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你是一条蛇啊》云一泽

18、第 18 章

　　如果要理解“金碧辉煌”这个词，最好的办法就是在五月十五这日去天风城的景府看看。

　　从大门走到正厅，鎏金烫银的匾额，雕珠琢玉的飞檐，一路上似乎汇聚这世上所有玉石的光芒，直叫人睁不开眼睛。

　　“娘，那玉雕的树可真好看。”说话的是苍龙家的小姐，七八岁的年纪，正看什么都新鲜。她指着前院里那株青绿青绿的树，眼中是掩不住的惊艳之色。

　　那树并非活物，而是以三块翡翠雕成的摆件，晶莹剔透，苍翠欲滴，正与苍龙之鳞相匹，难怪小姑娘喜欢。

　　练夫人叹了一口气，不发一言地拉着自家闺女的手向正厅走去。

　　要雕成这比后边正殿还高的玉树，不知要用到多大的翡翠原石。亏得是三块，还叫人信服一些。只怕若这世上真有用一整块原石雕成的玉树，对景家来说，要弄到手也不是难事吧。

　　她来得不算早，在正厅的阶下交付贺礼的时候，那清点的蛟仆身边已经堆满了银布银箱，那本该是皎洁的颜色，堆放在一起，却显得虚浮了起来。那布都是用上等的鲛纱织的，那箱子都是用银榕的木头做的——不过包裹礼物，都要用如此华贵的材料，还不知那里头装的，又是何等稀罕的物件。

　　蛟仆接下她的礼，在簿子上记了一笔，然后摸出一只银白的盒子，毕恭毕敬地放到了她的手里。

　　是回礼。景老爷是断不会在贺礼的事情上占人便宜的。

　　“娘，快给我看看，是什么？”练芷青扯扯练夫人的衣袖催促道。

　　练夫人轻轻拍了一下女儿的手背，对蛟仆露出一个端庄的笑，表示对回礼的感谢。蛟仆则微微躬身，示意她可以继续往前。

　　走过了蛟仆身边，练夫人才将那白玉盒子交到练芷青手上，“仔细点，别摔坏了。”

　　“嗯。”小姑娘乖巧地点了点头，一边迫不及待地抽开盒盖，温润而明净的光便从她的手中散了开来。

　　练夫人微微侧头，看向女儿手里的盒子，只见一对精美的雕花镯子静静地躺在里头——都是用整块的灵石雕出来的，可真是好大的手笔。

　　练芷青捡出一只镯子，往自己手上套了套，“太大了，戴不了。”

　　练夫人将镯子摘了下来，放回盒子里，盖上盖子，道：“等你长大了，就戴得了了。”

　　筹备这些物件的，当是景家的夫人，她是个有心的人儿，与练夫人又是同胞的姊妹，自然不会忘记练家女儿还小。此时准备两只同样大小的镯子，不用说，也是出于不能叫人觉得小气的心思。

　　走过最后一档台阶，还未跨入门槛，一阵爽朗中带着浮夸的笑声便传了出来。虽然已经很久没有听到过，但因为其鲜明的特点，而让练夫人一下子就认出来，这是她妹夫，也就是景家老爷的声音。

　　苍龙练家向来由女子当家，身为长女的练夫人打小就被按照下任家主的标准培养，而比自己小一岁的妹妹，则在成人后就早早嫁到了银龙景家，用她自己的话来说，这简直是越过了龙门中的龙门。

　　虽同为一族，并不是所有的龙都能和景家媲美。

　　景家自上古时代开始，便从妖神那里领受了镇守灵石矿脉的重任，矿脉出产的灵石，皆经由妖神座下的众神兽公平公正地分配给各族妖兽。而自妖神退隐、上古神兽离世之后，灵石矿脉在不知不觉间便成了景家的私有物。

　　灵石可以增进修为、疗愈伤病，但更重要的是，它能够减缓化身之苦，对于各门之中的高等种族，这几乎是必不可少的东西。

　　这玩意儿珍贵，且被垄断，却不像玉石一般可作收藏、代代相传，用过一次的灵石，就会失去灵力。因此每逢家中有孩子新成人，便要从景家买入新的灵石。

　　单靠灵石的生意，便足够让景家过上奢华无度的日子。加上景家老爷又是个头脑精明的，虽然是出了名的爱花钱、爱显摆，但也是出了名的会赚钱，便是过着如此这般挥霍的日子，也不曾见景家财力空虚下去。

　　“啊，是小哥哥！”练芷青又扯了扯练夫人的袖子，另一只手指向站在大厅深处的一位少年。

　　那少年身着一身月白银纹锦衣，腰间一根灵石玉带，身形高挑、面容丰润，只看这一眼，便知道家中定是富贵无边。那位小公子便是今儿个的主人公，景家大少爷，景应了。

　　似乎是感受到练芷青的目光，景应朝门口看了一眼，小姑娘立马高兴地挥了挥手，以表招呼。

　　那少年见了，将手伸到腰际，刚好和练芷青一般高的位置，小幅地摆了摆，算是回应。

　　“娘亲娘亲，小哥哥还记得我哩！”练芷青眉飞色舞地对练夫人说道。

　　练夫人低头，朝自家闺女微微一笑，将她的小手从自己的袖子上轻轻拉开，捏在自己手里，领着她走上前去，一边说：“走，上前去，给小哥哥道个喜。”

　　“道什么喜呀？”小女孩懵懵懂懂。

　　“今天是景家小公子的生日，他长大成人的日子。”

　　“过生日就长大成人了吗？那青儿下个月也要成人啦？”

　　练夫人抽出手，拍了拍女儿的脑袋：“小傻瓜，青儿离成人还早着呢。”

　　“可是下个月就是青儿生日了呀？”小姑娘不依不饶。

　　“成人是一个特别的生日，对青儿来说，还要等个九年呢。”

　　母女俩说着，便已走到了白衣少年的跟前。景老爷也景夫人也站在一旁。景老爷眯眼笑着，眼角起着皱纹，却依然是一副威严的模样。

　　“恭喜景少爷，恭喜景老爷。”练夫人微微欠身以示尊敬，“也恭喜景夫人。”

　　“恭喜景哥哥，恭喜景叔叔，恭喜姨妈。”练芷青也行了个礼，只是这礼行得大了点儿，小姑娘的脑袋都要碰着地板了，两缕被扬起来的头发在她的背上跳了一下，显得十分俏皮可爱。

　　“哈哈哈。”景留年笑起来，笑声和刚才练夫人在门口听到的一样，这让她不禁想到，难不成连这个笑声，也都是这个好面子的男人编排过的？

　　景夫人上前一步，握住练夫人的手，一双水汪汪的深蓝色眸子半喜半忧地望进她的眼里。“阿姊，叫什么景夫人呀，生分了！”

　　练夫人回握住她的手，笑了笑，轻声叫了句妹子。

　　景应则规规矩矩地回礼：“谢过姨妈，谢过芷青妹妹。”

　　练夫人趁着这个当儿好好瞧了瞧自己这个外甥的面孔，却怎么瞧，也瞧不出自家妹妹的影子来，一双浅金色的眼睛，倒是完完整整地继承了景家的特点。只是不知为什么，这般隆重的日子里，那双眼睛倒是显得有些憔悴。

　　或许是上次见到的时候这孩子还小，那满眼皆是调皮捣蛋的意趣，故而看起来要活泼跋扈不少，如今应是因为长大而沉稳了下来，不似过去那么古灵精怪，所以才让她从里头瞧出一丝憔悴来了吧？练夫人如此想着。

　　打完招呼，练夫人拉着练芷青找到了自己的位子，便坐着了。从她的角度，刚好能看到放在景老爷身后的巨大玉台。

　　整个正厅灵气充沛，想来那玉台便是源头。

　　白洁的玉台仿佛浑然天成，没有一丝拼合的痕迹，竟是用一整块的灵石打出来的——这可比院里那株翡翠玉树还要惊人。

　　门口逐渐清净，众宾客已在席间坐定，矜持地吃些小菜喝些小酒，矜持地聊些流行的话题，那家的公子如何如何，这家的小姐如何如何……不过是轻声细语一些，用词雅致一些，真要说起来，没准还是镇子里摆的酒桌上的话题更有意思些。

　　练夫人又看了那玉台一眼。

　　众宾客心不在焉地品尝着景家准备的珍馐，而景家公子却独自一人端坐在那玉台之上。

　　练芷青脆生生的声音突然在她耳边响起：“娘亲，我以后也得那样吗？”同桌的宾客们顿时有意无意地将目光聚集了过来。

　　练夫人在心里叹了口气。看样子，大家都觉得新鲜——将化身示人，是上等的族类才会举办的礼宴，但通常只会宴请有意结亲的人家，以及关系极近的亲戚，会弄得这般大张旗鼓，几乎要把整个天风城的上等鳞门都请来的，大概也只有景家了。

　　人一多，这景象便像极了看戏。那玉台上的少年可不就成了戏子？多少显得有些不高雅了。

　　练夫人摸摸她的头道：“娘亲可没景老爷这么厉害，打不出这般气魄的灵石玉台，也就没法张罗这么大的场面了。”

　　她断不会做这种阵仗，但并非仅仅是因为财力不够，而是觉得，端坐在玉台之上的少年，怎么看都是不开心的。

　　那时景应还不过芷青如今这么大的年纪，景夫人带着景应回练府省亲，景应一看就是个被惯坏了的孩子，整个人没大没小、无法无天，见她头上一支钗子样式新奇，便趁她不注意拔了下来。

　　等孩子玩腻了，准备偷偷给她插回去。然而插回去不比拔出来，头发无论如何都有感觉，这才让她抓到。

　　景夫人将他批评了一顿，他也乖乖道了歉，只是抬眼的时候，浅金色的大眼睛一股子志得意满的机灵劲儿，像是在炫耀自己的身手如何如何一般，惹得练夫人忍不住笑了出来，心里竟一点也不气。

　　景家小公子，虽然飞扬跋扈惯了，但根子上是个性情不错的孩子。

　　就在练夫人回想旧事的时候，屋外的天已经完全暗了下来，而屋内却因为巨大的萤石吊灯，几乎要比白昼还要亮堂几分。

　　时候差不多了。景留年轻咳几声，厅内便顷刻间安静了下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一致地集中到了玉台之中，那个周身泛起白光的少年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