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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痛苦 ...


  •   在平西军中,猪肉不算难得一见的物资,只是数量有限,盛饭的师傅会非常注意给每人装上一块,确保不偏不倚。

      大棒头吃着自己那块肉又开始伤感:“当年我为她打架的时候,磕了一脑袋的血,她就给我炖了一碗萝卜猪肉汤。这汤啊,是真好喝。可她最后还是给地主家的少爷当妾。我生气啊,跟将军告了假一路奔回去,但我连面都没露,因为我发现人家两人在路边喝肉汤,那碗里满满都是肉,少爷给她包下了那天萝卜肉汤锅里,所有的肉……”

      大棒头主动闭了嘴,兀自失恋。

      林知水潦草吃完饭,趴在了窗户上。

      情场上搏杀过的人才能论输赢,他是无所谓输赢的,他都没能站在擂台上,没有获得参赛资格。

      啊——刺耳的尖叫声划破了夜空,天上的月亮都颤了几颤。林知水猛然抬头看到夜色浓重,浓烈火光冲天而起。

      “不好,走水了!”

      火焰和浓烟从各个楼梯口和窗户里冲出来,男人的嘶吼,女人的尖叫与木料焚烧的哔哔啵啵声混合在一起。逃命的,救火的,看热闹的人群,正行逆行的拥堵不堪,浓烟把大家熏的面目漆黑,火光又把大家映照的满脸通红。

      “着火的地方好像是将军住的阁楼”

      大棒头判断完转过头却发现林知水已不见了。

      林知水知道将军不在阁楼,公主却在,大约掌灯的时候,公主在婢女的陪同下,去看望秦昭,过了一刻秦昭却离开了,看方向应该是去了军师公孙明的房间,那阁楼里只有公主一个人。

      “公主,公主……”

      玉珍嬷嬷哭着往火光里扑却又被宫人牢牢拉住。

      林知水大眼一看,火势正从东边起,现在已经烧到了前堂:“带人去后院正堂,把公主的嫁妆尽可能救出来。”

      他打湿了棉衣将自己罩住,看准了风向,纵身而入,方一登上楼板便看到肆虐的火焰扑面而来。为了迎接贵客,酒楼老板用桐油把墙壁地板刷得明亮,这个时候却正助了火势。

      林知水的衣服很快被热气蒸干,他躲开头顶坠下的火焰,继续往卧室那里走,却意外看到墙角有一点黑色粘稠液体,顿时心中一凛。

      “有人吗?”

      他气沉丹田让声音平稳的传出去,随即听到卧室隔间传来沉闷的应答声。他刚要冲进去却被火光堵回来,正发急时,忽觉眼前一阵疾风,是秦昭挥剑破开燃烧的房门,浓烟中隐约是他瘦长的身形。

      他显然也看到林知水。

      “离开这里!”

      将军的命令永远简短而不容拒绝,哪怕林知水不愿意承认,本能里却有这样一种认知:将军在这里,就不会有什么事了。

      林知水转头就跑,这几乎是执行秦昭命令的条件发射,奔出几步,离了阁楼,脑子才战胜了腿。

      他回头看,那燃烧的阁楼在浓稠的黑夜里,只有通红的火,好似一场辉煌的日落。他的心脏砰砰跳着,要走又走不动,要留又留不下……

      不知过了多久,大抵也没多久,就是他一晃神的功夫。他看到将军带着公主出现,他把那高贵美丽的女郎拦在怀里,冲出走廊,脚下踩着仍在冒火的栏杆,三层楼的高度,一跃而下。被火烧坏的栏杆无法借力,随即断裂,在二人身后,流星似的直砸下来。

      林知水瞠目结舌,手脚发软,时隔很久,大脑中还是一片模糊,只有将军携公主一起飞下的画面不断播放。

      将军是如此的强大,可以轻而易举的对公主好,是常人难及,无法达到的那种好,那浓艳的火光中,他分明看到公主依偎在将军怀里的模样,那是他这辈子都没见过的浪漫和深情。

      你看,这才是属于主角的戏码,轰轰烈烈又精彩刺激,戏份不多,却浓墨重彩,一举一动都彰显着不凡的魅力。

      林知水沉默得站在那里,过了片刻,转身向外跑去,迅速加入了救火队伍,一趟又一趟搬水救火,一次又一次从火势蔓延的前院里搬运公主的嫁妆,任凭火光燎掉自己的头发,箱柜在自己手上烫出水疱。

      “你不要命了。”

      不知道第几次,大棒头终于拉住了他,林知水身体早已脱力,被他一拉,头晕脚软,单膝跪地,开始呕吐,一阵一阵,抖胃煽肝,仿佛要把心吐出来。大棒头也吓到了,连拖带拽把他带到一边去喝水,“你这么拼命干什么,公主有的是仆从,你再冲进去,你会死的……”

      林知水悚然一惊,是了,他混迹在仆从堆里,死了也是个忠勇的仆从,最多得二十两纹银的烧埋钱。

      那未免太亏了。

      将军被火场里脱落的椽子砸到,受了伤,队伍原地停下休整。

      林知水也病倒了,将军派遣了大夫来给林知水看诊,得知他需要多休息,随即又教人替了他的差使,让他认真调养。

      他躺在床上浑身阵冷阵热,喉咙像点着一把火,脑袋里像被刀子钻。

      “水,喝水。”

      他糊糊涂涂喊话,感受到唇上的滋润,睁开眼看到一个眉目清秀穿红着绿的女子。

      平西军里没有女子,他迟钝的大脑艰难的运作一秒,终于反应过来这是安和公主身边的宫女。

      “公主对救火有功的人行赏,出力的人人有份,你不是公主的侍卫,却又表现得那样勇敢,公主说要给你双份的恩赏。”

      那宫女说着,让开身露出桌子上的物件,林知水看到两匹彩帛还有一个药品,“这是治疗烧伤的药,仔细用了,不会留疤。”

      燕儿急急忙忙送了东西,又转头参与兵丁们的赌局,赶路寂寞,大家都赌将军到底会不会陪公主逛街。

      林知水觉得不会,肯定不会。

      秦昭这种男人吧,就是自我感觉很伟大,却不肯在生活中陪女子好好过日子的那种。

      “我可以救你出火场却不能陪你逛街”,同例可参考大棒头的“我能为你打架,却不能为你戒酒”。

      呵呵。

      林知水没有谈过恋爱,但他觉得谈恋爱这种事自己可懂了。

      然后,他就看到将军和公主联袂而出……

      秦昭并不是个刻意摆布威严的人,然而实打实的战绩和平易近人的作风,让他自然而然的受尽爱戴。将军所到之处,众人纷纷避让,行礼,目光中散播着崇拜和憧憬的光辉。

      林知水觉得自己浑身麻麻赖赖就像一只癞皮狗,稍微一动,肺管子里牵着疼。狗狗安慰自己好歹是为爱搏命,四舍五入一下,勉强也得算是无价之宝。

      而秦昭呢?他爱不爱不重要,往那里一站就是稀世奇珍。

      如果要以皇朝为背景,写下一系列英雄的故事,秦昭一定名在其中。而他,林知水,大棒头……不过是其中的妆点和数字,属于“将军携三千余人大破西齐”里面的“三千余”。

      大家会自然而然的看到秦昭,甚至会看到秦昭钟爱的骏马,但没有人会看到牵马的林知水。

      林知水看着缟素的天地,听着朔风一夜夜的歌哭,内心笼罩着淡淡的凄凉。那凄凉属于每一朵雪花,雪花盛大繁多,得了多少文人墨客歌咏赞美,但单拎出来,每一片都不会被认得。

      他的失落和压抑如同扑天盖地的大雪,静悄悄落了一地。

      大家都想当王爷郡主,那谁当平头百姓呢,谁都想衣来伸手饭来张口,那谁来当丫鬟小厮呢。这世上人分三六九等,而他就是那个“九”,基数大,力量小,生不重要,死不扎眼。

      他默默告诉自己安守本分,认命,但心里存着一点不切实际的幻想。他如常照顾马匹,拿着硬毛刷子把马匹刷得油光水滑,一下又一下,仿佛要梳平心中的邪念,漫天飞雪,他依然用冷水洗脸洗脚,任凭手上脚上冻出疮。

      “哎哎,醒醒。”
      睁开眼睛,他面前是高大忠厚的大棒头,大棒头捧着一碗萝卜肉汤邀功,“还是大哥我惦记你,好容易给你抢过来的。喝吧,喝完就好了。”

      林知水心里闷闷的,根本说不出话,他捧着硕大的海碗心想大抵公主的生活就像面前这一碗汤,他努力再多也是萝卜,而将军是唯一那块肉。有他在,这碗汤才能叫肉汤。

      “对了,徐纪芳是谁,你梦中叫这个名字,咬牙切齿的。咋啦,他杀你爹了还是抢你媳妇了。”

      林知水顿时黑脸。

      他昏迷中想起父亲,还有被父亲休弃的身体孱弱的阿娘。那个柔弱仁善的女人有一块晶莹剔透的玉佩,“这是你父亲家传的,他跟我和离,俩人活不到一起,那是没有办法的事。”

      林知水对此非常不屑,明明就是被不负责任的男人抛弃了,还要自己为他开脱,主动说对方是“被逼无奈”,哪有什么无奈之举,不过都是不够爱。

      喝着野菜汤,吃着窝窝头,还同情锦衣玉食权威赫赫的男人不容易,这就是脑子不清楚的傻子。

      林知水以母为戒,发誓不要做这样的傻子。

      以前是。
note作者有话说
第16章 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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