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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第二十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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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沙滩上的时候,天色将晚,海风也有些凉了。
小岛上已不像白天时那样热闹,只剩下三三两两的人在收摊子。岸边的两艘船,一艘大的,一艘小的,都是灯火通明。“税官”和船民们大多已回了各自的船上。
两个人在沙滩上找了个地方。温知和一坐下去就打了个呵欠,弓着腰,不断揉着酸痛的腿。
一只海鸟顺着海风飞过来,掠过她的肩,停在了青年的脚边。她想起来这一幕有些熟悉。是在孩子的画上见过。
——戴着红耳钉的青年,在五彩绚烂的水彩画上,出现在阳光明媚的小岛。大熊星座号停在岸边,船民们正与岛上的人做交易,他坐在沙滩上眺望远方,海鸟在他身旁嬉闹。
原来那幅画上画的就是这里。大概是她被抓到船上之前,大熊星座号某次来交易岛上贡时的一幕。别人都在各忙各的,热火朝天,组成了一幅繁忙的海上生活图景。就他一个人在旁边做局外人。
青年在温知和身边坐下。那只海鸟竟亦步亦趋,在他身边啄沙子玩。
温知和有一种自己不小心闯进了画里的错觉。
青年道,“累了?”
“没有……谢谢你带我去了不少地方。”
“嗯,不客气。”
温知和看向前面的大海。炎热的白昼转瞬即逝,只剩下稀薄的暮光浮在海上,好像随时都会沉下去消失不见。
残缺的橘黄色太阳就在前方遥远处海天交汇的那条线上。这样的话——
温知和偏了偏头,望向一个早已昏黑下去的方向。“那是北方。”
“嗯。”
沿着那个方向一直往前、往前,穿越千万里海洋与大地,在目不可及的远方,是家乡。
温知和说,“你说,淮市离这里有多远?”
青年没回答,反倒伸出手逗弄起了身旁的海鸟。它竟也挺听话,只是偶尔扑腾一下翅膀,在安静的空气里造出些微的动静。
过了半晌,他说,“四千三百公里。”
“那么远啊……”她掰着手指算了算,“飞机要十个小时,海轮要五六天,骑自行车不吃不喝不休,要十几天,要是走路,那得有一个多月。”
跨越两地之间的距离,世上有那么多种交通工具。只有心是最快的,刹那间,只要想到,便能到达。
已经九月过半了。温知和想。九月的淮市是……逃不出暑热的金秋。
——叶子开始变黄,水果店里的柿子逐渐变多,空气却仍热黏黏的,好像还留在夏天的回忆里。学校们这时候已经开学了,每到下午五六点,繁忙的黄昏里会有成群结队或形单影只的回家的学生,红的、蓝的、黄的,每一种校服里裹着的都是青春。
——还有家里。因为开了学,在大学做教授的爸爸回家的时间就变晚了,改负责洗碗,前边做饭的事大多会落在妈妈手里。厨房里总是盈着饭菜香气,冬哈喜欢闯进去偷吃的,却永远是妈妈技高一筹,一两根骨头就能把乐颠颠的小狗打发走。
一阵海风迎面吹来。温知和颤了颤,眼前的一切消失得一干二净,只剩下泛着冷意的大海,无边无际。
太阳已完全落下去了。天地间所有的光,只来自岸边的船灯。他们不会带她走。他们会把她留在这座岛上。
她抱紧自己,闭上了眼睛。海风继续吹,她就这么一动不动了。
青年的声音在黑暗里响起来。“不找地方安营扎寨了?”
“嗯。”
“这里容易感冒。”
“嗯,”温知和喃喃地说,“反正我要睡了。”
隔了一阵,她又说,“睡一觉醒来,也许就到家了。”
青年低声道,“你以为这是一场梦吗?”
“很像啊……真的很像啊……”温知和的声音越来越低,仿佛真要睡着了,“被绑架到船上……海上的国度……应该是只有梦里才会发生的事吧。还有……还有……”
还有她遇见的那些人。总是一脸无所谓的钻石先生——或者说,戴尔蒙徳管事;一身聪明劲儿的孩子马德鲁;神秘莫测的有红耳钉的青年。
这些人都像极了童话故事里的角色,不是吗?一点也不真实。
温知和累了。像读了个很长很长的故事,睡意袭来,不想再翻篇。
她就这么一直闭着眼睛。
夜色渐深了。迎面而来的海风越来越冷,直往脖子里灌,她的身体在不自觉地颤抖。
有人忽然揉了她的头发,力道很轻。“为什么不找我?”
“……什么?”
“交不上贡品,整天胡思乱想,却不来找我么?”
她睁开眼睛,歪过脑袋去看他。夜色深沉,岸边的船灯离得远,到这里时光线已是朦朦胧胧的,将他的轮廓描摹得模糊。
他那只刚才揉了她头发的手,往她手心里塞了些东西。很小。
温知和低头看。微弱的光线里,三枚小小的金花生躺在掌心。每一粒都大约有四五克。不管在哪里,金子都是硬通货。
这种东西没什么人会日常揣在身上。青年眼下能拿出来,显然是一早就准备好的。
温知和轻轻收拢手指,把金花生捏紧了。
难以名状的情绪在心里堆积起来,有许多话在喉咙里成形,可它们的性质相去甚远,撞来撞去,总是来不及说出上一句,与之相反的下一句已覆盖了上来。让人像被蛛网缠住了似的纠结。过了半晌,最后说出来的只是,“谢谢……”
青年笑了笑,还是那副漫不经心的表情。“这次给他们一个就行了。自己留两个,以后用吧。时间差不多了。”
他站起身来,再次向她伸出手。“回船上吧。”
她说,“我拿什么还你?”
“你说什么?”
“金子很贵。”温知和顿了顿,“我在这里没什么钱,但可以帮你干点杂活,擦擦桌子,洗洗衣服……算是还债。”
“我不需要。如果你非要还的话……”因为她一直没动,他俯身低了低,手朝她更靠近了一些,“就先欠着吧。”
“噢……”
她磨磨蹭蹭地终于把手放上去,一下子被他握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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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知和交了一粒金花生,戴尔蒙徳管事并不关心东西是从哪儿来的,贡品有了,就让她上船了。
她回了自己的船舱休息室。
这地方还是那么简陋。可她是从一座野蛮的原始海岛上“逃”回来的,一下子,竟也有了些回家的感觉。
没来得及为逃过这一劫开始庆幸,舱室的铁门忽然被人敲得砰砰响。
温知和去开了门。
外面人真不少,全是船上的孩子们。
领头的马德鲁满头是汗,见她开了门,很明显地松了口气。他一开口,急急地就是一句马来话,想起她听不懂,这才又连忙转成了英文。“叽和老师,你在的啊!我们听大人说你被流放了,还以为是真的呢。”
别的孩子们在他身后,也是七嘴八舌地在说。温知和听不懂,但明白那些都是关心她的话。心里涌上一股暖流。
但她坚信老师在孩子们面前不能露怯。于是,深吸一口气压住了那点想哭的冲动,眯着眼睛哈哈一笑,道,“都是谣言啦!你们这么晚来看我啊。”
马德鲁把她上下打量着,眼看她全身毫发无损的样子,欠揍小孩也回归了本性,抬起下巴,张口就来。“是啊,”他耸耸肩,“本来以为你被发配到岛上,我们明天不上课就可以放假了。好可惜噢!”
温知和对付熊孩子是从来不会落下风的,笑眯眯地说,“你再说一遍。”
马德鲁莫名其妙地瞟了她一眼,觉得自己不能示弱,于是重复说,“本来以为你被发配到岛上,我们明天不上……”
——咚!
温知和半途往他脑袋上给了一个爆栗子。马德鲁怔愣间,旁边的孩子们竟也有学有样,往他背上、肩上、脑袋上弹来弹去。马德鲁被围攻,嗷嗷乱叫。温知和在旁边笑得直不起腰。
嘻嘻哈哈一阵,时间不早了,孩子们向她道了晚安便各自回去了。
夜,又静了下来。
可温知和关了门,正要洗漱,门又被人敲响了。
咚咚咚。
她一手拿着装满水的牙杯,一手拿着抹了牙膏的牙刷,又没多余的手。于是把牙刷横着咬在嘴里,空出一只手才开了门。
柔和的走廊灯光下,青年挑了挑眉。“大晚上开门,你不先问问外面是谁么?”
“猜到是你。”
“我能进去吗?”
温知和本能地把门往外关了些,挡住青年看向室内的视线,然后咬着牙刷扭头,用视线上上下下地检查起来。
还好。因为东西不多,这屋子里并不乱。
她这才又把门重新打开。“进来吧。”
青年走进她这间屋子。这应该是他第二次来。不过上一次并不是什么值得怀想的回忆——那是她被绑来船上的第一天,饥肠辘辘,胆战心惊,而他只是公事公办,带着距离感地问她话。
他又站在了上次站的位置。房间里的灯很旧,光线昏暗,落在他身上,整个人都显得很柔和。
空气里很安静。
过了半晌,青年才开口道,“你这里没有什么缺的吧。”
“没。”
“如果有缺的,就去找管事要。他要钱就给他金子,不够的话再来找我。”
她想问他为什么愿意照顾她。可这个问题一旦出口,就没有收回来的余地了。不管他给的答案是什么,情况都只会往她不想要的方向滑落。
也许他会微微诧异地说,自己只是出于同乡情谊,随手扶她一把。那么她会失望。
也许他会笑,黑亮的眼睛望着她不说话。那么她会更加心乱如麻。
也许……他会说……
——“因为我喜欢呀。”
可是……
温知和盯着地上出神。
——可是她想回家。她只想回家。
这一番纠葛的心理活动一个字也没有露出来。
青年也没有说话。他那个位置,手边就是桌子,上面堆满了她收上来的孩子们的画。纸张清脆的声响落在空气里,他一张一张地看着。
他看得并不专注。有时候一张画明明已经看过了半天,几张翻过去,像是忘了见过它一般,又捏在手里看一阵。他的心思根本不在这里。
一个低头看画,一个埋头看地,就是谁也不说话。
他终于放下了手里的画。
“……时间不早了。”他说。
“的确。”
“那就不继续打扰你了,早点休息。”
到了门边,他终于说出今晚第一句算得上有实质内容的话。“之前说的话还记得吧?”
“……哪句?”
他指了指桌上的画。“不要再调查了。不要再从小孩子那里套消息,也不要再破解那本档案书……保持什么都不知道的状态。”
她没顺着他的话说好不好,反问,“为什么?”
他也没顺着她的话向她解释,只说,“听话。”
“……”
温知和到底是累了,拉过椅子来坐下,手瘫在椅背上,下巴也磕上去,有气无力地朝着他嗯了一声。
不查就不查吧。反正这艘船神秘兮兮的,也没查出过什么东西。
青年微微一笑。“晚安。”
“晚安……”
那天晚上青年走了以后,温知和又是一连好几天没看见他。本以为那不过是他神出鬼没的日常状态,可某天下午和马德鲁聊天,竟听说——
他是走了。
就在大熊星座号启程离开交易岛的那个黎明,他经由小船去了不远处那艘太阳船派来征集贡品的属船,现在根本不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