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你是一条蛇啊》云一泽

29、第 29 章

　　这疼痛来得猝不及防，阿狗没忍住，嗷地叫了一声，在床上打起滚来，但没一会儿，就疼到了连滚也打不动的地步。

　　小白取出灵石，往阿狗的左右手各塞了一块，让他抓着，余下的几块则分散开放在他的身边。灵石的荧光与化身之时身上所浮现出来的白光融汇到了一起。

　　“小白，好痛！”阿狗叫道，一副龇牙咧嘴的样子，“好痛！”

　　小白坐在床边，不敢轻易去触碰阿狗的身体，看到阿狗痛得直流汗的样子，只能心疼得皱眉。

　　明明已经有了灵石，为何还是会这么难受？是这灵石质地不好，还是在回来的途中无意消耗了灵气？

　　又或者，是因为，阿狗的出身，比他能想象到的还要高贵？

　　虚浮的光影之中，阿狗的身上不知何时现出了密密麻麻的纹样来，小白眯着眼睛仔细端详，却发现那并非纹样，而是闪着寒光的鳞片。

　　难道说，阿狗竟是鳞门的妖兽？

　　陆酿无声地旁观着这段回忆，不知不觉间将阿狗的经历与自己重叠了起来。虽有灵石护体，但那聊胜于无的数量根本无法抵御高等族类化身所感受到的痛苦。对他来说，那种疼痛的记忆依然根植于脑中，以至于他看着此情此景，都要感到一阵背脊发凉。

　　床上的少年已经说不出完整的话来，只能听到他不停地发出呜咽的声音，时而像婴儿啼哭，时而又像猛兽沉吟。

　　他手中的灵石已经失去了华彩，灵气已尽，而他的化身却才刚刚开始——四肢肤发皆还是人类的样子，等他完全化为兽形，应当还要好些时间。

　　小白捏了一把汗，而此时街中又传来一阵喧嚷之声，更增添了他内心的焦灼。他经历过化形，所以他知道有多痛，但恐怕，阿狗所受之痛，更甚于他。

　　然而，或许是灵石的作用，阿狗的化身比起他自己那时似乎要更快一些，半晌之后，白光渐浓，终于将他整个身形吞没。

　　光芒之中，小白隐约窥见走兽类的四肢，那四肢之上所覆盖的却不是毛皮，正是刚才从阿狗身上浮现出来的鳞片。

　　白光尚未散去，而小白却已经有了判断。

　　这怎么可能呢……

　　这个他当年从路边捡来，与他一起在贫民窟里，被他一把屎一把尿、一口水一口粥地养大的孩子，竟然会是延门之长的麒麟！

　　不知道过了多久，破败的小屋之中又恢复到往日那种黑魆魆的样子，凸月的光芒从漏了洞的房顶、从掉了框的窗户、从缺了砖的墙壁之间钻了进来，肆无忌惮地在那灿如辉火的金鳞之上舞动，成为小屋中唯一的光源。

　　躺在床上的小兽颓着四肢，腹部虚弱地起伏，脑袋上的鬃毛无力地搭在脸上，遮挡了他的视线。

　　小白迟疑了一会儿，走上前去，轻手轻脚地将那烦人的鬃毛梳到一边，露出藏在下面的一双暗红色的眼睛。

　　“阿爹骗人……”阿狗开口了，声音像是飘着的羽毛，“什么嗖的一下……”

　　“我感觉，已经过去了一万年……”

　　“要命，怎么会这么疼啊……”

　　小白温柔地拍了拍小兽的脸颊，他的脸虽被鳞片覆盖，摸上去却是温热的，那是他属于延门之兽的证明。

　　“哪里过去一万年，才刚刚过去一个时辰，还不及我那时来得久。”

　　“小白，我变成什么了？”

　　小白刚要张口，小屋那摇摇欲坠的门便被猛地撞开，一个灰不溜秋的影子连滚带爬地闯了进来。

　　“不好了！不好了！景家的人找来了！”影子一下子滚到小白面前，抓着他的衣角大喊，“怕是你偷灵石的事情被发现了！快去躲起来呀！”

　　来人正是住在隔壁的老头子，小白出门之前，他还慷慨地赠了他几枚脏得不成样子的银粒，美其名曰投资。

　　如今小白窃石之事败露，大街上皆是景家的虾兵蟹将，也不知是如何找到了这里。

　　青年理了理衣襟，摸到一处不平整的地方，他低头一看，那日在矿脉之中被石壁割出的裂口衣襟被补好，他所摸到的，正是那缝补之处。

　　他本以为只是被划开了一个口子，在修补的时候才发现，或许是因为这一处早就已经有了破损的迹象，被岩壁那么一刮，整个儿地缺了一块布片。

　　现在想来，应当就是那布片坏了事。

　　妖兽嗅觉灵敏，延门当属其首，鳞门虽不及延门，但既然已经搜到了这附近，那找到他也不过是时间的问题。

　　他刚要谢过老头子的好心提醒，那老头子却正好看到躺在床上的那头妖兽。

　　“那、那、那、那、那是什么！”他像是见了鬼似的指着那头覆满金鳞的四足妖兽，眼睛和嘴巴张得一个比一个大。

　　阿狗听到这番动静，却无力插嘴，但看到老头子神情莫名地盯着自己，心中闪过不祥的预感。那个表情他似乎在哪里见过……对了，就是阿爹看到小白化身时的表情。

　　难道，他也变成了什么奇怪的东西？

　　然而老头子定睛一看，长抚胸口，转头便压低了声音问小白：“那不是麒、麒麟吗？这……这难道是凌家的人？”

　　街上的熙攘声更响了，混杂着粗鲁的说话声，那说的内容，如今也已经能够听得一清二楚了。

　　“是这边吗？”

　　“没错，那气味就在这附近了，把这几间连在一起的屋子都搜一遍！”

　　“对方是只异兽，不知会什么戏法，不可大意！”

　　脚步声，金属碰撞的声音，推搡的声音，破门而入的声音……在这混乱不堪的声音里，小白的心渐渐沉了下去。

　　他看了看将眼睛瞪得老大的老头子，又看了看躺在床上依然虚弱得无法动弹的小兽，慎重地将什么东西塞到了老头手里：“前些日子多谢阿爷资助，原先相约以灵石相赠，但我所行败露，阿爷若拿了灵石只怕会被一并追究，那碎银我并未使用，如今原数还与阿爷，阿爷当速速离去，今日所见闭口不提，可不被牵连。”

　　他话说得极快，但一字一句又相当清楚，老头子听得一愣一愣的，待小白交代完毕，他也没将手中碎银数一数，便像来的时候那样，连滚带爬地离开了，临出门时还转头留下一句：“你也多保重！”

　　任窗外如何嘈杂，小屋之内却又是静了下来，一人一兽，都只是无言地看着彼此，明明才没几秒，却叫人觉得已经过去了好久。

　　“小白……”阿狗说话依然需要拖着气。他睁眼看着站在床边的少年，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也不知道如今究竟是什么情况，更不知道自己究竟成了什么样子，只是觉得很不安。

　　“小白……难道是我，闯祸了？”话虽如此，可是他并不觉得自己这几日有犯过什么错。

　　青年在黑暗中默默摇头，像是在组织语言，过了好一会儿，终于说：“我们或许要就此分别了，我要送你去你该呆的地方。”

　　小兽猛地睁大了眼睛，暗红的眼底不停地有幽绿的荧光闪烁，“你说什么？”

　　“这儿气味最浓！”门外有人大声说道。

　　“你们几个，把这间房子围起来！剩下的人，跟我进来！”

　　砰的一声，那原本就命不久矣的破门板被踢翻在地，在黑暗中卷起一股烟尘，破门而入的士兵纷纷挥手将那扬尘拂去。

　　烟尘散尽的一瞬，他们皆被屋内景象震住。

　　细碎的月华之下，虎首龙身、通体银白的异兽正衔着一只身披金鳞的四足小兽，昂首弓背，蓄势待发，不等众人有所反应，已然纵身一跃，冲破了那脆弱的屋顶，消失在了众人的视线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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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陆酿，他——”

　　“看来正如你所说，他是景家的血脉。”银龙将角从那对断角之上拿开，“天瑞三十年，五月十五，于此坐化。”

　　景应眨了眨眼：“那……不正好是我俩出生的日子吗？”

　　“我曾听闻，夔牛乃报信之神兽，夔牛入水，便是为报这世上，又有妖兽成神。”

　　“你是说，咱俩出生那天的夔牛入水，正是因为这位……前辈成神所致？”景应上前几步，走到银龙身边，抬头看着这具坐化之像。

　　那像双目轻阖，神情平静，面容端庄，又或许因他是闻所未闻的虎首龙身之异兽，更无端地叫人生出一股畏惧之心来。

　　“可我听说，景家虽执掌大权，从祖上至今，从未出现过神兽。爹……景老爷他一直都希望景家也能成为神兽之族，所以才会对不成器的我感到那么失望。”

　　“景老爷可能万万不会想到，这个他一心想要杀死的，被他当成是家族耻辱的‘怪物’，竟会成为神兽吧。”

　　景应猛地转过头看向陆酿：“景老爷要杀他？”

　　“他的这对角，便是因景老爷而断。”银龙用下巴指了指虎首之上，那对突兀的断角。

　　“身为鳞门之首的龙族，却与延门走兽私通，还生下了这样不伦不类的东西，景老爷自然是容不下他的。”

　　“啊……”听陆酿这么解释，景应想到自己也是被景老爷追杀之身，于是对这尊奇异的神像产生了几分亲近感来，“也不知道我今后会怎样？”

　　“我倒是想到了一个尚算安全的去处，可以先去哪里暂避风头，从长计议。”

　　“哪里呀？”景应的眼睛亮了一下。

　　“天火城，凌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