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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双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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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喜喜是洛楼妈妈眼里的摇钱树。
人长得秀美,弹琵琶、唱歌的技艺更是精湛无比。她温婉大方,好似皎皎秋月下的一朵芙蓉。哪怕是在这等男女混乱的地方,仍拥有一种当时妓女所不称的芳馨美好。
泱京的富家子弟谁不想听她为自己弹唱一曲?哪怕不是倾心,就是为了自己手中的钱,他们也心甘情愿。
和唐喜喜一块卖进洛楼的还有另一个女孩。样貌本可以算得上韶秀,但从左面颊斜下去的一道三寸左右长的伤疤,却将她的美貌毁败了大半。
唐喜喜记得,那是深秋的夜晚。当抚子从自己口中得知妈妈要从她们当中选择一个人成为歌伎时,眼里闪动的光是多么的晶莹纯粹。
她说,这样就不用伺候男人了。
她说,姐姐才思敏捷,一定比她更适合去做。
她最后说,天不怕,日后有神仙姐姐在上面瞅着;地不怕,烂泥里还有她这朵野花开着。
然后第二天,伴着抚子在自己脸上剌出来的那道血淋淋的伤口,唐喜喜在一阵遗憾声中被选为了洛楼的歌伎。
唐喜喜有真心为谁献上过一曲吗?
如问与之玩乐过的那些风流士人,估计都得不到什么确切回答。男子火焰高一点的,谐趣的,对唐喜喜有点意思的,说不定还会故作惋惜地叹出个“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来。
但你若问抚子,那对方必定是不经细想便做肯定回答。
哪些女孩在面对这些时会不害怕,会不惶然?下流污浊的环境滋生出的悲哀与绝望,每每到夜晚更加折磨人心。
但能让抚子没有被这些怨念吞噬、堕落下去的,竟只是那些并不是为自己弹奏的琵琶曲子。姐姐在外面,她在里面。玉珠走盘的琵琶声和清扬婉转的歌唱声,顺着一切能钻进来的孔隙传进她的耳朵里。
她虽然看不见唐喜喜,却能在脑海里想象。想象出姐姐是如何拨弄纤手,弹出这种好听的曲子。
于是想着想着,心中忽然颤动,仿佛心灵与这乐声产生了共鸣,她当真真切无比地看到了唐喜喜,看到她眉眼正含着忧思抚手拨弄着细弦。
这样的日子日复一日。
春去秋来,姐妹二人也出落得越发美丽。哪怕抚子脸上那道丑陋的伤疤也难以再遮掩住她原本就不入俗的美貌。
她们得闲时就会背着妈妈悄悄聚会。彼此诉诉苦,聊聊苦闷的生活中那些被她们捕捉到的趣事。
也就在这平常的一天,抚子察觉到唐喜喜的心中似乎有了喜欢的人。
按唐喜喜的说法,对方是某个贵族家的小少爷。人至十七,秀拔出群。那晚被朋友拉进洛楼享乐,白净的小脸在周遭的氛围下涨得通红,而看到自己弹奏琵琶时更是神色怔愣,痴傻在一旁。清纯可爱的模样恰巧被她瞥见,心生好感。
“姐姐喜欢他,他也欢喜你。你往后多和他接触,说不定这个小少爷能在日后赎你走呢。”
“我不走,走了这洛楼就只剩下你一个人了。”
“姐姐乖,我不比你差什么,很快也会有人赎我走的。”
唐喜喜仍旧摇头。抚子抿嘴笑她傻瓜。帷幔被风吹起,轻柔朦胧地笼罩住她们二人的影子。
然后,她们在黄昏前分别。仍然是一个在外,一个在内。灯火绚烂,一墙之隔,天上地下。
一年后,仲春。
小少爷真的带着信物来和唐喜喜表白心迹了。他说,这些月的相处,让他真真切切的被唐喜喜的美丽所打动。他愿意将她从这洛楼里带走,钱已经在准备中了。
唐喜喜心忡忡地跳着,脸烧得厉害。但她还是轻轻摇了摇头,泛红的眼周点缀得她的面容更加楚楚动人:“我有一个妹妹也在这里,我舍不得她,我不能抛下她。”
小少爷震惊,握着唐喜喜的手不由得松开。
而唐喜喜似乎下定了决心:“我如今拥有的东西本应该都是她的,是她舍不得我混入淤泥将这歌伎的位子让给了我。如果不是她,我也成为不了现在这般,甚至得到少爷您的青睐。”
小少爷的心沉重下来,神情有所触动。
最后,小少爷没有再说什么,临走时只是放下一句:好吧。便消失在了唐喜喜的视线中。
那一晚,洛楼没有了琵琶声。唐喜喜生了一场大病。
抚子痛恨抛弃姐姐的那个纨绔子弟。她恨得夜不能寐,恨得心中邪火乱烧。几次将锋利的的匕首藏在枕边,像烙下了一块心病,每每臆想自己能够逮到他,用这匕首刺烂这负心汉的心脏。
姐姐自那次病愈后消瘦了不少。虽然眼神依旧荡漾着清澈的波光,但抚子知道,那个男人将成为一颗钉子永远钉在姐姐的心脏上,时光也难以拔除。
姐姐,我会让那个男人付出代价的。抚子阴狠地劝。
妹妹,你永远是我心中顶重要的存在。我不后悔,你也不要做傻事。唐喜喜哭着劝。
但抚子哪里听得进去?这两年她亲眼看着姐姐因为越发多病的身体和逐渐憔悴的容颜,而在妈妈那里逐渐失去了喜爱。
如果再这样下去,抚子很害怕有一天自己会在隔壁的房间里听到姐姐的叫喘声。或者她将在某一天抱着无尽的遗憾,彻底失去唐喜喜……
“呜呜呜!姐姐!你这个笨蛋!你就是一个大傻子!”抚子大哭,抱住同样哭泣的唐喜喜,身体颤抖,泪如泉涌。
难挨的冬天,要来了。
转年的开春,大家都从萧瑟中渐渐缓醒过精神。有钱人也在春风下苏醒了手脚。洛楼随着气温的回暖再度迎来了热闹。
唐喜喜仍旧是那个拨弄琵琶的歌伎,只是追随在她身边的男人大不如以前数量多了。
夜深人静,洛楼热闹非凡。
抚子早早就在房间候着。房间香雾缭绕,销魂香在一边静静燃烧着。
忽然,门被推开。从外走进一个二十岁左右的青年。衣冠楚楚,清俊儒雅。
抚子刚开始没有仔细拿眼瞧他,只知道来活了,自己需要动起来了。但当男人坐到床边张口冲自己说话时,她才注意到来的人竟是当年抛弃姐姐的那个小少爷!
小少爷说完,认真而又慎重地要从怀里掏出什么东西来,但抚子根本不给他这个机会。
一切都发生得太过突然,那把匕首的出现让小少爷始料未及,还未等他反应过来就已经被狠狠刺中!
“混账!你还有脸来!我的姐姐那么爱你,你甩下她消失三年,今日出现在这里竟是为和其他妓女厮混!我要杀了你!杀了你!!!”
随着抚子疯狂残忍地一通乱刺下,外面的门这时被打开。站在外面的唐喜喜还未料到屋内是此等恐怖的画面,嘴下只欢欣地叫道:“抚子,我们都可以走了!我念的那位少爷刚才已经交了钱,快穿好衣服跟他……”
话未说完,唐喜喜扑通跪在地上,惊骇地捂紧嘴巴。
“抚子……你在干什么……”
“姐姐。”抚子神情恍惚,手里的匕首挂着刺眼的红色,泪倾泻而下,“你帮你报仇了。以后,不要再为他哭了。”
夜,惨黑,绛红。
屋中红烛灼热的火光同那一地的鲜血一同落进唐喜喜的眼中,就像清晨曙光中一道刺眼的光芒。遥远地能看到上面似乎站着一个人,正微弱而模糊地冲自己这里回眸微笑。唐喜喜一眼不眨地盯着,泪如雨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