等。就让它保留自己的天性。
      她流鼻涕将尽用了三分之二的抽纸。躺在床上再想一个非常严肃的问题:为什么感冒会流眼泪。她有时失眠眼睛也会自动分泌眼泪。也许身体必须偶尔要找个理由发泄一下。
      周五。酒会。
      她想自己也没必要打扮隆重。只是简单的衬衫加牛仔裤板鞋。因为感冒,还多加了一件灯芯绒的外套。Tony扫了她一眼,说她看起来就像一个处事未深的秘书。
      今天的酒会主要目的其实只是宣布合作。没什么深度讨论。她只要代表设计师露个面,熟个脸就行。更何况,她现在扁桃体略微有点发炎,手心冰凉,也没有什么活力与热情。
      她坐在阴影处的卡座上。叉子卷了几口意大利面,就没胃口了。听着开幕前的音乐,眼前闪过女孩漂亮的后背与大腿。还有几个老外肆无忌惮的在开玩笑。
      Tony发来语音,语气有点不耐烦:“你跑哪去了?人家都过来了。到大厅来。”等她快步走到大厅,看到西装革履的Tony和周围一圈的摄影师。再抬眼看到他的对面,看到Tony对面的正中间那个人。
      心中只有一句话:上帝太幽默了。
      她宁愿上帝给她无数苦难,她也不想这么幽默的对待。
      上帝你在考验我吗?她无奈地想。我经不住考验啊。
      小娜画着浓妆穿着黑色吊带露背礼裙,在Tony旁边对她娇嗔着:“小雯,你怎么才来啊,客人都到了这么久,弄得好像我们一点都不尊重一样。来,我和你介绍一下,这是杨戎,是我们的建筑工程师。徐宁,材料工程师。陈经达,也是一名建筑师。
      她立马上前和他们一一握手,“你好,合作愉快。”她感觉杨戎看她的眼神并不惊讶。握手的时候也礼貌客气。她懂得了,他也想就装作不认识。
      这么想,心慢慢放松下来。
      之后的一整个酒会,她都站在Tony身边,不必要让她回答的专业知识,她从不插嘴。陈经达举着酒杯,开着玩笑:“李小姐这么害羞?”
      杨戎突然来一句:“说起来,我和李小姐以前还认识呢。”
      她的心猛的提起来。
      小娜转过头来,盯着她:“是吗,你们认识?”
      她吃惊,思索一会装作才想起来的样子:“啊,好像是呢。是大学校友。”
      杨戎也在盯着她,突然笑了一声。还没等他开口,只听到她又说:“说起来还是学长呢。那时在学校很有名,没想到还记得我这个小人物。”
      Tony也笑了:“好啊,既然大家都认识,不是更好吗?对我们合作也有好处。”
      杨戎没说话。
      结束之后,她准备想向他解释一下,她不是故意要撇清关系,只是她会怕Tony会利用他们之间的关系要她去和他提别的条件,虽然好像并不是很成功。另一方面,她也的确无法再和他当朋友。
      但她看到他身边格外热情的小娜和Lily,又想,算了,解释什么,他也不在乎这个误会。
      *
      周六中午。她按时到了饭店。坐下来的时候,她有点不好意思的说:“不好意思,地铁晚点了,我没来迟吧。”等她坐下来看到对面的人,有点惊讶:“程先生?怎么是你?齐先生呢?”
      程昱懒散地靠在沙发座椅上,眯着眼睛打量她:“你认识我?”然后又想起来什么,“哦你是方聿的朋友…”
      她有点无奈:“齐先生呢?”
      程昱示意服务员拿菜单,不紧不慢地开口:“他呀。他实在不想来,他最近喜欢上另一个女人。这相亲是他妈逼他来的。我就来帮个忙。”
      她一时无话。不来说一声不就行了,她未必不会帮这个忙。
      程昱看她沉默以为她不高兴:“他也没那么好。你看我代替他来你也没吃亏。”他看了看菜单,问她:“有忌口吗。”
      她摇摇头:“你女朋友呢。”
      他翻菜单的手顿了一下,耸耸肩膀:“你知道啊。方聿那小子舌头真长。”
      她觉得他有点自恋的幼稚,方聿有什么立场和她说这个。像他这样的人,大概十六岁以后就没空窗期了。
      吃饭时聊了些有的没的,大概都对对方不感兴趣。
      上到甜品时,店里开始放关淑怡的《地尽头》。
      “离别似绝症已灭亡的高兴
      令我的背影于东京结冰
      无伴侣认领怨命也不肯认命
      自问仍好胜”
      她拿勺子的手抖了一下,以为自己会冷汗直冒。结果一切正常。她不管是身体反应还是心理上,都一片寂静。
      她自己对自己笑了一下。李雯,你真棒。过去无论怎样,只要过去,就永远过去了,毕竟紧抓着记忆不放手也需要勇气。
      程昱在对面发觉了她的不对劲,但并不想询问你怎么了,他知道如果有故事必然牵动全身,他并没有窥探别人的秘密的欲望。所以他只说:“不好吃吗,我还知道有家西餐店,那里的蛋糕咖啡都不错。下次我们可以去试试。”
      她恍过神来。附和地答应了。但她知道不会有下一次。女人的直觉。
      吃完饭,她发现她的工作手机里有两个未接来电。号码陌生。她皱了皱眉头,回拨回去。
      程昱很礼貌耐心地等在一旁。
      电话里熟悉的声音传来。“在哪?”
      她看了看程昱:“相亲吃饭。”
      杨戎的声音顿了一下,然后声音冷淡地说:“到公司来,出了点小问题,Tony在等你。”
      挂了电话后,她准备和程昱告别,程昱却主动要送她。她犯懒没有推拒,就答应了。“就把我送到广世公司吧。麻烦你了。”
      程昱一笑,“你倒是不客气。”
      她坐上副驾驶,扣好安全带,开玩笑道:“保时捷啊,这可不能客气。”
      到公司后才知道其实也没什么大事,就是她汇报的预期效果写的高了一点。大概三个百分点。Tony却在批评她,周一就要出预期图了,就要宣传开了,可宣传手册上说这一期的房子会在将来会上涨到三成。可是这是宣传部门的工作,怎么怪也怪不到她,她只是负责汇总,她知道Tony只是想找个借口来逼她服软。果然,Tony下一句话就是:“小雯啊,你也是老员工了,这次出这么大的失误公司就不计较了,但你也要感激公司对你的培养和信任吧,这样,我还有另一个项目,你去把它谈下来。”
      难怪在电话里能说的事,非要让她过来一趟。
      杨戎在外面背靠着办公桌,单手端着咖啡举到嘴边。看她出来,头偏过来,询问道:“没事?”
      她摇摇头。离他两米的地方站定,“你周六来公司干什么?”
      他的下巴向旁边的办公室划了划。“把我的东西搬过来。”
      你亲自过来?但她懒得问,只是随意地点点头,便往电梯间走,微微扭头:“那我先走了…”不知什么时候他也紧跟上来,“我也要走,刚好送你。”
      她抓紧包沿。面上的笑容没有变化,“不用了,我昨天的车子还没开走,要不然周一我还要坐地铁过来…”
      他用眼神打断她,声音没有感情,不容置喙,“我送你。”
      她语塞。心中烦闷。
      随你。
      坐上副驾驶后,小娜发来微信,问她齐先生怎么样。
      人家看不上我。
      小雯你先别着急啊,我还有别的人选。
      谢谢你。但我现在并不想找男朋友。
      别,小雯。你先把这个见完再说。
      她关上了手机,揉了揉眉心。想等这一切的一切结束之后休个年假。也许去西藏,也许去敦煌。
      她现在才听到他皱着眉头却又耐心地问了一遍:“你家在哪。”
      她立马有点不好意思,连声道歉:“不好意思,我刚才没听到。把我放到朝阳公园南门就行了。我从旁边就能插进小区。谢谢。麻烦你了。”
      他没有表情也没有应答。他车技很好。不变道不超车也不突然加速,停的很平稳。没有一点突兀感。
      她不由地脱口而出:“你开车很好啊。”
      他扫了她一眼。
      她下车大概走了十米后,突然听到他在背后喊她。她回头。他逆着阳光,看不清他的脸。她向前走几步,“什么?”
      他的声音很低哑,“我们一定要变的这么陌生吗。连普通朋友都不行?”
      这句话她倒是听的清清楚楚。她站定。脸上是笑着的。
      “对啊。不行。”
      语气那么温柔,就像在对孩子说什么道理一样。
      *
      晚上十一点,她已经在床上睡了。方聿突然醉醺醺地打电话过来,要她来接他。
      他刚失恋,还没完全恢复过来。她听他这语气大概也是一大群人都喝倒了。接到电话后她立马下床,只套了个大衣就出门。
      开车去梦巴黎高级会所。再打电话过去也是无人接听,问吧台问服务员都不肯说。她只好一间一间的找。找到五楼时,前面有个人影很熟悉。她思索了一会才直接喊他的名字:“程昱!”喊了好几声他才转头。她走过去看他的眼睛,知道他也醉了。
      他俯身看她。眼神飘忽,脸上带着不可一世的笑。向她一挑眉,还吹了声口哨:“呦,你怎么过来了?”
      她皱着眉忍受他从头到脚的酒味,“方聿呢?他在哪?”
      程昱似乎没听到。头突然向前靠近她的颈窝。她吓了一跳。旋即怒道:“你有病?”
      灯光映射在他的眼中熠熠生辉。又好像正在流淌着温暖的水波。他的面容突然就变的年轻单纯起来。他的语气像是得到奖赏的孩子,格外满足:“沐浴露的味道。你洗了澡。哈哈哈穿的还是睡裙…”
      她并不准备与一个酒鬼计较。直接绕过他一如往前一个一个打开包厢门。一个一个地寻找。
      他在她身后好奇地跟着她,“你在干什么?”
      她看都不看他一眼。
      好在找了三四个之后终于找到了。她还隐约听见程昱在背后嘀咕的话,“哦你原来是想来我们包厢,那你干嘛不直接问我啊,真奇怪。”
      方聿横七竖八地躺在沙发上。应该是睡着了。上面只穿了一件白衬衫,有被酒泼倒的痕迹。
      她拍打他的脸。“喂,方聿,醒醒!起来!我带你回去。”
      她发现人醉了之后废话变得尤其的多。比如程昱。“就让他在这睡着吧。也不是没睡过。这次睡在这里又不会怎样…喝几瓶啤酒就倒了,还好意思要让别人送他回去…”
      她拿起桌上的一杯酒,往方聿脸上泼去。看到他皱着眉头被酒的辛辣刺激醒来,剧烈咳嗽。她面无表情地从旁边的沙发挑出他的大衣,扔在他身上,“起来。穿好。我送你回去。”
      方聿晕乎乎地站起来,愣愣地点点头。喉咙发出的呼吸声有点嘶哑。
      她把一杯温水直举到他的鼻子下面,冷淡地道:“作。活该被分手。”
      他愣愣地端着杯子喝下去。
      正准备出门时,程昱闪到门前。眼神像未谙人世的小动物,黑葡萄一样,却充满信任地看着她。
      “也顺便送送我呗。我家就在旁边。”
      她默默地想。人在喝醉前后性格真的会变吗。
      在开车的时候,后车座的两个男人有时在说稀里糊涂的醉话,有时在开玩笑,说浑话。然后又突然安静下来。
      她后来听见程昱在后面突然说:“我发现你真的很好。”
      她下意识看了一下后视镜。发现他在后视镜里盯着她。喝过酒的眼神居然很静。
      方聿“哼”了几声,“那当然。你以为谁都像你这么不靠谱啊。”
      下午开会时,Tony问她一些规划问题,她准备照着她的PPT从头到尾念一遍,小娜已经提前抢答了,说得基本上都是她写的精华版,一点也没给她剩。说到最后她哑口,一句话也答不上来。Tony欣赏地看着小娜,“没想到你还有点设计的天赋。”
      她闭嘴。心里毫无波动。
      完会后将尽五点。她在这种下午和傍晚交错的时候,总觉得烦躁,天气都是粘稠的。一阵阵火气积聚在胸口。或者只是因为心情不好。
      她在吸烟室刚点燃自己的第三根香烟,旁边就传来一个声音,“美女,借个火。”
      她转头。把火机丢给了陈经达。
      陈经达“叮”的一声点燃火:“你才看见我吗,你过来时都没注意到我坐在你旁边?”
      她收回火机。“没有。”
      “你和杨戎不是认识吗,我怎么感觉你们之间有点不对劲?”陈经达笑笑,“是前男友?”
      她的声音很平静,仿佛只是在陈述事实。“只是认识。不熟。这种话不能乱说。”
      陈经达失笑,摇了摇头,“果然女人一旦绝情下来就六亲不认。我看杨戎对你可不只是“不熟”。”
      她把烟碾灭,站起来提步就走。
      合作还算顺畅。要磨合的东西也不是太多。几乎是一拍即合。感谢老天。
      中午照常在楼下的饭馆吃饭。小K在旁边悄悄的对她说Lily今天没来上班的原因:“你知道吗,Lily的男朋友要和她分手。这肯定是在外面有女人了啊。”
      她问:“还好吗她?”
      小K叹了口气,可语气完全是传播秘密的喜悦。“听说昨晚她崩溃地大哭了。”
      她无奈的说:“你别幸灾乐祸。”
      饭店门又开了。她在喝蘑菇汤时,小K突然拉着她要她看,“呵,小娜这几天都不和我们吃饭,原来是死皮赖脸要和别人一起吃。”
      她下意识看过去,正好对上了杨戎的眼神。她抿了抿嘴,把注意力收回到面前的蘑菇汤上。过了一会,她的头顶上方出现了小娜甜美的声音:“小K,小雯,可以让我们拼个桌吗,这里都没位置了。”
      她置若罔闻,继续喝。
      小K倒笑眯眯地回应道:“你们要是坐得下就过来呗。”
      徐宁和陈经达同样也在。六个人做四个人的卡座肯定会挤。小娜想,要不是刚才他一直看那边,她一定不会过去去拼桌。
      她把汤咕噜咕噜全喝完,站起来拿起包,礼貌对他们微笑,环视一周:“我吃好了,你们继续吃吧。我先回公司准备材料。”
      小娜已经热情地挥手说再见了。
      杨戎不动声色地看向她碗里几乎没动的饭。
      她毫无愧色地与他对视。转头走了。
      他的眼神突然灰淡挫败。
      *
      小娜进来的时候,她的右手大拇指抽筋还没结束。有时她要长时间的熬夜画图,右手肌肉长期紧张,间隙性会抽筋。因此,她学会了用左手写字。虽然不如右手快速准确,但必要时能救急。她用力的甩自己的右手,问:“什么事?”
      小娜和陈经达问的是同一个问题,好奇又紧张地问:“小雯,你能不能诚实地告诉我,你和杨戎什么关系?这个问题真的很重要。”
      李雯盯了她一会。
      她原本可以用无数种句子顶回去,但她的语气还是那么平静,斩钉截铁的说:“校友。”她告诉自己,千万别在乎。谁想听到什么答案,就说给他们听。他们想要什么,都给他们。反正这段扭曲的情感已经奇形怪状,她再弄脏也无妨。
      小娜的脸色突然就变了。语气冰冷:“你不必可怜我才欺骗我。他已经告诉我了。”
      她没听懂,“谁?”
      “你早就看出来我喜欢他,还故意什么也不说,你还当我是朋友吗?你就是想要我出丑!弄得我和一个傻子一样!你告诉我又怎样?我未必会坚持!”
      她冷冷的骂道:“你他妈发什么神经?”
      小娜眼睛迅速一红,夺门而出。
      她呆了一会。起身打开办公室的门。发现杨戎在开放式的茶水间看她。眼神无辜。
      他还是那样自私。不在乎他不在乎的人的感受。高兴的时候就是他的宝贝,能把你捧到天上,不高兴就撇清关系,一脸无辜,不关己事。
      她走过去问他,眼神清清淡淡,“你和她说了什么?”
      他笑,“只是告诉她实话。你难道不是我前女友吗。”
      她看着他,冷静地想:他什么目的?
      只是用她来拒绝别人?还让别人顺便捅她一刀,他隔岸观火。
      好计谋。
      他轻飘飘的一句话把她置于一个左右为难的处境,现在还能风轻云淡的和她开着玩笑。
      有多少人知道了?她根本不在乎别人怎么想,她只是又想到Tony交给她的任务。邀请新宋科技
      但是反正等这段时间过去,等那片景区房规划成,她就不用和他再见面了。最多一个月。
      虽然她这么安慰自己,但她有点委屈的想哭。可是当然她不会。
      她没说一句话。他被她眼中的悲哀和隐忍激怒到了。“你什么意思?你难不成…”
      “求你。别说了。我不想听。”
      回到办公室时,她给小娜发了条信息:晚上九点格尔酒吧。我告诉你。她手指犹豫了很久,还是点了发送。
      *
      这么久了。李雯。你还不肯从那个窗台上下来吗。
      李雯自小住在姑姑家。从小她就被教育什么是对错观。如果一件事情,别人没错,那么错的就是自己。比如姑姑家的花瓶碎了,如果不是表弟干的,那么就是她弄的。不存在第二种可能。因为花瓶自己不会动。很简单。这就是姑姑的理论。所以被打的时候,她也是这么说的:就是她干的。当然她也知道事情的真相、她承认与否一点也不重要,她只是要对自己说:这就是代价。她所获得所对应的代价。
      原来要得到任何美好的东西,都必须付出代价。没有人会白送你。就像现在,不会凭空出现一个男人对她说和我结婚,你什么也不用干,每天喝喝茶逛逛街吧。
      所以她在医院听到他对杜沐声慌忙解释的声音:“你想太多了,她怎么可能是我女朋友?我们从没在一起过!是她每天非要来我没有办法…”时,她的脑子里立刻浮现两个字:代价。这就是代价。让她听到这些话。
      是她突然发现的生活的美好时,是她准备把她的盔甲交出去时,是她要把孤独从她背上卸下来时,是她怀抱着水波一样的温暖与潮水一样的疼痛时,要付出的代价。
      她以为她刻意麻痹自己的神经就可以对抗这种力量。但她后来会在无数个失眠的夜晚脑子中无限循环这些话:“…她死皮赖脸非要过来你要我怎么办?…我也想让她滚啊,可她硬是装作没听到,我都不知道一个人的脸皮怎么厚到那种程度…我顶多可怜她…”
      有时候这其中的一两句都会进入她的梦中。
      但第二天的时候,她还是过去看他。
      她准备好为她的“不舍”的代价了。
      但他的眼神竟然那么温和,握杯的手指那么端庄,平稳。仿佛好像真是一场梦。仿佛现实反转,这才是真相。
      于是她开始怨恨他的眼睛,他的手指,他的冷静。但也许她爱的就是他的无情。
      她提前半个小时来到酒吧,坐在散座对酒保说:“酒。”
      酒保:“什么酒?”
      “随便。能吐真话,能勾起回忆的酒。”
      九点半的时候,她已经喝下三杯whisey,她笔直地坐在凳子上,端正地看着吧台上的镭射灯。特别闪,特别刺眼,但是她一眼都不眨,仿佛是瞳孔失焦。
      连酒保都在对面劝她:“小姐,你不能再喝了。出了事我们是不负责的。”
      但她觉得自己很清醒。这些酒流过她身体就像进入了黑洞,无声无息,沉默内敛。她的身体里有一只狗。她时刻提醒自己她只是长了张女人的脸和身体的狗。
      她想,没人来也罢。但无论如何,今晚过去后,她将彻底丢弃这段回忆。这些和她再没关系的累赘。
      高中时李雯天天趴在五楼的窗台往外看。正对面不远处正好是车库。她每天中午傍晚算好时间看着他从车库中骑车回去,然后消失在她的视野里,整个过程不会超过两分钟。
      她有时觉得自己真无聊。
      她偶尔也会靠在车棚里故意装作在玩手机或等人,来把握这个与他接近几十秒的机会。
      但他从未注意到她。从来没有。
      上大学的时候,他是校学生会主席,她只是一个宣传部的部员。当他发表失恋买醉的朋友圈的时候,她第一个评论,“我怎么样?要不要考虑一下我呀?”
      后来他出了车祸。摔断了右腿。在学校的附属医院住了两个月,她每天都来。他的每日三餐都是她负责。给他买水果换鲜花,给他说很多很多话。他那段时间特别颓靡低沉,刚开始从来都没理过她。
      第三个星期的一天,那次因为做实验,罕见地迟到了两个小时。她有点不好意思的连声道歉。他依然没回应她。但他看了她半晌,终于开口说了第一句话:“我等了你好久。”
      很久之后的某一天他突然抱住趴在床边守夜的她,双臂收紧,一声不吭。然后他缓缓开口。
      黑夜降至,他的脸埋在医院苍白的灯投下的阴影里。他说:“你一个人。让我陪你。”
      *
      遇见小脏的那天,下着大雨。
      她在工地上呆了两个小时后,天空开玩笑的下起了雨。在她慌慌张张的回去放图纸的时候,看到旁边草堆里有一条脏兮兮的狗伏在地上。她没搭理,但是后来下楼去超市时,顺便给它买了一根火腿肠。
      她没想到这条狗后来就一瘸一拐地跟着她。她心里有点恼怒,它这么丑,还是残废,凭什么跟着她?她走的飞快。
      但是它一声不吭的跟在她后面。黑色的血染满了整个后右腿,毛全部打结,血脚印与雨水融在一起。
      等走到楼下时,她终于生气了,转头回到它面前冲它跺脚,“滚!我不会带你回家的!滚远点!”
      狗用浑浊的眼睛注视她,姿态可笑的躲闪着她的脚,发出凄凉的哀叫。

      “醒了?”
      恢复意识时,脑袋僵硬,思想迟钝,精神却亢奋一样的警惕。仿佛一个坠入深海的人正在挣扎着上游。她的惯性比她的脑子要快,脱口而出:“你怎么会在这?”
      真正清醒后她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并且吃惊与自己对他的敏感。但是毕竟这么多年的执念,太惊讶了也会怀疑自己的忠诚度。
      她猛的从床上直起身,发觉整个右腿在发麻,动弹不得。大概是她的睡觉姿势不对。
      她盯了他两秒:“请你出去。”说话很客气。
      他轻笑。“不记得昨晚怎么过来的?”
      她现在连一来一往的交手试探都不想忍受。忍着麻痛的右腿就下床。一脚绊倒在地板上,右脚趾磕在柜子的尖角上。幸好也没什么知觉。想再次翻身起来时,他一把拎着她粗暴地把她扔在被上,声音冷淡:“你他妈的给我安静点。”
      “让我滚行吗。”她挣扎着躲闪他的触碰。
      他俯视她,态度十分强硬:“再不安静我就在这上了你。”
      她随手抓起旁边的茶杯往他脸上泼去。“你有什么毛病啊?”
      他没躲。任由茶杯里的茶水泼在他脸上,浸湿他的衬衫。房间很静,玻璃杯子被摔的稀碎,满地都是闪亮亮的碎片。
      他抹了一把脸。“你满意了?”
      她不说话迅速下床就往外走,态度坚决。
      “你别动!”背后是他的声音。竟然有点慌张。他的手臂想要拦住她,她躲过去。
      她毅然地踩在地上,套上大衣,直奔门外。只穿了拖鞋。她没坐电梯,飞快地跑下楼,足足有二十层。
      她在一辆吉普车后躲着,看到他慌张凌乱的从楼里跑出来,一声不吭。
      等看到他跑远了,她才从吉普车后慢慢挪出来。右脚跟里有两片玻璃碎片,她刚才一直用右前脚掌走,但下楼梯的时候还是不可避免的用到了脚跟。她怕伤口感染,就没取出。
      她必须得走出这个公寓大门,才能打到车。而且她还不知道大门在哪。
      她抖抖索索地打电话给方聿,“你现在能来接我吗…我也不知道我在哪…”
      等程昱来的时候,发现她头发散乱,只穿了个大衣拖鞋,低着头坐在路旁,他走到她面前去蹲下,声音严肃,“你怎么把自己搞成这幅鬼样子?”
      她闻言抬头,往他身后看去,皱眉,“方聿呢?他没来?”
      他说的轻描淡写,“他在上班,没时间。他打电话给我的时候我正好在附近。”
      她不想,也没精力追究其他任何事。现在,任何和颜悦色对她来说都没用。
      她幽灵般点点头,“先去医院。我的脚受伤了。”
      在医院里,他坐在她旁边听她冷静的一个一个打电话:“不好意思,张总,我突然有些感冒,想请三天假。”
      “小K,麻烦你把我办公室桌上右手边的抽屉里的USB给陈经达,谢谢你了,我今天不来了,我没事。”
      “陈经达,今天下午要麻烦你宣讲那个总汇报告了,我生病了,近几天都来不了公司。谢谢你。”
      她最后拨通一个号码,用轻轻软软的方言说:“妈,我昨晚在公司加班,连夜开会,手机调静音了,没听见…您别担心了,我都三十一了,不会出什么事的…好好好,我以后每天晚上一定给您打个电话还不成吗…”
      护士从旁边的急症室出来,“李雯!谁是李雯?”
      她一面向急症室里踮着脚走,一面说话,依然轻声细语,“唉妈,行。您听到有人喊我了吗,我还有事要处理,就不和您再说了。好的妈,拜拜。”
      程昱在旁边直起身,跟在她身后,没有扶她。
      医生面无表情地把她后脚跟里的玻璃取出来,消了毒,缠上了绷带,开了药方,“一楼交钱。右侧取药。”
      她道谢之后,抬头正视程昱,非常正经,“借我扶一下。”
      他礼貌的伸出手臂。她把右手虚搭在他的手臂上,没有完全借他的力气。
      待她系上安全带后,他问:“回家?”
      她看着窗外,出神地“嗯”了一下。随后报了地址。
      他听着她一遍一遍按掉从刚才就一直响起的电话铃声。
      然后手机安静了一会,又再次响起。他看她扫一眼,停顿了两秒钟后接了起来,“小娜。什么事。”声音冷清。
      小娜试探地问她,“小雯,你现在在哪啊?我很担心你。”
      她的声音还是很平静:“昨晚是你告诉他的?”
      “…是我,小雯。对不起。但你到底怎么了,我不知道啊…”
      她直接把手机关了机。
      她心中毫无动静。最多有点哭笑不得。
      她问他:“有烟没有。”
      程昱目光直视前方,“没有。”
      她打开左手旁边的扶手箱,拿出一包柔和七星,“这是什么?”
      他歪头眯眼看着她平平板板却带有认真质疑的表情,看都没看她手里的烟盒,不慌不忙道:“不知道什么时候放进去的。应该早就过期了。”
      她笑笑,“不嫌弃。”打开车上的点烟器。右手夹起过滤嘴,胳膊肘靠在车窗上,清清淡淡地吐烟。眼皮上有宿醉的青色,表情清冷。
      突然有一阵电话铃声响起,是程昱的。程昱接起“恩”了几声,转手把手机递给她,“方聿。”
      “他接到你了吧。你手机怎么关机了?你怎么回事啊,怎么脚扎破了,昨晚去哪了?”
      她觉得她答不清楚。随意地应了几声,“喝酒了。碰到了一个同学。没多大事。”
      他冷呵了一声,“得了吧。就你惯会扯。”他当程昱在一旁她不好说话,于是就宽容的说:“行吧,回到家给我打个电话。”
      程昱坚持要送她上楼。打开大门后,闻到一股尿骚味。屋内暗沉。门口的鞋子乱七八糟。小脏虚弱地趴在地毯上,看见她,低低哀哀地呜咽。
      程昱“啪”地一声打开客厅灯的开关。“怎么回事?你的狗还好吧?”他走进来把窗帘拉开。她伸手把它从地上抱起来,安抚地摸它的头,“没事。大概只是饿了。”
      她拌好狗粮。他帮忙扫地整理,认真严谨。
      她看着他盯着它的残肢,“我捡它回来时就这样了。”
      他依然站着,背后是昌盛的阳光。他在大理石地板上投下的剪影和她阳台上养的紫藤萝投影缠绕在一起,看起来他也是她养的盆栽的一部分。
      笑声突然响起。他们同时有点疑惑这笑声是谁的。
      他笑笑,不明所以地说:“是有点像。”然后他又说,“我走了。”但是一动不动。
      她几乎立马明白过来,主动邀请,“一起吃午饭?”
      他挑眉,“你会烧?”
      “当然。要不单身三十年怎么活下来。”
      7
      去前台拿外卖时,前台小姐姐对她挤眉弄眼。“有位帅哥在旁边等你。刚想打电话给你你就出来了。”话音未落,她已经看见了坐在沙发上的程昱。她扬扬手上的手机,“怎么不直接给我打电话?”
      他站起来,“怕打扰到你。”
      她招手示意他过来,一边朝办公室走一边回头说:“吃过午饭了吗…你带了饭过来?”她才撇到他手里的饭盒。
      他耸耸肩,“是啊,谁知道你提前定了外卖,那只好我一个人吃了。”
      她再三瞄了几眼,“带的是什么啊,我再决定吃不吃。“
      程昱特地夸张动作地把饭盒藏到身后,“谁说给你吃了?爱吃不吃。”
      她无语地看了他一眼。她和他一起走向会议桌,把饭盒放在桌上。“今天这么闲?”
      “追女孩的时间总是有的。”
      “…”她梗住。“果然是闲。”
      他坐下,笑着没说话。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地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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