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蚌中美人》霍香

27、第二十七章

　　萦绕在月华宫上方的风雪，停歇了。
　　七彩霞光穿透乌云再度洒落在宫殿的琉璃瓦之上，白斛自侧殿中探出头来，惊喜的看向天际，兴奋喊道：“雪停了！雪停了！上神没事了——”

　　雪鸿站立在云端，若有所思的看向那冰雪覆盖的宫殿，手中跳跃的赤金火焰渐渐熄灭了。
　　分明前一刻还风雨骤来，可突然自那大殿中间蒙发出一道璀璨的金光，紧接着一股奇异的能量波动自那宫殿中心猛地朝四周涤荡开来。
　　雪鸿下意识的想要抵抗，却惊奇的发觉那力量似春风拂面，又如暖阳高照，携着勃勃生机。
　　将这月华宫外的漫天飞雪融化成昭昭春意，连殿前那棵枯萎的月桂树也新发了嫩绿的枝芽——

　　只是这气息，雪鸿微微皱起了眉，莫名的有点熟悉……

　　覆盖在宫墙之上的冰层渐渐融化，显露出月华宫原本的景象来。云萤石锻造而成的墙面泛出莹润光泽，在霞光映照下似波光粼粼的湖面。
　　那道笼罩在宫殿上空牢不可破的结界似烟雾般消散，而就在殿外众人又惊又喜之时，只听得一声闷响，那扇冰封已久的朱红殿门缓缓打开——

　　月无涯走了出来。

　　他身着月白锦衣，银色发丝垂落，似如瀑月光。
　　因伤势未愈，他的脸色也是苍白的，连身形都稍显消瘦，就像山巅的一蓬碎雪，又似手中的一捧月光，清冷而遥远。
　　但他背脊挺拔，步伐沉稳有力，周身气势凛然，似雪藏刀刃，有着碎金般的锋芒。

　　当那银白瞳仁不经意间朝雪鸿扫来时，雪鸿莫名得感觉呼吸一窒。

　　月无涯发觉雪鸿掌心微弱火焰痕迹，一下认出这是幻境中曾助他一臂之力之人。
　　他收敛了眼神中的寒光，朝空中的雪鸿微躬身行礼，清声道：“谢仙子相助。”

　　雪鸿心中有愧，自不敢受此礼节，忙落到地上，低头回礼道：“小仙绵薄之力，愧不敢当。”

　　“上神！上神您终于出来了！白斛担心死您了——”白斛鬼哭狼嚎的扑过来，“啪”的跪在地上，揪着月无涯的衣角嚎道。

　　雪鸿还有话想说，猛地被白斛这一打岔，硬是将话又憋了回去，有些尴尬的顿在原地。

　　月无涯也留意到了雪鸿的欲言又止，却也没有怪罪白斛的意思。
　　月华宫少与仙界其他人往来，殿中常年冷冷清清的，就白斛一个人任劳任怨的守着，也就没那么多讲究规矩。
　　而且白斛原身本是一棵开了神智的仙树，是个货真价实的榆木脑袋，月无涯也就未多管束于他。

　　因此，月无涯只拂袖将白斛轻轻挥到一边，朝雪鸿拱手道：“这位仙子如何称呼？”

　　“青鸟一族，雪鸿。”

　　原来是褚岫女君那边的人，果然是帝君出面了。月无涯了然点头，再次答谢道：“多谢雪鸿仙子相助，无涯必铭记在心。”

　　雪鸿当即臊红了脸，三界上下战神之名无人不晓，能得他一个人情，于青鸟一族乃是极大的助力。
　　只不过——自己却也不是真情实意来帮他，只是劝走了重禹帝君，心中过意不去而已。
　　此番月无涯闭关成功便罢了，若是他真有个三长两短，自己就是那千古罪人——

　　雪鸿越想越过意不去，可若是朝月无涯道明事情原委，又恐离间他与帝君感情，索性深深垂下头，扯着嗓子红着脸道：
　　“无涯上神，此番是我对不住你！你既平安，帝君……帝君肯定欣喜万分，我，我这就去告诉帝君这个好消息——”

　　说完，还不待月无涯反应过来，便化作一只赤金尾羽的凤鸟飞走了。

　　月无涯不解她话中之意，却也无暇深究，他看向一旁的白斛，问道：“我闭关多久了？”

　　“禀告上神，已三月有余。”

　　“原已过了这么久……”

　　月无涯一时有些恍惚，幻境中不知年月，亦不晓时日长短，身困其中，恍似南柯一梦。
　　只是梦醒时，更觉怅然若失……

　　月无涯微垂眼眸，看向空荡荡的手腕，他收紧了手指，对白斛道：“速寻离霄来，鬼域之战我还有事要安排于他。”

　　“上神，您伤势未愈，又要出战了吗？”白斛一听这话，焦急道。

　　他知道自家上神性子执拗冷清，从不听劝，不顾安危，一心放在战事上面。
　　可白斛还是每次都忍不住劝月无涯几句，他原本没指望对方听进去，
　　却见月无涯抬头看着蒙发新芽的月桂树，轻声道：

　　“不，我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月无涯的语气是一贯的坚决和冷淡，却有了一丝以前未曾有过的轻快。
　　他看见焦黑的枝干上那抹嫩绿的枝芽，眼神温柔而悠远，突然想起了眇眇——
　　不，应该说自苏醒后他便无时无刻不在思念她，见云朵霞光是她，见万物初生是她，满心满眼皆是她……

　　听到月无涯的话后白斛一愣，抬头看向月无涯，只是这一眼差点将他惊得跳了起来。
　　他没看错吧！上神他，他竟然在笑！
　　那笑容清浅，如皎洁月光滴落湖面，泛起浅浅涟漪，温柔又缱绻……

　　白斛揉了揉眼睛，生怕自己看错了，还待仔细看一眼时，又听得月无涯道。

　　“白斛，殿中冷清了点，布置一下吧。月华宫……可能很快……要有一位新主人了。”

　　白斛彻底傻眼了。

　　在我家上神闭关的三个月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此时鹿鸣宫。

　　重禹帝君收起破裂的心月镜，看了一眼紧张的褚岫女君，伸手揽住她的肩膀，宽慰道：“碧英一定会没事的，你看这殿中花草，已渐渐恢复生机了。”

　　在那锋锐银光刺破镜面而出不久后，碧英的身体开始蒙发出一道绚烂光芒，然后一道奇异的力量自她身体中迸发而出，将枯败的鹿鸣宫团团笼罩。
　　在这力量的滋养催生之下，原本枯萎的草木重新焕发出生机，藤蔓攀上屋檐，繁花掩映长廊，这座沉寂已久的宫殿重新变得光彩夺目。

　　“我只是担心，碧英虽保住了性命，却仍然无法醒来。”褚岫女君看着沉睡在玉床之上的碧英，长叹道。

　　“上一次是啼灵花，这次是心月镜，再下一次又是什么呢？”

　　说着，褚岫女君攥紧了掌心，眼中泛起了热泪。

　　“之前是月无涯，现在是我们，若是我们都不在了，又有谁来护她呢？”

　　凡是母亲，似乎总是会思量得更多一些，既心疼她眼下的苦难与困境，也担忧她将来的生存与处境。
　　这样想着，褚岫女君淌下泪来，她依偎在重禹帝君胸前，似是无意的喃喃道：“若是我们……早早为碧英结下一门婚事……便好了……”

　　重禹帝君听此也只是轻叹口气，现在，说什么都是徒劳……

　　“帝君！姑姑！”雪鸿高昂的嗓音远远的便传来，话语里满是欢喜：“醒了！月无涯醒了！”

　　帝君二人被雪鸿的话引去注意，却没有发现一直沉睡的碧英眼睫突然颤了颤。

　　“无涯醒了？”重禹帝君听此一喜，心中的阴霾也稍稍驱散。

　　雪鸿化作人形，在褚岫女君的注视下恭敬行礼道：“醒了。并且我观他周身神力，似乎寒毒也解了——”

　　“蚀冰蛊也解了！”重禹帝君脸上喜色更盛，欣慰道：“不愧是无涯。”

　　褚岫女君听闻脸上也浮现一丝笑容，只是稍纵即逝，转身将犹自欣喜的重禹帝君抛在身后，走到了碧英身边。
　　她伸手用力握住碧英冰凉的手掌，低声哽咽道：“我的女儿……何时才能醒来……”

　　雪鸿立马走到褚岫女君身旁，攀住她手臂，眼神炯炯道：“姑姑莫担心，月无涯既好了，便能再上一次九皋山！”

　　她知此举自私，可碧英性命当前，她什么也顾不上了，大不了她也随月无涯杀上山去，豁出这条命来——

　　雪鸿话中之意浅白，褚岫女君想斥责她的私心，可话却梗在心头，最终只垂了眼眸，无言攥紧了手掌。
　　谁又能没有私心呢？当时他们不也是在月无涯与碧英之间，选择了碧英吗——

　　“浮商虽凶猛，可月无涯重伤之下尚能斩它一翼，若是全盛之下，取浮商之心想也不在话下。
　　据闻，那浮商之心可清明——”

　　雪鸿还在喋喋不休的劝说着，褚岫女君突觉手中传来一股力量，虽然轻微，却不容忽视。
　　她心中猛跳，忙朝碧英望去，只见那张苍白的脸上不知何时焕发出淡淡光芒，碧英体内沉寂的神力开始运转，身体也逐渐变得温热。

　　“帝君，碧英她……”褚岫女君声音颤抖着道。

　　就在众人惊诧的围拢来时，碧英突然睁开了眼眸。

　　她墨色瞳仁中有淡淡银光闪烁，但只一瞬间便消失不见。
　　她睁着眼眸，可思绪却好像还飘荡在异世之外，直到褚岫女君如泣如诉的一声“碧英！”才将她唤了回来。

　　碧英撑着沉重的身子坐了起来，无力的摇了摇头，她的脑中似乎积聚了太多东西，却又似乎什么都没有。
　　她下意识看向手腕，却发现上面什么都没有，一股没来由的空虚与焦急袭上心头。
　　她好像丢失了什么东西，有或是忘记了什么人。
　　可她什么也不记得了，她的脑中一片混沌，那些缤纷的、绚烂的记忆像是被一只手拖拽出来又狠狠撕碎，在挥洒到漫天星河中去……

　　碧英在众人关切的视线中沉默着，最终她抬起头，露出一个疲惫的笑来。

　　“父君，母亲，女儿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