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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第三十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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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让温知和有点失望的是,当天下午遥远处海天交接的地方就出现了陆地的影子,船上忙活起来,连航速也明显快了不少。显然今天就要登陆了。
她去找戴尔蒙徳管事报备房间窗户玻璃破了的事情,那个有点神经质的男人正在小办公室的纸堆里忙乎,听她那么一说,都没看她一眼,就回了一句,“知道了。”
“大概要修多久啊?”她问。
“两年吧。”
“……哈?”
“……”戴尔蒙徳管事自己也沉默了一下,“你刚才问的什么来着?”
“我房间的窗户玻璃碎了……”
他思索片刻。“要不自己先拿胶水粘一下?”
“你要不要听听你在说什么?”
“好吧。首先,你房间的玻璃碎了;其次,你自己解决不了。那就只能派人了。”
“所以大概需要多久呢?”
“两个月?”
“……”
温知和一时半会儿分辨不出这到底是这个男人自己的问题,还是说——其实跟行政部门打交道差不多都这样子。
两个月?她心想,有这时间,说不定她都已经回家了。
这时候戴尔蒙徳管事办公室的门又被人敲响了。咚咚。马德鲁探了个脑袋进来,见温知和也在这里,还跟她打了个招呼。他似乎也是遇到了什么麻烦,来找管事的人帮忙。
戴尔蒙徳管事一改先前同温知和说话时的敷衍,停下了手里正在做的事,专心地听孩子说了一阵。他们讲的是马来语,于她而言,就像另一个世界。
温知和一向知道自己在这里是外人。要是放在先前可能还会忧虑,觉得孤家寡人在与世隔绝的异乡生存实在艰难,就算出了什么事也闹不明白;现在,不管怎么样,好歹她算是有地方去的。大不了借宿两个月……吧。
戴尔蒙徳管事和马德鲁仍在说话,她没开口打断,自己转身出去了。走了没多远,身后传来啪嗒啪嗒的小跑着的脚步声,马德鲁也出来了。
温知和说,“你们说完了?”
孩子点点头,“是啊,就是家里有个柜子坏了。昨天晚上也太晃了,它一头撞到墙上,木板都裂了。我找他们借点……嗯……修补材料?”他不太确定那个词的英文,总之差不多是那么个意思。
“你自己修么?”
“是啊,厉害吧?”马德鲁又说,“我刚才听你们在里面说,叽和老师你房间也有东西坏了?”
“窗玻璃碎了。”
“那我去帮你修吧。”
“欸?”温知和还挺讶异,“你还能修窗户?”
马德鲁脸上得意的笑容藏都藏不住,“小事,换玻璃而已啦,修修补补嘛。”
他忽然看见她手上缠着纱布。“你受伤了?”
“被玻璃划破一点点,小问题。”
马德鲁看看她的纱布,又看看她,露出思索的表情,“说起来,玻璃碎了……那你昨天晚上睡的哪里啊?”
小孩问这个问题,只是出于关心。可能还有点逻辑层面上的好奇——
已知昨晚暴风雨;
已知暴风雨之夜不该呆在没窗户的地方,否则不安全;
已知叽和老师窗玻璃坏了。
于是天然地就出现了一个问题:那么,叽和老师去哪儿了?
这问题问得寻常,温知和便也答得寻常。“我找地方借宿了。”
“哪里啊?”
“顶层。”
“顶层没人啊。”马德鲁一句话脱口而出,又恍然大悟,“只有那个谁……噢!”
一个噢字拖了三秒,马德鲁又想起什么来似的,积极建议道,“对啊,要不你找使者帮你修玻璃吧!”
“……”
一模一样的话要是别人说的,八成就是揶揄加调侃了。但马德鲁年纪又不大,心里是真没想别的,纯纯一个建议。
马德鲁说,“他修东西很快的!虽然平时看上去不太好接近……但有几次我们也找他帮过忙,不管是什么东西,感觉好像都是三两下就好了。好像没有他不会的东西啊。”
“这样啊……”
温知和嘴里应和着,看上去是没走心。但脑子里的确浮起来一个问题。
既然青年这么会修东西,那为什么不帮她把窗玻璃换了,反倒以窗户一时半会儿好不了为由……
——“来的时候直接敲门就好。”
“……”
温知和回想了半天,他当时的表情真的一点破绽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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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降临。
大熊星座号逐渐慢下来,准备靠岸了。阿甲村与其说是个村落,倒不如说更像个小型城镇,不知是生产力比较落后还是别的什么,整个镇子里灯火特别昏暗,一眼看去,是黑压压的。
大熊星座号来这里的主要目的是补充物资,据说要停靠三到五天左右。船民们搬着大大小小的箱子、袋子下了船,比上次在交易岛登陆时还要忙碌。
温知和一点也不知道自己应该去干点什么。戴尔蒙徳管事没派活,她也没觉得自己需要买什么东西。跟着人群下了船,只是为了到陆地上走一走。在大海里待得太久,每天眼睛里看的都是蓝天蓝海,都快忘记有人烟的陆地上是什么样子了。
阿甲村自然是贫瘠的。
道路狭窄泥泞,楼房最高不到三层,有的地方甚至还没通电,点的是油灯。热带飞虫不时从黑漆漆的空气里划过。
大熊星座号登陆的船民们吵吵闹闹,阿甲村的人也有出来迎接的。在温知和原先的想象里,大家都是海民,关系应该还不错;可两方真碰了面的时候,气氛却说不上友善。顶多是冷漠的主客关系。
她看见阿甲村领头的人跟戴尔蒙徳管事谈事情,嘴里抽着烟,灰白的烟圈就那么不断往戴尔蒙徳管事脸上扑,后者显然有点不耐烦,只是一直在忍。
还有不少人在往她身上看。她是奇特的东亚面孔。
温知和小心地走在船民们中间,避免太靠近那些陆地上的陌生人。看到的越多,心里便越是有点犯怵。
这个地方有点邪门,绝不是天然形成的聚落。除了昏暗的气氛、破落的建筑,最引人深思的是——
阿甲村里没有一个女人。甚至也没有老人,没有孩子。放眼望去,全是举止粗鲁、不怀好意的成年男人。
船民们挨挨挤挤地进了村,许多人都有事情要做,有的中途停了下来,有的半路里便走了,人群于是慢慢稀薄起来。
她不时回头看,在后面模模糊糊的人群里寻找某个身影。
她并没有等太久,他果然来了。
左耳下有红色耳钉的青年一出现,那些明里暗里的恶意像老鼠见了猫似的销声匿迹了。
青年道,“走吧。”
温知和仰着头望他一阵,忍不住想笑。“干嘛?”
“不找住的地方?”
——“你知道我住哪里?”
——“为什么我们要一起找住的地方?”
——“我为什么要跟你走?”
诸如此类要么是用来防备,要么是用来欲擒故纵、推推拉拉的问题,一个也没落在温知和的脑袋里。
他就在她身前,朝她伸出了手,又说了第二次。“走吧。”
于是她就说,“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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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年的临时住处,在阿甲村里大概已经算是条件还不错的房子了。两层的小楼,虽然简陋些,淋浴、电灯、电风扇,该有的东西差不多也都全了。
温知和一走进来,不自觉地就想起兰卡威的义工之家。那边在物质条件上和这里差不多。她每次和父母打视频电话,总会特意避免让他们看到房子里面的简陋。
……那时候的事想起来,像隔了一道不可逾越的鸿沟。
阿甲村的夜晚黑漆漆的。这种黑,总让人觉得不仅仅是没有光线那么简单,似乎还有别的什么。隔着一堵薄薄的墙,街区上的几声犬吠依稀可闻。
青年检查了所有的门窗,确认了房子眼下的安全。“挑个房间吧。”
“你睡哪儿?”
“你先挑。”
“我想起一件事……”温知和望着这座显然很少有人来住的旧房子,有点踟蹰。这几个月里都是在海上晃晃悠悠过的,忽然间回到陆地上,还要在这样的房子里过夜……这会让她想起在兰卡威义工之家度过的那个雷雨夜。那是她对陆地的晚上最后的记忆。
青年随手打开了客厅里的电风扇,滞热的空气流动起来,让人觉得清爽不少。他把她往旁边拉了一点,免得她被电风扇对着直吹,然后就松了手,“什么事?”
“……我之前没跟你说实话。到船上的第一天,你问我有没有遇到过奇怪的事,”她顿了顿,“其实,我被绑到船上来的前一个晚上出过一件意外。”
青年没有接话,只是去开了一瓶矿泉水,然后坐在沙发上,仰头喝水。陈旧的电灯从天花板上垂下来,微薄的光照在他皮肤上,随喉头吞咽的动作,脖颈附近那些疤痕隐隐被扯动,仿佛活了起来。
有一种很危险的感觉。
温知和自己往下接着说,“那天晚上下了大雨,还有打雷闪电。我半夜起来的时候,有一个人影……出现在窗外。”
——那时她正蹲在地上,查看相机里那张奇怪的照片。忽然一道闪电从正后方窗外经过,屋里一片雪白,一道怪异的影子落在墙面。
——起初她以为那是自己的影子,蓦地转头,却看见一个鬼魅般的人影映在窗户上。双手张开,是推窗欲进的姿态。
“……但‘它’没进来。只过了几秒种,我都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它’就掉下去了。”
那惊心动魄的时刻,又一道闪电经过时,窗外已空无一人,唯有树影婆娑。她立马就打电话找人求助了。第二天警察姗姗来迟,硬是什么线索也没找到。还有人委婉怀疑是她自己看错了。
温知和交代完了,青年依然没有开口,喝了一半的矿泉水盖上了盖子,他把瓶子拿在手里把玩。透明的水折射着灯光,在墙面上留下一道窄窄的五彩的影子。
温知和道,“我又不是故意瞒你的。那时候跟你也不熟。”
“没关系。”青年终于说话了。身体往前一倾,把矿泉水放在前面的桌子上,双手十指交叉,相当随性的姿态。
他说,“我都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