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君很文弱》莫己若

1、退婚

　　春雨如苏，新柳初成。

　　盛京外的放春亭里站着一对少年男女。

　　“陈白薇，你确定吗？”

　　“我确定。”

　　“既如此，那今后便各自安好。”

　　“愿今日之后，再也…不…见。”几句话耗光了陈白薇所有的力气，也打破了她在心里为他竖起的坚墙。

　　陈白薇转身，稳步走进亭子外的雨幕里。今日她提了退婚，而他意料之中的没有反对。他果然不爱她，果然……

　　陈白薇月前得了风寒，开始只是微症，吃了几日药反而病体沉重，昏迷了几天。再醒来已是恍若隔世，她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关于她，关于秦牧。

　　梦里他们新婚燕尔，他便领兵出征。两人只是偶有书信往来，家长里短的，在陈白薇看来也算甜蜜。

　　然，不过半载他身边就多了一个救命恩人，一个柔弱似水的女子，柳烟。

　　他与柳烟相爱相知，而她成了他们爱情的见证，成了将军府管理府务的背景板。

　　秦牧对她也是有情义的，最后哪怕他权倾朝野封了异姓王，他的王妃依然姓陈。

　　可惜的是：陈白薇爱他。

　　从十四岁的初见开始，便一发不可收拾的恋慕着，这个自小就定了婚的良人。他不爱她，他娶她回家“供”着，大抵不过是迫于权衡和不愿违背父辈定下的婚约。

　　她爱了，也“得”了。

　　食之无味，弃之可惜的“得”。

　　病体初初痊愈，春雨缠缠绵绵。

　　心里钝痛难当，但陈白薇知道她需要果决的挥刀斩断，哪怕连着血肉，也要把秦牧从她的心里挖出来。

　　秦牧看着那个冒雨离开的单薄身影，心里终于有了一丝不同。所以，他们自此就再不相干了吗？她提出要退婚的时候，他是有些怔松的，对于这个温柔得体的未婚妻，他从来没想过不娶她的可能。

　　只是这种长辈安排，一眼就望得到头的婚事，退掉了也没有什么不可以。是这样吗？在陈白薇说出“再不相见”之前，这个答案他还是肯定的。

　　秦牧顾自思渡，他很确定，他还是那个前程似锦、无任何不良嗜好的少年将军。无战可打的落魄，只是暂时的，她应该没有那么眼皮子浅。

　　那是什么让一个向来端庄温婉的姑娘说出这样决绝的话？秦牧不懂，恰好他也不是很想懂。且随她去吧！

　　秦牧撑伞离开的从容，显得陈白薇如尺量般规矩的步子下，遮掩不住的狼狈。

　　“小姐，快上马车。”茹茹撑着伞跑过来迎接，语气里满是焦急。

　　陈白薇的步子依然一丝不苟，没有因为雨水湿了衣裳就乱了步伐，也不会为了茹茹的焦急有任何的改变，这些都是深深烙在她身上，属于世家权贵的印记。

　　“小姐，今日怎的如此狼狈？这病才将将养好。”茹茹忍不住抱怨起来，小姐最是克己复礼，今日不但约了秦公子相见，还遣退了所有的奴仆。

　　“再也不会了。”陈白薇像是在回答茹茹，更像是在肯定自己刚刚做出的决定。

　　“茹茹，回府。”陈白薇在马车上坐定，接过茹茹递上来的孔雀羽斗篷，披在了身上。

　　茹茹疑惑，秦公子向来也是周全的。“姑爷，今日不送小姐吗？”

　　“没有什么姑爷，以后也再不要提起这个人。”陈白薇的声音里没有什么感情，也听不出喜怒。

　　“小姐，秦少爷惹您生气了吗？”茹茹忽然摸不准小姐的想法，自从小姐从昏迷中醒来就变得特别不一样。

　　“茹茹，你的规矩呢？”陈白薇的语气不急不缓，却满是威严。不像个闺阁中的小姐，倒似个经年的当家主母。

　　茹茹被斥随不难堪也只好退下，吩咐马车回府。

　　规矩？

　　马车摇摇晃晃，陈白薇却想起他在梦里或者说上辈子说过的话，他最讨厌的就是她的规矩。

　　那是他婚后的一次凯旋而归，带着荣耀，带着爱妾。少年将军英姿朗朗，黑袍黑甲意气风发，牵着他怀着身孕的爱妾就要从大门而入。

　　陈白薇妆容精致，得体的站在府门外迎接凯旋的夫君，满府都是压抑不住的喜气，只有她端着大度的面具，做了最讨厌的笑脸。

　　“恭迎夫君，凯旋而归。”

　　“夫人辛苦了。”

　　两个人的对答客套生分，早已不是新婚时的甜蜜。

　　“妾身不幸苦，夫君辛苦了。”

　　“都别站着了，进去吧！”

　　秦牧和落后他一步的夫人陈白薇，还算和睦美满的跨过大门。

　　“姨娘，请随奴才从偏门入府。”有管事的上前对柳烟做出安排。

　　“这？这不是大门吗？”娇美的柳烟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

　　“大门是夫人和老爷进出的，姨娘的身份不合。”管事的依旧毕恭毕敬的站在柳烟身侧。

　　陈白薇不想回头见这个破坏了她美梦的女人。但是秦牧的止步转身，让落后一步的她也不得不回头。

　　风尘仆仆，一脸娇弱的柳烟，欲语还休的看着秦牧与陈白薇。

　　“这是你安排的？”秦牧的问句里，只有对她卑劣行径的肯定。

　　“规矩如此。”陈白薇想不起其他话语，哪怕辩驳一句。

　　“柳烟怀着身孕，一路舟车劳顿，今日就不必再讲这些规矩了。”

　　彼时，陈白薇才知道这么柔弱、单薄的女子，居然有了她的夫君血脉。

　　陈白薇病了，病了很久。

　　陈母瞒着陈白薇找了秦牧，给了秦牧两个选择。一把柳烟肚子里的庶子落了胎；二去母留子，等柳烟生下了庶子就发卖了柳烟。理由很简单，庶子生于嫡子前不合规矩。

　　秦牧也让陈母知道了他的手腕。一休妻，他的恩人柳烟直接扶正，庶子变成嫡子平安降生；二庶子先出生，柳烟依旧是贵妾，陈白薇依旧是他的嫡妻。

　　陈母去找秦牧前她不知情，但是结果却有人第一时间来通知她。

　　管家站在她的病榻前，姿态很是恭敬：“夫人，将军说：将军府里他就是规矩，陈家的规矩让他很是讨厌。在将军府还姓秦的时候，他不想再听到陈家的规矩。”

　　“知道了”陈白薇说这三个字的从容，就是她在秦牧面前最后的尊严。

　　等管家离开后，陈白薇几口血吐出来，茹茹被吐了一手的血，脸上满是惊惧：“快，快请大夫。”

　　“不必了，我还死不了。”陈白薇用帕子细细的擦去嘴角的血迹。

　　陈白薇不愿大夫终究没能去请，只是陈白薇一发不可收拾的虚弱下去。茹茹一度以为她就要失去主子，但是陈白薇撑了过来。

　　等第二年，她能爬起身的时候，秦牧带着柳烟又出征了。未满周岁的庶子却被留了下来，庶子喊她这个毫无血缘的人母亲，而她带大了心上人与别的女子生下的血脉。庶子庶女一个接一个，她却终身无孕。

　　在那漫长的一生剩下的岁月里，她成了一个拥有秦牧妻子名称的符号。一个徒有其名，外表尊荣，却内心痛苦溃烂的摆设。

　　也只有一次次在演武场里挥洒汗水的时候，翻泳的血气热浪才能让她真真切切的感受一丝人生在世的酣畅淋漓。

　　这辈子就这样很好，早早的了结了这段孽缘。她不想再重蹈覆辙；不想再回到那个装扮精致，奴仆成群的院子里，过日日重复如沟渠死水般的生活。

　　“小姐，车轮陷落了，一时只怕走不了了。”茹茹收回探出车窗的头向陈白薇回话。

　　马车的剧烈摇晃陈白薇也感觉到了。

　　推开车窗，外面还是城郊，今日约见的地点选得偏僻了些。“看看可有过路的人愿意帮忙。”

　　陈白薇今日坐的是单马的车子，车厢却是有些重了。她如今湿透了，再经不起风吹。

　　“驾，驾，驾。”远处传来纵马而来的声音。

　　陈白薇只担心来的是秦牧人等，此次约在城外也是因他与友人在此跑马。一群没事干的公子哥，大约觉得雨中跑马欢畅洒脱。

　　蹄声渐进，来的确是速来与秦牧交好的公子们，只秦牧并不在，陈白薇松了一口气。

　　“可是意妹妹在马车里？”问话的好似是陆钰的声音，他怎会在此？

　　陈白薇再次打开车窗，领头的正是君子端方如玉的陆钰。“陆大哥，怎在雨里跑马？”

　　陆钰是兄长好友，常听兄长说他身体病弱，经不得风吹日晒。有一次兄长与他踏青，迷蒙细雨，兄长连喷嚏都未有一个，陆钰却高烧不退急得兄长团团转，后悔不已。

　　“原是看着雨小，才赶了路，到了此处竟下起大雨，无处可避只好雨中纵马一跑。”陆钰面色苍白更有几分弱质，话语却说得从容。

　　“可惜我今日乘的单马车，且陷落在此，否则就请陆大哥与我同回了。”陈白薇说的倒不是客套话，她与陆钰虽然不熟悉却也不忍心体弱的他因此生病。

　　“这倒不是问题，加上我的马匹即可，意妹妹稍候。”陆钰接了她的好意，认真的提了可行的方案。

　　陈白薇看了看他□□价值万金的良驹，就算她不识马，哥哥却多次提及此马，毫不掩饰的羡慕。

　　“今日就不劳各位兄弟相送了，只是陆某有个不情之请。”陆钰转头温和有礼的与同行的人说话。

　　“陆大哥，只管使唤，弟弟们莫敢不从。”这些公子哥对陆钰竟是推崇备至？秦牧发迹前是绝没有这种待遇的。

　　陈白薇见过陆钰很多次，却不太熟悉，只听哥哥说他足智多谋，天文地理、五行八卦竟是无所不知。能折服这帮人，看来哥哥所言也并非完全无凭可依。

　　“那愚兄就不客气了，要麻烦各位帮忙把马车推出来，我也好少受些风雨，愚兄在此多谢了。”

　　几人都是二话不说的下马推起了马车，人多力诚，喊了一二个号子便成了。

　　“今日谢谢诸位兄弟了，等回城了，我请诸位喝茶。”

　　“哥哥客气了，且等着哥哥的好茶。”

　　陈白薇在心里发笑，李家出了名的二世祖竟也是喝茶的料，只怕是牛爵牡丹。

　　马蹄声渐次远了，片刻后马车沉了一下，是陆钰打开车门进了车厢。还好陈白薇围了披风，否则全身湿透实在是失仪、失礼了。

　　陈白薇透过刚才打开的车门，果然看见她的马车前多了一匹马，赫然是哥哥推崇的宝马，今日真是委屈它了。

　　“陆大哥好！”陈白薇一如既往的大家小姐风仪。

　　“意妹妹看起来不大好，不必勉强招呼我。”陆钰言辞却是诚恳。

　　陈白薇深深的看了一眼陆钰，倒是没有被揭穿的难堪，也感受到了他的关心与体贴。

　　“走吧。”陆钰对车前喊了一声，马车缓缓加速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