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蚌中美人》霍香

28、二十八章

　　“碧英！”

　　褚岫女君颤抖着抱住碧英，泣不成声。重禹帝君伸手轻抚她发顶，哽咽道：“醒了，醒了就好。”

　　雪鸿看着这副感人的团聚景象，眼中也泛起了泪光。
　　她抽噎着从袖中掏出那串漂亮的晶石，塞到碧英怀里，说道：“碧英，这个给你，我在祁奉的山洞选了好久……”

　　碧英这才从褚岫女君怀中抬起头来，看向雪鸿时一怔，差点拿不稳手中的那串晶石，吃惊道：“雪鸿，你，你……成亲了？”

　　雪鸿随意的一挥手，无所谓道：“没事儿，马上就要断了。”

　　“啊……”

　　碧英闻言惊得张大了嘴，她迷迷糊糊知道自己昏迷了一段时间，只作是长眠一场。
　　却未想到，昏迷前她还在与雪鸿为抢一块漂亮石头吵嘴，醒来时雪鸿却已婚配——

　　“胡闹！”褚岫女君瞪了雪鸿一眼，转而又看向还未缓过神来的碧英柔声道：“碧英，你可知你昏迷了多久？”

　　“……女儿不知。”

　　“四百余年。”褚岫女君伸手轻拢碧英脸颊碎发，轻叹一声道：“为取灵液，老祖府上的灵泉泉眼下陷了一尺。”

　　“我与你父君，也华发早生。”

　　“女儿不孝……”

　　碧英看着褚岫女君鬓边的白发，簌簌落下泪来。她颤抖着撑住身下的玉床，想要站起身来，却全身无力，双腿发软的栽倒下去。

　　“碧英，你能醒来，便是对我们最好的慰藉。”重禹帝君施用神力扶住她的身体，温声道：“你还未恢复，还是多加休息。”

　　褚岫女君听此连忙站起来，将碧英重新按到玉床上：“你先好生歇息，我去寻几个医仙来为你瞧瞧，免得落下了病根。”

　　碧英还想坐起身，被褚岫女君瞥了一眼又乖乖躺下了。
　　褚岫女君一把将雪鸿拉过来，杵到碧英跟前，不容置疑道：“你好好看着她，身子没养好前，不准出鹿鸣宫一步！”
　　雪鸿连连点头，碧英也闭上嘴没有反驳。

　　此番碧英醒来得太突然，还有诸多事宜未安排妥当，褚岫女君观碧英无事便先回宫处理，而重禹帝君挂念月无涯伤势也同她一并离开了。

　　一时鹿鸣宫只剩下碧英与雪鸿。

　　碧英在玉床上躺了一会儿，脚尖不安分的摆动着，觉得有些硌。
　　她听见褚岫女君的脚步走远，便想坐起来，可刚抬起手，当头便浇下了一大瓢水。

　　“哗啦”一声，兜头盖脸，碧英瞪着眼一脸迷茫。

　　“还剩着点，别浪费了。”雪鸿将瓦罐内的灵液倒干净后，嘟囔道。

　　“雪鸿……”碧英咬牙切齿道。

　　“哎，哎，碧英你别坐起来啊！”雪鸿急急忙忙跑过来，指着一旁的地面犹自认真道：“你看，灵液都洒出来了。”

　　感受到周身蒸腾的灵气，碧英吸了口气，闭上眼认命的又躺了下去。
　　她昏迷的时间太长，尽管褚岫女君精心照拂，可对身体的亏损还是太大，此刻的神力怕是还不及昏迷前的十之一二。

　　当务之急还是得尽快恢复到昏迷前的状态，碧英暗暗想到。

　　在昏迷前她就在着手入人界历劫，谁知竟耽搁了这么长的时间，神力还后退了许多。
　　现在这样褚岫女君定不会放心她历劫，如此这般，不知又要拖到何时——

　　天生神体虽不必承受修炼登天或化形之苦，但天道之下，却也只是一届散仙，只除却一法——

　　自入轮回，历凡人之生老病死、悲欢离合，才算修行圆满，可登上神之位。

　　碧英身世显赫，仙界几乎无人可及。即使不下凡历劫，也可潇洒度日，万事不愁。
　　可她却不满于此，虽从不曾于外人道之，但她仍盼能倚靠己身，立于此界，而不单单只是做一名“碧英神女”。

　　碧英阖上眼，开始吸收灵液，灵气逐渐充盈她的经脉，开始缓慢流动。
　　正当她想按照以往的修炼方式修行时，脑海中却突然冒出一种截然不同的修行术法来。

　　碧英心中困惑，她长至成年，早已摸索出一套最适合自己的修行法则，何以又凭空降下这一全新的术法……
　　为了尽快恢复神力，她应该继续修炼自己原先的术法的，可不知怎的，脑中光是想到那奇异的术法，心中便雀跃起来，砰砰跳着，像是要开出花来——

　　碧英缓缓睁开眼来，吐出一口气，又下意识的去看自己的手腕，空荡荡的，莫名有些刺眼。

　　“雪鸿……”她突然唤道，眼中渐渐漫上一点茫然：“我是不是……病了？”

　　雪鸿一听马上跳了起来，呼吸间都带着一股热气，焦急道：“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碧英摇摇头，怔怔摸上自己的手腕，喃喃道：“不知道……就是感觉心里……空落落的，好像忘了什么……”

　　“是不是睡得太久，脑子不太好使了？”雪鸿皱着眉，伸手触上她额心。

　　碧英偏头躲过她的手，也没理会她的话，心烦的从玉床上爬下来，在殿内焦灼的踱着步。

　　“我一定是忘了什么，四百年那么长，我不可能一点记忆都没有！”

　　雪鸿看着她这副模样心里也着急，只得跟在她身后，一边走一边念叨：“忘了什么？许是梦吧？好好修养一段日子，便什么都想起来了！”

　　碧英眉心紧皱，脸色苍白。无论她怎么回想，识海都沉寂如一潭死水，她昏迷的四百余年，像是一缕飘散的烟，无处追寻，渺无踪迹。

　　她按住生疼的额心，深吸了口气，艰难道：“找医仙，我要吃药！”

　　自碧英苏醒那天起，各类奇珍药材、名贵宝器都似流水般送往鹿鸣宫。
　　一众医仙如众星捧月般将这位身份尊贵的神女围在中间，纷纷面露难色道：“神女身体安康无恙，无需我等再行诊断。”

　　“我有病。”碧英面无表情道。

　　“这……小仙确未诊出任何病兆……”医仙满头大汗，喏喏道。

　　碧英抬起一根手指，敲了敲自己的额角，淡然道：“这儿，有问题。”

　　医仙抬眼看了她一眼，又飞快低下头去，没敢说话。

　　“我什么也不记得了。”碧英继续道。

　　“神女昏迷之症来得蹊跷，多是神魂不稳之缘由。
　　魂魄不全，神识失守，若遭风邪入侵，便易得癔症幻梦，此为寻常，不必挂怀。”

　　“你说我得了癔症？”碧英蓦地拔高了语调，眼神也变得凌厉了起来。

　　一听她这话，医仙立马骇得趴在地上，怯怯道：“小仙只是推断……不做真的……”

　　“怎的这般怕我……”碧英嘟囔着将他自地上拉起来，盯着他认真道：“这不就是病吗？照着这病给我开药吧。”

　　“啊？”医仙呆住了。

　　待到医仙拎着药箱失魂落魄的走掉后，碧英倚在长廊的美人靠上慵懒的看着园内的花草。

　　这几日月色极好，连月光都温柔了许多，也不知怎的，最近这鹿鸣宫内的花草在月光下竟比日间长势更盛。
　　她拨弄着腕上的手链，忽然想起雪鸿说过，那战神月无涯近日看起来心情甚好，想来也是这月光如此怡人的缘故——

　　想起月无涯，她不由得有些出神。认真算来，她只见过他一面，还是在年幼之时。
　　当时的月无涯一头银白发丝，连眼瞳也是银色的，整个人看起来遥远而冰冷。
　　那时的碧英还不懂事，瞧见他这副模样时只以为他得了什么怪病，还哭着求父君救救他。
　　后来父君耐心为她解释，她才知道月无涯生来便是这样，也明了了他在仙界的处境，知道他性情淡漠，不喜热闹。
　　她便再也未去过那间偏殿，也拦下了许多暗中找他麻烦的人，直到他登上战场，与她的生活也再无交集。

　　那他为何，要不顾危险的为她去取啼灵花呢？

　　碧英看着天际的皎洁圆月，困惑的微皱眉头，眼神茫然而悠远。

　　仅仅只是因为父君对他的抚育之恩吗？

　　……

　　碧英神女苏醒的消息在这一片死水的仙界仿若投下了一块石头，荡起一阵阵回波，成为了众人津津乐道的话题。
　　而众仙更是收到了褚岫女君生辰宴发来的请帖，褚岫女君已几千年未曾办过生辰宴，这番兴师动众的理由大家都心如明镜。

　　庆祝生辰是假，为碧英神女挑选夫婿是真——

　　这一消息传出，瞬时便在仙界引起了轰动。
　　碧英神女虽久未露面，但美貌之名远扬，更何况身世如此显赫。
　　若非这不明病症缠身，褚岫女君想尽早为她寻个倚靠，自不会如此心急，定要千挑万选，寻个万里挑一的人。

　　因此这番消息一经传开，一时人心浮动，各有盘算。

　　重禹帝君看着有条不紊筹备生辰宴事宜的褚岫女君，皱眉道：“碧英年纪还小，现在谈婚论嫁是否还早了些？”

　　“碧英此病一日无解，便随时可能危及性命。我们不能时时与她相伴，自然得为她寻个好的依靠。”

　　重禹帝君知此话中道理，却仍愁眉不展，见此褚岫女君行至他身边，握住他的手，轻声道：

　　“其实我早已有了心怡的人选。”

　　看着她的笑脸，重禹帝君突然灵光一闪，有几分激动道：“莫不是——”

　　褚岫女君轻轻点头，道：

　　“——正是月无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