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你是一条蛇啊》云一泽

2、第 2 章

　　幼师似乎有事要处理，在几分钟前临时离开了教室，而鳞门的小鬼头们都在庆幸违规分子的离开，之前分散开的几个小团体如今索性聚在一起玩起了跳房子。

　　陆酿看了看景应跑出去的方向，思索片刻，也跟着跑了出去。

　　他倒不是在意那龙族小少爷的心思，只是想到要是那小子要真是有个三长两短，龙族的大贵人们怪罪下来，在场的人一个都跑不掉。

　　陆酿绕着育幼园走了一圈，结果在屋后的一丛灌木下找到了景应。

　　也不知道他是真想躲起来，还是只想吓吓别人，大半个背都没被挡住，一身锦衣华服明晃晃地几乎闪人眼睛，好像在招摇着说：“快来找我，我在这儿！”

　　陆酿走上前去，拍了拍他的背：“不要乱跑，到时候老师找不到你，会着急的。”

　　景应转过头，看到一双浅金的眼睛，发现来人竟是刚才他喊了半天也没反应的陆酿，不由得有些吃惊：“蛇崽子，怎么是你，你不是不愿搭理我吗？怎么了，看着那些小崽子们有灵石拿，眼红了？”

　　“别叫我蛇崽子，没礼貌的家伙。”陆酿面无表情，看上去有点与年龄不符的老成，“要是我叫你龙崽子，你会高兴吗？”

　　景应想也没想：“高兴。”

　　陆酿一时语塞。

　　“我本来就是龙崽子嘛。”景应继续童言无忌。

　　“我不高兴。”陆酿沉着脸，“我有名字——”

　　“陆酿。”景应先他一步抢答，末了还得意兮兮地笑起来，“我记着呢，但是叫起来不顺口，我不喜欢。”

　　“没礼貌的家伙。”陆酿有些生气，爹娘给起的名字，哪容得人说不喜欢就不叫了，“就是因为这样，才没人想跟你一起玩。”他毫不客气地扎起小龙崽子的心来。

　　“我娘说，一个人要是不愿意同我玩，那一定是灵石没给够，我要让阿叔给我再多带点过来。”

　　陆酿发现了，跟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讲道理，是一件很难的事情。他忍不住像个小大人一样叹了口气，一把揪起龙崽子的后领，把他往教室拖去。

　　“你干什么！”景应叫起来，一双白糯糯的手臂在半空乱舞。

　　道理讲不通的时候，直接动手比较省事。

　　景应被陆酿拖着回了教室，他起初被蛇崽子粗暴的举动吓了一跳，毕竟从来没人敢拎他的后领。但被拖着走了一段路之后，他突然觉得这还挺好玩的，遂仰面朝天手舞足蹈起来，嘴里还不住地发出嗷嗷的声音。

　　教室里正在玩跳房子的小孩们听到哇哇大叫的声音，不约而同地停了下来，将视线转向教室门口，便看到了一脸不耐烦的陆酿拖着一个长着四条腿、花花绿绿的东西走了进来。

　　再仔细一看，那个花花绿绿的东西，不正是那个眼高于顶的龙家小公子吗？

　　被万众瞩目的景应非但没有觉得羞耻，反倒享受起众人的注视，口中嚷嚷：“滴，鳞门高速到站了。”

　　陆酿没好气地一松手，景应便咚的一声掉到了地上。

　　“哎哟，你这车停得不稳。”他抱怨道。

　　幼师正好从外面回来，手里捧着一篮子小零嘴，看到龙家小少爷衣衫不整地半躺在地上，吓得手一松，篮子里的酥饼糕点稀里哗啦地滚了一地。

　　一粒白里透着粉的小方糕正好落到景应手边，这小少爷伸手一抓，将那无辜的小点心捞到了手里。他用两只肉乎乎的手指捏了捏，然后顺手丢进了嘴里。

　　惶恐不安的幼师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幕，过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

　　陆酿在育幼园的第一天就挨了一顿骂，而害他挨骂的罪魁祸首却站在一旁，对这一切表示喜闻乐见。

　　看到景应似乎很满意的样子，幼师好歹松了一口气，终于放过了陆酿。

　　陆酿看也不看躲在幼师背后做鬼脸的景应，回到教室里继续一个人看起书来。

　　景应似乎毫无招惹到陆酿的自觉，像一块狗皮膏药似的粘住了陆酿。

　　“你在看什么书啊？”小脑袋凑到了陆酿的鼻子下，根本没有注意到他那张已经写满恼火的脸——到底是小孩子，平日里再怎么沉着乖巧，被惹恼了也是会摆出这种脸色的。

　　景应几乎算是钻到陆酿怀里了，他起初想把陆酿手中的书给抢过来，半途却被他身上一股香味儿吸引了注意，一时间忘了自己原本是要干什么的了。

　　“你身上真好闻，是什么味儿？”

　　陆酿被他这么一问，愣了一下，抬起袖子嗅了嗅，却没闻到什么气味，他伸手推了推已经挂在自己脖子上的景应，不满道：“我身上哪有什么味道，离我远点儿。”

　　在不远处默默看着这帮皮猴子的幼师看到陆酿竟然对龙族小公子推推搡搡，立马扑了过来，抓住这条小青蛇的胳膊向高处拉去，“蛇族怎么可以对龙族不敬？你再这样，我可得帮你打包好东西送你回家了。”

　　陆酿气不打一处来，但他向来矜持得很，硬是没发起脾气来，只青着一张脸，绷着声音道：“老师，我知道了。”

　　没想到的是景应这小子踮起了脚，抱住了幼师抬高的手肘，硬生生地将它往下掰了掰，“老师，我俩在玩呢，你别批评陆酿。”

　　也不知道这小龙哪来那么大的力气，幼师被他掰得生疼，忍不住龇了一下牙。但碍着景应的身份，愣是没说什么，还强行挤出一张笑脸：“是这样吗？”

　　景应是个不会察言观色的，没注意到幼师那不自在的表情，还挂在她的手臂上，一脸认真地点了点头。

　　陆酿上前一步，把景应从幼师的手臂上像解麻袋似的解了下来，幼师总算松了一口气，心怀感激地瞥了陆酿一眼，道：“那你们好好玩，仔细别伤着了。”

　　“知道了，老师！”景应毫不犹豫地答道，声音又糯又亮，说完就又粘到了陆酿身上。

　　三天后，景家的人来接景应回去，那小龙崽子已经彻底成了陆酿的跟屁虫，被那个上了年纪的蛟仆拉着走出育幼园大门的时候，还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地扒拉在门槛上不肯走。

　　陆酿看着那条不像样子的小龙，心里叹了一口大气，走上前去，将景应又白又软的手指从门槛上掰下来。

　　那幼小的手指因为用力过度而被憋得通红，但终于还是支持不住，最后一根手指离开门槛的瞬间，景应觉得自己身体一轻，回头一看，自己已经被蛟仆抱在了怀里。

　　而陆酿则站在门槛另一头，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声嘶力竭的样子，最终，好像总算被景应那惊天动地的哭喊给打动，挥了挥手就当道别。

　　“陆酿，我会想你的，你也是要想我！”带着一丝哽咽的软糯声音远远地从蛟仆的怀里传来。

　　陆酿没有回应。

　　他年纪虽小，但心里明白得很，他与景应龙蛇有别，此生大抵缘尽于此。

　　那叫景应的小子，别看他如今哭得稀里哗啦，只怕到了明年的这个时候，就该把自己忘得一干二净了。

　　*

　　陆酿十三岁的时候，陆迢和秀娘商量着要把他送到城里去上学。

　　“爹娘不差钱，你既然喜欢读书，那爹娘自然要把你送到顶好的学堂去。”秀娘一边整理着当月的账簿，一边对陆酿说。

　　这话并非是打消他顾虑的安慰。自打陆酿出生以来，陆家酒坊一直生意兴隆，十三年来，陆迢夫妻攒下了不少钱，不仅扩建了酒坊的工厂、换上了更好的原材料，要供陆酿去城里读个书也是绰绰有余。

　　陆迢去天风城打听消息，带了一大堆各个学堂的招生手册回来，摊在家中的八仙桌上。一家人研究比对了许久，将目光放在了一间名叫青鳞书院的学堂上。

　　“据说是鳞门贵族的首选，教育质量能打包票。”既然是要好好读书，那么最值得在意的无疑是教的书好不好了。

　　“藏书量为天风城之首，想来有不少珍奇古书，说不定能找到上古的酒造之法。”只能说青蛇夫妻不愧爱酒成痴，连这种时候都不忘了这事儿。

　　“这名字也相当不错，一看就和我们青蛇家有缘份。”眼缘自然也是要紧事。

　　而陆酿看中的，却是宣传手册上的一行小字：不分贵贱，优学为尊。

　　月河镇上住的，大多是蜥蜴、龟、蛇这些下等的鳞门，平日来往根本不会计较身份高低，反正大家都是地上爬的族类，安安生生地过个小日子，有什么困难了，邻里之间便互相帮扶一下，再去分什么三六九等，未免显得多余。

　　但天风城里住的都是上等鳞门，要在天风城求学，势必要夹在那些自恃高贵的上等人之间过日子。

　　陆酿不想成日活在门第之见中，若能找到一个不重出身，只重成绩的学堂，那对他来说确实求之不得。

　　一家人统一了意见，陆酿便填了申请书，让陆迢签上大名，把申请费和申请书一同装入信封，当天晚上便交到了镇上的驿站。

　　一周后，陆酿以入学考试第一名的成绩被选为学生代表，在青鳞书院的开学典礼上致辞。

　　他穿着秀娘为他新备的烟青色长衫，腰间系着花了大价钱在城里的裁缝铺定制的暗纹绣花带，上面扣着一枚温润剔透的翡翠带钩。

　　十三岁的少年，身量不算太高，但肩背笔挺，双腿修长，穿着这一身新衣，倒颇有翩翩公子的味道。

　　陆酿面无表情地在台上站定，没由来的感受到了一股充满敌意的视线，他装作不经意地向那道视线飘来的方向瞥眼看去，正对上一双写满倨傲的浅金色的眸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