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你是一条蛇啊》云一泽

19、第 19 章

　　“听说了没？堂堂景家公子竟然化身成了一条青蛇。龙化蛇，真是闻所未闻，闻所未闻那！”

　　“怎么回事？我听到的是化成了一条小苍龙来着，这倒不奇怪，毕竟景夫人是苍龙，就是景老爷面上挂不住些。”

　　“苍龙还差不多，龙怎么会变成蛇呢？”

　　“可我听说景老爷大发雷霆，和景夫人大吵了一架呢！要不是化身有异，好好的怎么会吵起来？苍龙什么不过是对外的说辞，其实景公子就是变成了青蛇，依我看那，八成是景夫人在外头偷人呢！”

　　“有道理！有道理！”

　　听到“偷人”二字，聚在一起闲聊八卦的好事者们眼中顿时闪闪发光，纷纷点头赞同，话题便顺着这条线索延展开去了。

　　“景老爷啊是个性子不好的，又成天忙里忙外，这景夫人难免觉得寂寞了呗！”

　　“既然那景公子化身成了青蛇，不就是说那奸夫是条青蛇嘛！咱们鳞门之中，青蛇的家系不少，不知是哪家少爷入了龙夫人的眼那？”

　　“景老爷不是向来厌恨蛇类吗？莫不是其实早就知道了这层关系，只是碍于面子，从不张扬？”

　　“有道理！有道理！”

　　众人又是拍手叫好，又是点头附和，一个个红光满面，人群之中一时间无数闪闪荧光飞来窜去，皆是唾沫星子被那当头烈日照出来的光点。

　　练夫人坐在自己那张用惯了的太师椅上，身后有尚还年幼的蛟仆在为她扇风消暑，可炎天烈日依然让她的额头上覆上了一层薄汗。

　　明明才五月中旬，可这天怎就无端地这般闷热，莫不是要提前入梅了？

　　想到那湿热的梅雨季，练夫人忍不住皱起了眉。

　　然而她其实心里明白，叫她心烦意乱的不是这天，而是她那出了大丑的外甥。

　　五月十五日夜，亥时二刻。

　　天风城景府正殿，灵石雕砌的巨大玉台之上。

　　一身素衣的金眸少年身上正笼罩着一层淡淡的光晕——那是即将化身的信号。

　　众宾客皆放下杯盏碗筷，屏息凝神，准备观瞻银龙化身的奇景。

　　整个大厅之中，只能听到漏盏滴答滴答的计时声。

　　少年的手指忽然轻微地抽动了一下，站在玉台之下的景夫人也跟着身子一颤——这动作虽然细小得不易觉察，但还是被练夫人收入眼底。

　　开始了。

　　少年被一整团光晕淹没，接着，那刺目的白光之中开始显现出另一种色泽。

　　淡淡的青色——那正是银龙鬃毛的颜色。

　　然而，那青色愈发地浓郁起来，像是冬去春来，银装素裹之中逐渐扩散开来的绿意。

　　景留年的脸色开始变得不自在起来，两条眉毛不知不觉中已经快要绞在了一起。

　　光芒终于散去，玉台之上却只见一层褪落的素衣。

　　宾客们没有忍住，皆发出了疑惑与好奇的声音。

　　“怎么回事？”

　　“人呢？”

　　“龙呢？”

　　在一片窸窸窣窣的议论声中，那层素衣忽然动弹了一下，有什么东西从那底下钻了出来，那素衣刚好盖在那东西的头顶，像是刚入门的新妇头上盖的布头——只是颜色不够讨巧。

　　那东西有成人脖子粗细，脑袋比身子略小一些，光秃秃的，且扁扁平平，一对金色的眼瞳带着不解的困惑。一身欲滴的青鳞与院内的翡翠玉树倒是相得益彰。

　　一阵叫人窒息的沉默翩然而至，最后是一个稚嫩的声音打破了僵局：“哎呀，好可爱的苍龙！”

　　苍龙实际即青龙，龙鳞是翡翠般的青绿。只是因一族之中出过神兽青龙，为示区分，才以苍龙为称。

　　众人如梦初醒、恍然大悟，皆鼓起掌来：“好一条小苍龙那！”

　　只不过除了练芷青，其他人的话多少带着些言不由衷。这小姑娘年纪尚小，还不曾见过青蛇，只觉得玉台上的妖兽同家中挂卷上的苍龙有几分相似，便擅自将它们混同了起来。

　　再看那景留年，一张脸青得可与那“苍龙”之鳞比拟。

　　他赶紧挥了挥手，差人将那玉台搬到屋后去——这本是应有的流程，因为化身结束之后，刚成人的小妖兽会不着一缕，那景象自然是不好叫人围观的，只因此情此景过于诡异，倒让景老爷这一举动有些欲盖弥彰的味道。

　　除了练芷青，在场的所有人都心知肚明——那哪是什么苍龙，分明就是一条青蛇！只是畏于景家权势，谁都不敢明言。

　　亏得有练家小女破局，不然还真不知道要怎样才能妥善地解决这事。

　　像是什么意外都不曾发生一般，又像是真的见识到了银龙化身一般，所有的宾客都和乐融融地将宴会继续了下去，氛围似乎比刚才还热烈些。

　　正殿屋后，昏暗的夜色之中，闪过一道白色的幽光。

　　景应默默地趴在玉台之上。初夏季节，夜还是凉的，那灵石玉台更是冰肌玉骨，少年温热的皮肤贴在上面，登时被冻到，不由得一阵瑟缩。

　　他伸手扯起盖在身上的衣服，披好。系腰带的时候，他发觉自己的两手都在颤抖，捣鼓了好久，才勉强地将那带勾扣上。

　　十五的夜，月色皎洁，照在那素白的衣服上，泛起一层柔光。少年在这盛大的月色之中，感受到了一阵凄楚。

　　他忽然明白了，为什么自己的根基会那么差，差到要依靠符御才能在学堂混个成绩；为什么自己的体质不够强健，需要在家中偷偷锻炼才能做到不落后于人；为什么自己的脑袋没那么灵光，若不是在课下刷烂无数题册，他才不敢保证自己能够在数术课名列前茅……

　　这一切的一切，原来都是因为，他根本就不是一条龙。

　　他是一条蛇。

　　他爹口中的“最下贱、最卑劣”的蛇。

　　景应在月光的照耀下阖上了双眼，躺倒在玉台之上。他心想，这一定是一场噩梦，就是因为他对要在人前化身这事感到太紧张了，所以才会做这种噩梦。

　　等醒来之后，他就要跟景留年说，就让他像个寻常人家的小孩一样，只在家人的守护下安安单单地完成化身就好了，搞那么大阵仗，叫那么多人看着，多不好意思。

　　亥子相交的时刻，景府送走了练夫人和练家小姐，今日的宴席便算是完全地结束了。

　　关起景府的大门之后，景留年便和景夫人大吵了一架，景夫人被气得现出元身，什么东西也没带上，就蹿进了云层，朝着练府的方向飞去了。

　　那个时候，景应已经在玉台上睡着，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

　　与鸡飞狗跳的景府一样，这十五的夜里，月河镇百姓弄的陆家也没过上安宁的一晚。

　　然而他们关心的却不是陆酿变成了龙的事，而是景应不出意外的话，会变成一条青蛇的事。

　　“景家公子的成人礼，也是在今天吧？”陆酿突然开口，“若我真是景家之后，那如今的景家公子，或许才是爹娘的亲生儿子。”

　　“他岂不是要在那么多宾客面前，变成一条青蛇，成为鳞门的笑柄？”

　　三人之间出现了一阵短暂的沉默。

　　秀娘先开了口，她捏了捏陆酿的手：“酿酿，你打算怎么办？你若是要回景家，爹娘不会拦你——毕竟那才是你该待的地方。”然而说着说着，话里便带了哭腔。

　　就算知道不是亲生的儿子，可亲自将一个牙牙学语的婴儿抚养成如今的翩翩公子，这十六年的感情，哪里是说割舍就割舍的呀。她这番话，算是相当口是心非了。

　　陆迢眼里也浮上了一层水花，他握住陆酿的另一只手，道：“若酿酿要回去，我现在就出发去城里，赶明儿一大早就跟景家老爷把话说清楚。”

　　陆酿知自己父母脾性如此，却还是被肉麻得有些头疼，他翻过手，用自己的手覆住秀娘和陆迢的，眼神清明，轻轻摇头：“即便我真是景家之后，我也不愿回去。我还是愿做爹娘的儿子，只是不知爹娘可还愿认我。”

　　眼泪从两条青蛇的眼睛里啪嗒啪嗒地掉了下来，砸到陆酿的手背上，沾了他一手湿，但他没有收回手，握着秀娘与陆迢的劲儿反而更大了些。

　　“还有，不知今后景家公子会变得如何。我会在学堂多加打听，若景家还愿认他，那此事就此揭过，我们两家相安无事；若景家不愿认他，我想，不如将他接到咱家来——毕竟他才是爹娘的亲儿子。”

　　话虽这么说，但陆酿心知不管是哪种情况，事情的发展都不会那么简单。

　　景家只有景应一个儿子，若知晓景应并非亲生，且不论日后景应的待遇如何，景老爷必定会不惜代价地将亲生儿子给找回来。

　　安置景应倒还容易，真正麻烦的，是他自己该如何避开景家的搜查。

　　如果景老爷的想象力丰富一点，势必能够猜到这是一场由夔风引起的误会，若他记性再好一些，还记得这个三年前曾跑到自己府上去过的金眸的“青蛇”，没准直接就能找到陆家来。

　　然而，景留年丢了一回天大的脸，此时已被气昏了头，既没有想到夔风，也没有想到陆酿。事实与陆酿预计的不同，景家一时半会儿查不到陆家头上，倒是景应有了麻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