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露因缘》墨非焉

2、初来乍到(一)

　　第一章
　　青铜镜，木轩窗。一眼扫去，这屋子古色古香得让人心中发寒。一丝甜香不知是裹在床榻间抑或是这屋子里薰了什么香料，让刚醒来的沈渊头脑越发昏沉。
　　他知道，最近这些年来，古风旧韵原是有再度兴起的苗头。有一些若能得两分风骨，借三分神韵或可说是古朴雅致。又有一些不过一味仿效，让人平添画虎类犬的嘲讽尔耳。然，这屋子里的主人却显见不属任何一种。那陈设远超过了一个怀旧之人能力所为，像是穿梭了亘古，错乱了时代。就仿佛这里本就该当如此，没半点不和谐，找不出丝毫破绽，让人嗤笑地说一句，附庸风雅。
　　这不是普通人能做到的朝代复制。若非正处在一间被陈列的浏览胜地，沈渊便只能俗套的认为，自己竟是扭转了时间的轨道，跌落进了岁月的漩涡。如同自己笔下那几个幸或不幸的人一样，穿越了。
　　想到这儿，沈渊的鼻子里哼出一声冷笑。他是个写小说的人，他创造，却绝不能相信自己笔下那近乎无稽之谈的恶俗。这里，想来是自己的一场梦境，又或是老天见他文思枯竭，索性将他丢到这里，酝酿下一个更加恶俗的故事罢了。习惯的向身上摸索烟火，触手所及，却是上好的缎子面，滑溜溜的，让他打了个冷战。低下头看过去，手依旧是自己的那双手，指甲修剪干净整齐。却总觉颜色比从前惨白了些，如没有温度的冰玉，白得不带血气。
　　“你这么快就醒了？”很悦耳的一把嗓子，如沐春风，如浥花露。沈渊抬起头，先对上的门旁是一双飞挑的凤目。沈渊极不喜欢这样的眼睛，美固美尔，却总觉带了丝狡黠。只见那男人穿了件粉红的衫子，宽大的袖子，长长的衣襟，垮垮的挂在肩膀上的衣衫倒有些像魏晋时期文人骚客的样子。双手如古人拜揖般抄在袖子里。赤脚上踩了双木屐，却奇的是刚刚竟没有听见他的脚步声。头发显见是长得太过了，只捡了一绺用白玉簪在头顶松松地挽了个髻其余皆自垂在肩上。两颊也不知是天生成，又或是涂了什么胭脂，竟有些桃花的颜色。单拆开看，原不过是寻常的五官，偏拼凑到了一处便成了绝色倾城。这宛然便是一个古代人的装扮了，只不过，一个真正的古代人会微笑着说出这么烂白的普通话么？沈渊有些迷惑，看着那略带慵懒妖冶的美男子向自己似笑非笑。真是差劲的品位。原就是有些魅惑的面相，含混了性别的界限，偏又挑了如桃粉这般轻佻的颜色穿在身上，沈渊不禁皱起了眉头。
　　沈渊的小说多是些细腻温婉的笔触，带着男子少有的感怀，女人的故事在女人笔下总带了点幻想的绮丽，由一个沉稳的男人娓娓道来自是带了种别样风情。所以沈渊的小说很受欢迎。
　　在他的故事里，两种男人绝不会出现。一为君子，一为美人。这前一个是为着不屑，这世上哪里便来所谓君子了？谁人心里头便没有些肮脏念头？藏着掖着不让人察觉了去，人便说，实乃真君子也。多冷的笑话。想那岳不群以君子之名傲然武林，到头来是个什么样的货色，戏里头的人看不真切，戏外之人却只跟着着急。这后一个却是为着不忍，他自己是个男人，自是知道男生女相是多么耻辱的一件事情，又何苦来亲手造出个不男不女的怪物平白让自家儿子受辱。当年满世界为那个王的男人双眼妩媚风流所惑的时候，沈渊叼着烟卷撇撇嘴，目光哀伤，语调轻柔，“一个男人长成这样子，怪可怜的。”
　　这喟叹某李姓小生自是听不到，却不料此时此刻此情此景，竟比当时的感慨良多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心念到了，话也就这么轻易得出口了。依旧是撇撇嘴，目光哀伤，语调轻柔，却只少了手中的一只烟卷。
　　“子回，你说什么呢？”绝色的脸孔没掀起一丝波澜，却在下一个瞬间无声无息地凑到了沈渊面前。明明方才还站在数米远的门口，动作快得让沈渊咂舌，“方才离得太远我没听清，不如再说一次？”温热的呼吸扑打在脸上，有种异样的暧昧。沈渊忙往后仰过脸去，闭上眼不再看他。
　　“哎呀呀，两千年的老友久别重逢，不是该热泪满眶，相拥而泣的么。”美人看沈渊那举动，不免好笑，一脸正色地连连叹气，也不再逼近。倒像是沈渊真真作了怠慢老友的混账事一般。
　　“两千年？”沈渊不免有些好笑，遂又上下打量了那人一番，“别说你是千年修成的花妖，得我救命之恩，今生为报恩而来。”说着话，微微动了动眉毛，似是被自己口中的无稽之谈呛到了，清咳一声，复很好心的加上一句，“我的小说里从来都不会出现这么俗烂的剧情。”
　　“花妖？”清透的嗓音略微上挑，已听得出几分冷凛，丹凤眼却弯得更厉害，一副笑得很开心的样子“子回，本神君哪里看起来像妖怪了？”
　　沈渊一听这神君二字，先是怔忡片刻，待回过神，早笑得没了气力，开口时竟有些遗憾“若说你是个千年得道的妖精，我就只当一场酣睡，庄生梦蝶，再跟你纠缠一会儿，可怎么偏偏就自称是神仙呢。神仙哪有长成这妖里妖气的。”
　　“相由心生，你现下所见所感亦不过是一场天地造物时遗留的一处虚实夹生的幻境。”粉衣男人耸了耸肩，似对沈渊的话并不在意，倒似是很耐心的解释了起来，“本神君仙风道骨，相貌也不过是空空了了的幻象，或为耄耋老翁，或为黄口稚儿，也不过是心念所造而已。”
　　“若果真如此，又怎么不变个真正仙风道骨出来，非要这副仙妖难辨的样子呢？”沈渊定定地直视着那所谓神君，“我一不敬鬼神，二不信轮回。若这世上果真有神鬼之说，那神仙恐怕也不该是阁下这般样子。”说着话的时候，沈渊心中却起了另一个念头。他自认也算是略通文墨的人，设或果真被丢到了千百年前，又能如同现下这样应对自若，同满口流利的普通话的古人论起神怪之说。说他果真是穿越了，绝无可能。只不过，这人举止怪异，纵然不是什么鬼神精怪，也还是莫要小看了才好，与他再多分辩纠缠，或是便能探得几分虚实
　　“子回，这许多年不见，你还是这般牙尖嘴利呢。”凤目中精光一闪，唇角弧度未变,甚或比刚才笑得深，却又从其中泄漏出一声微微的叹息。一直抄在宽大袖子中手抽了出来，撩了撩额角的碎发，“本神君是仙非妖的事实就那么不可置信么。”
　　说着话，长指轻动，凌空划出一道圆润的弧线。沈渊只觉精光一闪，一股清淡的幽香扑鼻而入，待要开口说些什么，却在话即将出口之时声声的转了调。
　　“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