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你是一条蛇啊》云一泽

33、第 33 章

　　凌府好歹是天火城的城主府，门口守卫即使不是武艺过人，但两只眼睛总归不是瞎的，若是大摇大摆从门口走，自然会被拦住。

　　于是乎，景应是变成一条小青蛇，绕过院子，攀着墙壁，溜出凌府的。溜到府外，还不敢急着变回来，小心翼翼地驼着提前丢到院墙之外的衣物包裹，一路瞎晃悠，转到了一条僻静无人的小巷子里，才现出人形来。

　　虽然已经是过去式了，但毕竟曾是个公子哥，景应从来没有过在大街小巷上赤身裸体的经验，虽然此处无人，但他还是觉得不好意思，一化为人形，便风驰电掣般将衣服穿好。
　　又因为手忙脚乱，一时间怎么也系不好腰上的带子，急得冒了一身冷汗。

　　虽然是初夏，但这日头照不到的巷道还是阴森森的，一阵弄堂风吹过，叫人觉得背后直发凉。

　　折腾了半天，总算是穿戴得像个样子了，景应这才长出一口气，回身往大街上走去。

　　然而在转过头的那一瞬间，他只觉得心脏都跳到了嗓子眼——巷道口的那堆木箱子边上，不知什么时候竟坐着一个人！

　　背后是被黄昏的日光照亮的外街，人来人往、熙熙攘攘，却没有人注意到这条小巷中的情况。那人背光而坐，面目被建筑物的阴影遮挡，让人辨认不清，身上唯一的亮光，便是那双冷冷盯着景应的眼睛。

　　橙红的虹膜，细长的瞳孔，放射状的纹样。是鳞门的特征。
　　原来这天火城里，也有鳞门的人呢。景应如此宽慰自己，抚着前胸，装作无事发生地向前走去。
　　小巷的另一头是死路，要出街，就不得不从那人身旁经过。

　　景应心惊胆战地一边走，一边努力让自己的视线不要落到那人身上，然而一种心虚与紧张的情绪叫他情不自禁地往边上瞥去。

　　要提防敌人，就要密切关注敌人的动向。景应忽然之间想起自己曾经在某本不知名的闲书上看到的话，他还记得那本书的题目是《弱小动物的生存法则》，要不就是《弱小动物提高存活率的守则》。他原本是当科普读物来看的，哪想到有一天自己能切身体会书上所写的内容呢！

　　那人穿得一身灰黄，衣衫破旧，几乎与身后的泥墙融为一体。他一动不动，仿佛像是一尊雕塑。

　　——他不是后来才走进这条小巷、坐到那堆箱子边上去的，他从一开始就在！一想到自己毫无防备地溜进小巷、毫无防备地化为人形、毫无防备地进行穿戴的样子全都落入了那人的眼中，景应的惊惶之中又增添了一份名为羞耻的情绪。

　　他顿时不敢再偷窥那人，低下头，匆匆地从他身边跑了过去。

　　暖黄色的夕阳落到他的身上，将他那件名贵的素色锦衣染成了火烧般的金黄。不过是短短一段路，他却有了逃出生天的感觉。

　　景应四下张望一番，觉得附近的景色有些眼熟，再仔细一回想，才发现这正是办黄粱市的那条街，只是此时并非市集的季节，路旁少了那挤挤攘攘的露天摊贩，和从各个城镇赶来凑热闹的行人。

　　若是没有记错，对面的那个街角，便是三年前，陆酿赠与他九连环的地方。
　　那个九连环，他带回家中钻研了许久，终于也能够不出差错地将所有圆环解下再套回，他还曾想过，有机会的话，当与陆酿比试一番，比试他不会轻易再输。

　　虽然那时候他已经转学，但内心总是存着一丝期望，觉得日后总能够有缘再见的。
　　而事实也确实如此，他俩的缘分未绝，虽然未绝，但总让人感到啼笑皆非。
　　他与陆酿，竟是一对抱错的孩子。他占用了银龙公子的身份十六年，而真正的银龙却一直屈居于月河镇一条小小的弄堂深处。

　　真是天意难测，造化弄人。

　　景应正触景伤情呢，身上猛地被什么硬邦邦的东西撞了一下，抬头一看，一人高马大的壮汉从他身边走过，似乎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撞到了别人。

　　“喂！”景应下意识地要发脾气，语气不善地叫住那人。

　　那人回过头，一张黝黑而粗糙的面孔登时出现在景应面前，他四下看看，才发现叫住他的人就在自己鼻子底下，于是弯下腰去，面对面地盯着景应：“小兄弟，你叫我？”

　　声音沙哑而低沉，让人联想到一头刚刚从冬眠中醒来的野兽。

　　景应开始后悔自己的莽撞，背后又是一串冷汗滑过，“没、没事，没叫你。”他连连否认，将头摇成了一个拨浪鼓。

　　那壮汉歪了歪脑袋，一只孔武有力的右手冷不防抬了起来，景应吓得顿时闭上眼睛，但等了半天，预想中的攻击也没有落下来，这才睁开眼，看见壮汉正用手挠着后脑勺。

　　“哦！我刚才是不是撞到你了？”壮汉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神情，“哎，我就觉得好像是撞到什么了，呵呵呵呵，估计是小兄弟你太瘦弱了，我没有看到，才不小心撞到的。抱歉抱歉，没受伤吧？”

　　“……”景应一颗悬着的心这才放了下来，但同时又生出了一丝不甘心来。
　　瘦弱？他左右看了看，觉得自己在人群之中也属于身材颀长、玉树临风，如今却被人说成是瘦弱……
　　“没事……”景应郁闷地摆了摆手。和眼前的壮汉比起来，他确实是显得瘦弱了些。

　　此时街边已经陆陆续续地亮起了萤石和灯笼，夜幕不知不觉已然降临，天空之中只有最西边还剩下一抹光亮。

　　景应这才想起，自己可不是出来逛街的。他要快些离开天火城才行。

　　素衣少年按着记忆中的路线，沿着外街，走到了城门口。城门的墙壁依然是三年前的样子，一条由萤石编成的光带，幽幽地照亮城门下的土地。

　　这个时间点，往来于城门的行人队列已经变得极其稀疏，景应将之前用来装衣服的包裹背到肩上，装成是旅者的样子，跟在队尾出了城。

　　明明一道出城的有好几人，但一出了城门，那攒聚在一起的人便像是蒲公英一样，哗的一下便散去，等到回过神来，路上竟然只有景应一个人了。

　　景应干笑几声给自己壮胆，带着视死如归的表情迈开了脚步。他只想着先与陆酿分开，以免他为自己所累，却没有想过离开凌府之后自己该怎么办。
　　他想起那本名为《弱小动物什么什么》的闲书里说过，即使是弱小的动物，只要一心求生，总归是有办法活下去的。
　　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他就应该循仿弱小动物，走一步看一步，风餐露宿也好，东躲西藏也好，活下去就行，活一天是一天吧。

　　正当景应为自己的勇敢和豁达陶醉时，一个突如其来的脚步声吓得他三魂丢了两魂半，再不敢东想西想那些乱七八糟的，全身的注意力都放到了身后。

　　然而那脚步声就只响了一下，便消失在了城郊旷野之中。

　　景应不敢回头确认，只想哭。他开始后悔自己莽撞出走。他不过是一条青蛇，没有符御加持，连最基础的术法都只能勉强操纵，武艺尚佳，但赤手空拳，无以为战，遇上强敌，唯有等死……

　　他才不要这么简简单单就死了！

　　景应稳了稳心神，若无其事地继续向前走，步履如前，不曾有变，但两耳却死死地关注着身后的情况。

　　在空气的流动出现微妙变化的那一瞬间，他像一匹脱缰的野马一样狂奔起来。

　　身后的尾随者发现自己已经暴露，便不再隐匿行踪，紧紧跟在景应身后。

　　迎面而来的风呼啦呼啦地从耳边呼啸而过，景应觉得自己的脸竟被这风吹得生疼。
　　一条蛇而已，生得这么娇气是想怎么样！

　　没有符御，不可以术法御敌；没有武器，不可以剑法御敌。幸亏他为了弥补自己先天的不足而锻炼得勤快，一双腿撒开了跑，一时间还真叫人追赶不上。

　　前面就是一片野生的丛林，只要跑到那里面，一定可以找到躲藏的地方！景应又加快了脚步，几乎像是飞一般地向那片密林狂奔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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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是一片着实茂密的丛林，月光几乎无法穿透树冠，林中唯有黑黢黢的一片。景应正躲在一丛不知名的灌木之中，向着四面八方丛生的枝叶顶着他的手，戳着他的脸，后颈处不知是有虫子还是叶子，被什么东西蹭得痒痒的。

　　他想用手去挠一挠，但又不敢轻举妄动，只能龇牙咧嘴地忍着。

　　尾随他的人也已经进了丛林，他的足底压着地面的干枯枝叶，发出沙沙的声音，那些声音提醒着景应，那人定是知晓他藏在附近，正在巨细无遗地搜寻着呢。

　　他透过枝叶的间隙，隐隐约约地看到一个灰黄色的轮廓在不远处晃动。
　　那宛如泥墙一般的颜色，他当然还没有忘记——就是他在小巷里看到的那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