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第 48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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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隔许久，久到长安城后来风声鹤唳、草木皆兵之时，久到后来一场场浩劫动荡发生，朝堂上各种势力都被清洗了一番，世家权贵都褪去一层皮，久到后来事态渐渐平息，大容的主子换了人选，许多人还是没能把“太子大婚”这一日从记忆中抹去。
倒也称不上十里红妆，只是禁军围满了东宫至沈府那一条长长的街，打眼瞧过去便是乌泱泱的一片，又是整装严肃得很，看得人便再是身正不怕影子斜也要抖上三抖，偏非要凑这热闹，隔着密密麻麻的人群往外望望。
沈知笎两世为人，短短的两个十六年加起来也不过才三十载，可也算是历变人世间种种事，从被娇宠着长大的掌上明珠，再到被未婚夫背叛的殉国公主，如今又要名正言顺嫁给他儿子，倒比市面上卖的话本子都要来得曲折诡谲些。
唯有成亲一事，她还尚未来得及有个章程。
“太子妃生得好，模样周正，又是十足的温婉可人，倒不需奴婢画蛇添足，还怕坏了太子妃的灵巧呢！”一位女官打扮的人边为她梳妆边说道：“这再是涂脂抹粉，又哪比得上太子妃天生丽质呢？”
沈知笎低垂了眼眸，对她的一番奉承恭维并不心动，瞧着便是神色淡淡的样子，若不是唇角还带些浅浅的笑意，几乎一丝一毫看不出脸上的喜悦之色。
女官泱泱地住了嘴，手上动作却是快了不少，三两下便挽出一个明艳的灵蛇髻，又轻轻拢了她鬓角碎发妥帖地梳整好悬于耳后，只露出饱满的天庭，这才瞧些满意了些，伸出手去拿了花钿与她贴上。
沈知笎由着她尽情发挥自己的才能，自顾自摸了摸身上的嫁衣。
宫中六局二十四司的技艺不俗，一席绸缎艳红如血般，轻轻触摸还有种柔软的感觉，想来也是费劲了心机妄图在贵人面前留个脸面，日后说不得还能凭借着这点情分攀龙附凤也未可知。
倒是同她往日里的心境全然不同。
姜苑曾经亲手绣过自己的嫁衣，小小一个姑娘家为了情郎拿起针线，也不知扎破了几回手指私底下又冲着嬷嬷抱怨撒娇了多少次，最后又苦着脸皱着眉重新拾起来从不肯假手于人，甚至连带着先帝后一道瞒着，生怕他们迁怒了尚在西南的祁远。
沈知笎伸手触及指心的漩涡，突然轻轻笑了起来。
其实说起来，宋静心是见过她的嫁衣的，那时少女脸上的艳羡如此明显令人动容，轻而易举就让小公主自满得意起来，未曾预料到满满的嫉妒都藏在她温柔的笑容下，直到后来被一笔笔清算，连命都搭上。
这当口沈知笎却有些意兴淡淡，明明是闺中娘子最爱惜的日子，在她手中反而生生被做成了一桩筹码，从虚以委蛇到而今……
女官见她忽而一笑，自以为拿捏了新娘子的娇羞心理，加之瞧着这沈家姑娘明日的太子妃也也是个好脾气的软人，便大着胆子调侃：“怨不得太子常念叨着娘子，更是催着太后娘娘下了懿旨赐婚，想来可是一对缱绻鸳鸯呢！”
沈知笎似笑非笑地睥她一眼：“我都不知道的事，未料到确是有好事之徒，尽会将些空穴来风之语奉为圭臬，我家中母亲宽容大度，遇上了也不过打发出去，不曾有过惩处；可总觉得宫中自然不同——怎么还能保住一口舌头？”
从虚以委蛇到而今略动恻隐之心，到底还是她良善了些。
女官自知僭越，又被同行女史暗地里抛了眼神示意，自然更加小意殷勤，再不发一言——到底是能被选来伺候太子妃梳妆打扮的人，便是一时大意说出些糊涂话，只要勉强不再惹了主子动怒，自然也没有旁处可叫人指摘的。
沈知笎只做不知，不多时嬷嬷便进来提醒：“娘子，时辰到了。”
皇家娶嫁事宜较之寻常人家自是繁多些，可总也就是这么个章程，拜别了沈父沈母便由兄长沈继洲背着上了前来迎亲的花轿。
他这几日看着祁立璟总带着气，朝堂相遇若不是顾忌着妹妹日后要入东宫只怕也不愿正眼瞧人，偏今日沈知笎便真要出阁从此嫁为人妇，心头那点不舍才彻彻底底被晕开放大，恍惚感一点一点加深：“我家元元便交到你手上了，你定要好好对她。”
沈继洲这话说得大胆放肆，祁立璟却也不恼，兄妹两人感情甚笃，便认真点了点头，许诺道：“兄长放心。”
沈知笎搁着鸳鸯团扇看自己兄长，一双明目蓦然出现了一丝不舍：这是她的家，是沈家女儿沈知笎的家，她姜苑鸩占鹊巢十六载，却也代替不了她在父母膝下略尽孝道，反倒是叫全家都陪着自己上了太子的船——稍有不慎便是满盘皆输的局势。
可是，她不自觉蹙起眉头，若我不曾是沈家女儿，又该如何呢？
她惊觉自己从未想过这个问题。
可显然眼下的局势也容不得沈知笎把自己的思绪一点点抽丝剥茧理出来，十里红妆浩浩荡荡地从沈府门口沿街铺至东宫太子殿，自已有宫中人识眼色地搀扶沈知笎下了轿辇，她不着痕迹地推开，换了云双在身旁伺候。
小丫头生平第一次见这大场面，不免内心惴惴不安，偏这几日在嬷嬷那里听她说了些有的没的，生生存着几分要挺直腰杆不叫这群世家高官嫌得小门小户没教养的心思，只在扶上沈知笎袖子时才让她觉察出来露怯——还抖着呢。
她一手执团扇一手安抚性地拍了拍云双，唇齿间声音微不可闻：“慌什么。”
向来没做过半点亏心事的人不过进了太子府便自觉惶恐不安，可笑宋静心这人坏事做尽竟也敢如此堂而皇之来她的婚事宴上装一副母慈子孝的模样来？
也没见得有半分心慌呢！
“本宫先时虽不曾见过沈家女，可也听闻你极得母后爱重，家中父兄又是国之肱骨，教养出的女儿必然是秉性皆宜，可惜我这太子，自幼便顽劣些，倒要劳你多费些心思管教。”宋静心开口道，面上虽带笑，笑意却深不达眼底。
沈知笎听得出她弦外之音，无非是借而今百官来贺之时一并扫清了她曾经被禁于宫中的“传言”，看似把她夸上天去，也不过带顶高帽子，以后更好挑了错处打压——宋静心聪明得很，她允许有这姜苑样貌的沈知笎嫁给她儿子，却也不过权宜之计。
她比谁都清楚姜苑在祁远心目中的地位，只要沈知笎一日待在太子妃的位置上，祁远就一日不会轻举妄动；可同样的，祁立璟就一日别想有更进一步的权力——这是一种不约而同的制约，是这对貌合神离的夫妻时隔二十年后再次拥有的、可悲的默契。
可，沈知笎轻轻抬了抬手中团扇，遮住唇边勾起的一丝浅笑，又有意挡了一挡上首直勾勾盯来的目光——宋静心还是沉不住气，今日太子大婚，祁远身为父亲却不曾到场，只以病拒之，明眼人都瞧得出是看不惯这个儿子，非要在今日落了面子。
二十年前他二人谋夺姜国天下之时，可曾想过有这个时刻？
祁立璟坐视不理自己母亲装腔作势的拿捏之语，甚至隐隐有些厌烦——祁远不至他虽有略微遗憾于不能让父亲亲眼看见意图谋取的女子嫁为人妇，转念一想沈知笎兴许也不乐意见他，便也不当回事，只是觉得皇后不如也一道别来才对。
除却上首皇后宋静心，今日真是该来的没来，不该来的却一个没落——一直教养他长大的太后吃斋念佛不出兴庆宫，睿王恒王偏要来同他装兄弟情笃，还有个家中儿子尚顽疾在床的丞相左鸿也左右逢源起来，俨然一副算计模样。
自左吟章被暗害以来，左鸿的日子便不大好过，一来兵权被顺理成章地收走，二来宫中的娴妃也渐渐同自己离心，两家只靠着一丝浅薄的亲情和身后的利益维系盟友的关系，他无异于痛失左膀右臂，便是再权倾朝野也无济于事。
他已经开始慌不择路，不再有二十年前的果敢与狠心。
那种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野心勃勃，已经经由血脉全盘传承给了自己的孩子们，宫中高坐妃位的娘娘是这样，已经成了废人的将军是这样，现在的太子妃沈知笎、曾经的小公主姜苑亦是如此。
已有傧相在旁等候良久，不时注意着上头的动静，待到吉时才清清嗓子出来说些好听的话儿，顺着礼教规矩指引新人完成这些繁冗的仪式。
沈知笎用余光扫了扫左鸿的脸，只觉腐朽陈旧的气息迎面而来。
单单一个左吟章而已，便已经让他瞬间苍老了数十年，如果家破人亡呢？
再度低下头的瞬间她笑了笑，既然悬在顶上的匕首早晚都要掉落，那她也不介意帮祁远一个小小的忙。
殊途同归，总会最后清算之时也不会落下他罢了。
作者有话说
第48章 第 4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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