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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4、第五十四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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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姐在教育局工作也不过是近几年的事,太遥远的旧闻,她没接触过。但熟人里有不少上了年纪的校长、老师,以连易的名字做线索,拼拼凑凑,竟真凑了个十几年前的故事过来。
那并不是一个美满的故事。
拥挤的城市里住着许多人,人们大多过着一种名为“寻常”的生活,孩子上学,家长上班,有人要考试,有人要谈恋爱,有人忙着升职加薪,公园里有相亲角,菜市场里有讨价还价,十字路口红绿灯闪烁,来来往往的车辆载着无数张面孔,伴着引擎声驶往各自的目的地。
“寻常“里有鸡毛蒜皮的琐事,也有闪光的瞬间,人们浸泡其中,日复一日,习以为常,总以为生活会在坚固不摧的轨道上一直进行下去。
可脱轨有时只需要一个瞬间。
据说那个三口之家曾经也是令人羡慕的对象,住在离湘塘江大桥不远的荆花新城。
母亲是地方电视台的主持人,负责的栏目与老年人生活关怀有关,于主流大众而言稍显冷门偏僻,可在本地的爷爷奶奶们心目里,她是个熟面孔。
父亲是相当出色的刑警,市公安局一进大门的表彰栏里,就有他的名字。破过几起拐卖儿童的大案子,上过新闻。
儿子在学校里的成绩一直很好,有上课睡觉也能随便考第一名的聪慧,会弹钢琴,听说还在全国型的比赛里拿过奖。
听说一家人感情很好,母亲作为节目主持人,与老年观众连线聊天时,也会分享些自己家里的事,有温馨的日常细节,也有吐槽向的小笑话。
听说父亲很希望儿子长大以后可以去当兵,做个出色的军人。听说儿子比较叛逆,根本不听从。
听说,那少年时常戴着耳机不听任何人说话,谁搭讪也不理。只有在他自己想说话的时候,开了口,人们才发觉先前谈论的一切原来从没逃过他的耳朵。
听说……事故是在零六年发生的。也有说是零五年底。
做刑警的父亲不见了。有小道消息说他被下狱,罪名似乎是走私一类,具体的没人清楚。总之再也没人见过他。
没多久,母子俩也不见了。
有人叹息,说孩子真可怜。有人愤愤,说男的一定有罪,女的和小的一定也不干净,竟然让他们逃走了。也有人煞有介事地说导致他们家破人亡的那起事故有疑点,当年负责抓父亲的许多相关人士都升了官,可没几年又莫名其妙地纷纷落马了,好像报应。
整个故事盘根错杂,没人能从头到尾梳理干净,都是这个讲两句,那个讲两句,印象模糊,主观推断大于事实陈述,如同一枚枚边缘崎岖、对不上的拼图。
毕竟,那故事已经太久了。十七八年,足够一个什么也不会的婴儿长成大学生。不论当事人是如何如遭当头一棒、痛彻心扉、日夜不眠,熙熙攘攘的城市里每日灯火不熄,于看看热闹的外人们而言,这不过是十几年里茶余饭后一点微不足道的谈资。
师姐把打听到的消息一一给温知和说了,问她,“怪了,你怎么认识这么一号人的?”
温知和说,“火车上遇到的。”
这是实话。可听在别人耳朵里,又像是随口一句的应付。
师姐说,“别说我僭越指指点点,这种人最好少接触。人生可经不起犯险。”
温知和说,“我知道的。”
她这样说着的时候,眼睛微微抬着,望着阳台上地上撑开的那把伞。鲜红的,很轻盈。是她和他见面那天用的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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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温知和家去位于湘塘江大桥附近的荆花新城,没有直达的地铁,要换乘三次,在地图上绕啊绕啊,磨磨蹭蹭地接近。
转到一号线上,离目的地越近,她越是频繁地抬头去看高处的地铁线路图。环行线的每个节点都有一个站名,一点一点亮起。那些地名她一个也不熟悉。可对另一个人来说,却可能是在遥远的从前每天都会路过的风景。
“荆花新城站到了。开右侧门,上下车当心裂缝,请注意脚下安全……”
这里并非换乘站,人流量却也不小,乘客们有上有下,不少是牵着孩子或扶着老人的。还没出站便能感受到一股生活气,与商业街区的地铁站里满是打扮精致的年轻人的气氛全然不同。
温知和跟着导航,从A口出去,回到地面上。名为荆花新城的住宅区映入眼帘,二三十年历史的老式花园洋房,棕白色调,到现在依然漂亮。四处林荫幽幽,空气很清新。
进小区要刷门禁卡。门口保安的打量下,温知和假装低头在包里翻东西,翻着翻着,慢慢往门走,恰好有人从里面出来,她便溜了进去。
她像游览。眼目所见的一幢幢楼,如同一本本上了年纪的书,成百上千扇窗户后面都藏着字,组成人间的大故事。
她忽然看见一座庭院。
是一户住在一楼的人家的后院,高墙围着,只有爬上了墙头的地锦和一扇雕花镂空的小铁门透露着里面的景象。
——“桃树,梅树,栀子,芍药,水缸里还有莲花,乱七八糟都有一点。”
眼下的时节,满院子的花大多是没开的,只有绿油油的叶子,像是在等着什么。唯有角落里的几簇月季开得最盛,粉白锦簇,宛如植物的火焰。
温知和想,这会是连易家以前的位置吗?那时在船上遇到暴风雨,她房间玻璃坏了,只好去他那里。闲聊时,他曾说起过家里的院子。他说零五年的台风吹坏了桃树,后来重新种了一棵。
温知和往里瞅着,为了看得更清楚,不断调整视线位置。
院子最中央的确有一棵桃树。桃花早谢了,但枝叶繁茂。
如果这里的确是他家,如果这棵树的确是他少年时种下……十七八年,它的确也该长这么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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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和,我们下周回京市看外婆,你自己好好的啊。”
晚上吃饭的时候,温爸爸一边俯身逗着脚边的萨摩耶,一边这么说。
温知和说,“外婆怎么了?”
温妈妈说,“没怎么,日常走动一下。”妈妈作为女儿,没和自己的母亲生活在同一个城市,每隔几个月都要回去一次的,“本来应该要晚几周,但北京最近有电影节,外婆非要去凑热闹,你小姨又没兴趣,我想着不如就我们早点过去好了。”
温爸爸插话戳穿真相,“主要是你妈也想去电影节。”
温妈妈睇了他一眼。
温知和随手查了一下电影节的片单,哀叹道,“我也想去电影节。”
可惜准备了很久的论文中期答辩也是下周,时间完全撞了。很多电影大荧幕和小屏幕的观感完全不一样,错过这次,下次就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温妈妈说,“我们这次去北京,你有没有什么想要的?给你带回来。”
“好像没有……”
现在的网购太发达了,想要什么,线上全都有。方便归方便,小时候那种父母出远门给自己带礼物的惊喜感大大衰减了。
“好极了,你最好养活了,我们可以两手空空地回来,”温妈妈说,“去的时候可就遭殃了,你外婆点了一大堆的单,要东湖记的新鲜糕点、要龙井茶、要这边的胡椒粉……别的就算了,淮市的胡椒粉有什么好要的?”
温爸爸说,“老人家好奇嘛。”
温妈妈说,“哎哟明天还得去菜市场……”
嘴里这么抱怨着,温知和知道所有的东西最后都会一一打包准备好,由父母亲手带回去,给京城里翘首以盼的老顽童。妈妈和外婆没有生活在一起,但这并不影响她们几十年如一日的冤家般的母女关系。
就像这次,外婆非要为难妈妈带淮市产的胡椒粉,妈妈一面抱怨着麻烦一面照做,到时候见了面免不了一番斗嘴。但最后,胡椒粉八成是在外婆做菜的时候用掉,一家人会吃得高高兴兴。
温知和的心又痛了一下。如果不是阴魂不散的论文,到时候本该也有她一份……
温妈妈说,“对了,论文准备得怎么样?”
“还行吧……”
“要是顺利通过,就放个假休息一段时间吧。”温妈妈居然没忘记报刚才的仇,拿筷子指了指边上那个还在逗狗的人,“去旅游,让你爸给你出钱。”
温知和顺势摆出亮晶晶的期待表情。
温爸爸抬起头来,看看这个,看看那个,最后又低下头去看狗。认了这笔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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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周后。
俞则在电话里说,“首先,恭喜你论文中期答辩顺利过关。其次,谢谢你邀请我这个社畜一起去旅游。最后……”
她顿了顿,说,“挺没想到的,居然是去日本关西……我还以为你会想去马来西亚呢。”
温知和开着免提,一面回话,一面低头在手机屏幕上划,“日本也好玩啊,我想去奈良看鹿。”
“我想去神户吃牛肉。”
“我想去大阪环球影城。”
“我想去宇治买抹茶。”
“……去这么多地方还有多少天能留给京都啊?”
“真是幸福的苦恼啊……京都至少三天吧……”
两个人在旅游上都是随心所欲突发奇想的类型,每人提名几个“一定要去的地方”,往地图上一标,看看远近距离和火车路线,就粗略定下了大阪——京都——宇治——奈良——神户——大阪的旅游行程。再算算每个城市的停留时间,估一个总时长,就可以买往返机票了。
俞则说,“七月初我们要赶版本,到时候估计请不了假……要不就晚一点,七月十四号晚上走怎么样?你时间行吗?”
“行啊,”温知和笑眯眯地说,“我可是有暑假的人。”
电话那头传来了打工人嫉妒的叫喊声。
买了机票,又在Booking上按评分和合适的价格订好了每个城市的旅馆,这段旅程便正式提上日程了。两个人兴奋地畅想了一阵,俞则被同事打了个电话,就又临时加班去了。
这时温妈妈来敲温知和的门。
“洗了葡萄,要不要呀?”
“要要!”
温妈妈把葡萄端进来时,温知和把手机熄了屏。
温妈妈说,“机票都订好了?是哪天走呀?”
温知和剥了一个葡萄往嘴里塞,含糊不清地答,“七月七号。”
温妈妈并没有怀疑什么,叮嘱了一些外出事项,便又出去了。外面客厅里冬哈还在摇着尾巴等着喂饭。
温知和重新把手机拿起来。屏幕一亮,露出她刚才看的界面。
仍是买机票。
往返票,七月七号去,七月十四号早上回。
目的地……马来西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