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妄》白孤生

21、第二十一章

　　立在街边的楼上，有人背着手看着这场闹剧。

　　“确定是从宫里出来的人吗？”

　　“正是。这一行人是从顺天门而来，虽然经过伪装，但是他们随身佩戴的器具并没有变幻。看起来应该是禁军里的人。”

　　“那以此来看，这人，便是席山鸣？”

　　“属下不敢有十分的把握，但理应是他。”

　　那人脸色古怪，把玩着手里的折扇，蹙眉，“盯着他们。”

　　离开了那巷子，走了一段路，席山鸣朝着霍明招招手。霍明靠了过去，听到席山鸣平静地说道：“后面跟着的那一群太吵了，查查他们是什么来历罢。”他的声音懒洋洋的，倒是听不出来是否为了刚才的事情而生气。

　　霍明敛眉，吩咐了人去查。

　　他们并非没有觉察到，只是似有似无，还比不得上席山鸣那一双敏锐的耳朵。那可真是什么动静，都难以瞒得住他。

　　席山鸣的五感过于敏锐，尤其是耳力。

　　在离开巷子的时候，那过分炽热的视线，要叫他感觉不出来，那才真的是叫他为难。他的手里揣着一把瓜子，一边走一边磕，胳膊还挂着个小袋子，吐出来的瓜皮都丢在里面。带着假面/具的席山鸣很是肆无忌惮，并不在意外界人的眼光。

　　在京城溜达了四五天后，霍明的调查结果也出来了。

　　其实霍明早在三天前就已经查到了那些人的身份，可是席山鸣不耐看，一直都搁着不动，直到玩得舒心后，才懒洋洋地看起了霍明调查出来的结果。

　　半晌，席山鸣笑了笑，将结果丢到火盆里，半心半意地说道：“这不是废太子的忠实附庸吗？怎么？看着废太子要死了，所以赶着要给自己寻条出路？”

　　霍明欠身说道：“将军，牛明此人当初是去过边关的。他应该是从您的身形认出有几分相似，这才起了疑心。”

　　席山鸣摆了摆手，淡声说道：“不是，不如去查查城防军。他绝不可能是从我的身形认出来的。”

　　霍明微顿，想起来席山鸣的一身武功自从被废后，身体大不如前。习武者讲究的是一个挺拔如松，席山鸣眼下是做不到的。不仅是做不到，太医那边也曾多次与官家强调席山鸣的身体已经亏空，再经不起小病小灾。如从前那些胡乱来的举动，是切莫再做。不然于寿命有碍……只是这些话，霍明虽然听了几句，却从来不敢告诉席山鸣。

　　因为将军不会在乎。

　　席山鸣慵懒地躺在床榻上，手里摩/挲着那柄软剑，淡淡说道：“席家的女眷，已经离开官庙了？”

　　霍明：“正是。席家的事情平了后，官家就已经命人着手去办。当初查抄地府邸泰半已经归还，还另有赏赐。如今将军家人的生活该是能平稳下来，无人敢于冒犯。”

　　席山鸣似乎只是这么简单了问了一句，就没再说话了。

　　霍明看着席山鸣神色倦怠，半睡半醒的样子，没再继续留下来，而是悄声出了门，让出一室寂静。外头的小柿子看着出来的霍明，将他拉到远一点的地方，悄声说道：“你方才在屋里的时候，主子可曾表露出来什么异样？”

　　霍明摇头，“并无。只是将军看起来有些困顿，所以我才出来。你作甚说话这么小声？”

　　小柿子痛苦地说道：“主子的耳力太好，就算隔着一道门，我们说话大了一点，他都能听到。你莫要高声，我总觉得主子近来的心情古怪。最近出宫的次数那么多，我原本以为主子是要去探望家人，却是一次都没有去，这可真是古怪。”

　　霍明：“将军大抵是不想用这般身份与她们相见，待官家那头处置完毕了后，应该便能解决此事。”

　　小柿子看着瘦小，看着霍明的眼眸却异常明亮，“霍明，官家为何待主子这般好？”

　　霍明一巴掌拍在小柿子的肩膀上，抓着他往外走，一边走一边说道：“你是听了什么风言风语，就觉得官家是对将军有心思是吧？”一时间，小柿子的心思被戳破，也有些尴尬起来，含含糊糊地说道：“这不是出去的时候，就连宫外的人，也这么，这么说嘛……”

　　霍明幽幽地说道：“你没去过塞北，没见识过那里的荒凉。和那些凶残的蛮人打仗，不是一件容易事。在席家的老将军亲去前，我们已经连败了十来年。”当初最难的时候，都到了割地赔款的地步，百姓民不聊生。但在席泰扎根在塞外后，就再不曾出现过这样的局面，而到席山鸣小小年纪就替父出征，骑上马背的时候，他更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闯下来的赫赫战绩，不仅保护住了家国平安，也吓破了蛮人的胆子。

　　边关这才太平了多少年……

　　霍明：“小柿子，你不明白。你不明白将军在我们武将的心中，究竟意味着什么。”他的声音淡淡，似乎还带了点惆怅，“只要他的旗帜立在墙头，我们就有继续战斗的勇气，如果说有什么是我们坚信着才活下来的信念的话，那就是相信他。”相信席山鸣，相信席家，相信席家军。

　　霍明没有一日不怀念当初在塞北的日子，那是前所未有的痛快！

　　夜色茫茫，霍明的话似乎也飘散在云雾里。

　　一道人影在他们的背后立着许久，然后无声无息地消失了。

　　…

　　陈旧的席家在经过好些时日的清扫后，许多陈设，慢慢恢复到了从前的模样。
　　本家的宅院被查抄了后，这些年并没有被赏赐出去，在官家的旨意下，这栋宅子又重新归于席家，在交付前自然是洒扫了数遍。只是作为自家人，在回到自家后，总归是自己布置出来的味道，才仿佛是回家的感觉。

　　席家女眷似乎是在用这样的方式找回当初的记忆，只是每每看到熟悉的事物，多有控制不住情绪哀声痛哭之时。

　　实在是太苦，又太苦。

　　苦得连舌头都麻木，仿佛吞了一千颗苦心莲子，苦不堪言。

　　旧人旧事，旧影旧物，就算再如何摆弄，也是再回不到从前。席家就剩下这些女眷，算上岁数小的、还未曾婚嫁的小辈，也不过十来人。在得知席家人回来后，陆陆续续有当年的旧奴寻上门来，有的甚至不要工钱，都想再回到席家，这份情谊令人动容，席夫人到底是婉拒了不少如今已经稳定的旧人，只挑了几个还算知根知底的老人。

　　夜深人静，席夫人睡不着觉。

　　徐姑陪在她的身旁，轻声说道：“娘子再不歇息，这身子可是要坏了根底。”徐姑是席夫人早年的陪嫁，后来席家出事，席夫人无法将席家血脉送走，因为已来不及，但也送走了一大批旧人旧奴，免得他们一起受了连累。徐姑便是其中之一，在得了席家洗刷了声誉的消息后 ，徐姑不顾家人反对立刻回到了席夫人的身旁。

　　席夫人淡笑着说道：“本来也没多好，再坏，也坏不到哪里去。”这些年在庙中也做了不少粗活，她的手都糙得不成模样，用再上好的药膏都难以去除死皮老茧。

　　她慢慢地看向窗外，秀丽的容貌透着几丝哀色。

　　“我只是有些时候，总会觉得，鸣儿就在附近。”

　　飒飒——
　　庭院中古老的树冠在夜风中摇曳，月下暗影异常幽深，浓郁得再难辨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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