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蚌中美人》霍香

13、第十三章

　　一提到玩乐的事眇眇便眼睛一亮，她一手指着湖面上空，一手抓着月无涯的手臂激动的摇晃着。
　　她看了一眼月无涯，又转头看向湖面，神情兴奋又急切。

　　月无涯只看一眼便知道她是何意图，看她那副急得快要说话的样子也不禁有些好笑。
　　将她攥着自己手臂的手指轻轻扳开，然后轻柔而有力的握于掌心，月无涯低头看着眇眇，温声道：“你已七天未歇息了。”

　　月无涯的方法的确十分奏效，缤纷多彩的外面世界吸引了眇眇的全部心神。
　　她整日不是沉迷于欣赏各地美景，便是拉着月无涯鼓捣各种新奇的玩意。每一日都过得有趣自在，睡眠一事自然也被她彻底抛于脑后。

　　反倒是月无涯由最初的得偿所愿，变得开始担忧起眇眇的身体来。

　　月无涯天生神体，自然无需通过休憩来恢复体力，只要有充沛的灵气滋养，便可生存下去。
　　可眇眇不一样，她只是一只修炼未成的小蚌精，如此这番没休止的玩闹，势必会对她的身体有损伤。
　　这般想着，月无涯对自己也会随眇眇一同陷入沉睡的事情也没有这么抵触了。

　　可眇眇不知月无涯的忧虑，她眨了眨眼，思考了一会儿月无涯的话，缓缓竖起一根手指来，执著又无辜的看着他。

　　就只看一个。

　　她眼眸莹润，含着丝丝乞求，那只被月无涯握住的手动了动，挠了挠他的掌心。
　　像是小猫的爪子般，轻轻的，在心头漾起一阵痒意，月无涯不由得握紧了她的手，又很快松开来。

　　“就一个。”

　　月无涯做出了让步，左右天色还早，待到夜色降临再催促她休息也不迟。

　　月无涯一边说服着自己，一边在识海里挑选适合眇眇观看的记忆。
　　他大多数时间待在战场上，大部分记忆里都是纷飞的血肉，和挥之不散的哀嚎诅咒声。
　　除了第一次，他再也未给眇眇看过有关战场的记忆，虽然心知她几乎未有害怕的事物，却还是不自觉的将那些血腥的场面避开来。
　　也正因为如此，可供挑选的记忆便少之又少。

　　犹豫了好久，月无涯才将一团云雾引出了识海。待到雾气在湖面上舒展开来，月无涯的神色也慢慢凝重起来。

　　这段记忆的画面，来自人界。

　　这是月无涯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来到人界，而他来此的目的，是为了寻找路行云。

　　路行云自从与晞露一同入往生河转生后，三百年销声匿迹。
　　擅破轮回，有违因果，不受冥界庇佑，自然也会遭到往生河的排斥。
　　即使路行云神力强大，可天道难违，若是好运投生做个凡人，几番轮回或可重获仙身，但稍有不慎便会被卷入畜牲道，受劫掠生杀之苦，更有甚者，则是直接神魂俱灭、无力回天。

　　荥华女君大闹金昭殿后闭门百年未出，月无涯趁着战事暂歇时，一脚踹坏了姻缘殿的大门，将正在勤恳种树的游子期逮了出来，结结实实打了一顿。
　　满身缠满红线头的游子期捂着乌青眼鬼哭狼嚎，气急败坏的指着月无涯吼着要去跟重禹帝君告状。

　　反被月无涯一记冷眼钉在地上：“是你给路行云出的馊主意？”

　　虽是问句，可话语却无比肯定，游子期瞬间止住了哀嚎，警惕的看着月无涯后退了几步。

　　“你想干嘛？”

　　“荥华女君闭门不出，将驾日的车辇砸了个稀巴烂。”月无涯缓步朝游子期逼近，声音越发冷厉：“我倒想看看，是你的身子骨硬，还是那车架子硬。”

　　游子期身子一抖，一下子窜到姻缘树后，扯着嗓子喊道：“是云泽神君非逼我说的！我就是给他提了个小小的建议……”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想也是觉得心虚。
　　还不等他反应过来，月无涯一瞬间移到他面前，动作快得游子期只看到一抹残影，然后只得听“铮”的一声——
　　一柄寒光凛凛的月刃横在游子期眼前，狠狠扎进了树干之上。

　　“我的树——”

　　游子期冒出的凄厉的叫喊在月无涯的眼神下逐渐消弭。然后连同姻缘树一起在月无涯的冰冷注视下瑟瑟发抖。

　　拈起头上一片姻缘树因害怕掉下的叶子，游子期终于清楚的认识到自己与眼前之人的差距。
　　当即收敛了不着调的神情，对着月无涯毕恭毕敬道：“无涯上神，可有什么吩咐小神的？”

　　瞥了一眼终于老实的游子期，月无涯冷漠道：“我不管路行云许了你什么好处，我只问你，他如今投生到何处？”

　　“此事应去问冥界，与小神我又有何干系……”

　　游子期还欲辩解，就见一道寒光闪过，脖子上袭过一丝冷意。看着脖子上架着的月刃，游子期立马像只鹌鹑似的不动了。

　　“这个小神……确实有一些猜想……”游子期抬眼使劲看着月无涯的脸色，悄悄挪开脖子道。

　　“说。”月无涯冷声道。

　　游子期在月无涯的威逼下，极不情愿的自姻缘树后摸出了一个锦盒，打开后里面放着一只雪色的玉佩。
　　玉佩通体雪白，不染一丝杂质，其上雕刻有莲花与飞羽纹路，流光溢彩，珍贵异常。其下系着以姻缘红线编织的同心结，同心结上镶有一精致的黄金铭牌，上书“灵犀”二字。

　　“此乃“灵犀”，由情思仙子雕琢而成，以情思做线，为有情人系之可心意相通、共享神力。”

　　“路行云将他的神力……给了晞露……”月无涯看着锦盒中的玉结，眸中满是震惊与不解道。

　　“晞露仙子神力低微，魂魄不全，一入往生河，必定会落得魂飞魄散的结果。”

　　游子期见月无涯不再是一脸怒容，又大着胆子站出来道：““灵犀”不仅有共享神力之效，还可保神魂稳固，消灾避祸。”

　　“且“灵犀”曾受神兽麒麟祝祷，祥瑞环绕，富贵异常。”

　　游子期负手在后，煞有其事道：“情思仙子一胎双生，又与我有些因果，便双双赠予我。小仙因感念于云泽神君与晞露仙子感天动地的爱情故事，才忍痛赠之——”

　　他沾沾自喜的话还没说完，月无涯已经一把抢过他手中的锦盒，头也不回地走了。

　　“哎哎，我的宝贝！我的宝贝啊！”看着月无涯流光般消逝的身影，游子期哀戚喊道。

　　而月无涯走后，游子期才收起了脸上嬉笑讨好的神情，面上的神情平白有些冷漠。
　　有清风拂过，姻缘树上的红绳轻轻摇晃着，发出簌簌轻响，站在树荫投下的阴影中，游子期悠悠叹道：

　　“心有灵犀……却也不是人人都想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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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确保了路行云能平安投生为凡人，月无涯总算松了一口气。思量再三，他最终决定去人界一趟，助路行云得偿所愿。
　　路行云的考量，月无涯隐约有猜到。他应不仅是想保全晞露的魂魄不致于消散，更重要的是为晞露求一个成仙的机会。

　　成仙大抵有三类，一是如路行云之属，父母皆为仙界中人，生来便得神体；还有则是月无涯、晞露此类，由天地灵气孕育而来，寿命与神力便取决于幻化的事物；最后一类，便是人界的凡人与精怪们，或勤苦修炼，或历经重重考验，得天道认同，便可立地飞升。

　　虽然月无涯并不赞同路行云的举动，但也不可否认这是能让晞露与他长长久久在一起的唯一的办法。
　　看在多年老友的情份上，月无涯愿意利用现今的上神身份帮他这个忙。

　　只是，他最终还是没有找到路行云。

　　热闹的人界市井生活在云雾中展现之时，眇眇瞬间被这新奇的景象所吸引，好奇的瞪大了眼。
　　沿街小贩的叫卖声，烹饪食物升起的寥寥烟气，穿着简朴的人们生勃勃的交谈、走动、劳作着。
　　这是与其他世界完全不同的景象，这是一个平凡、生动又美丽的世界。

　　当月无涯站在云端俯瞰这里时，便是这样的想法。

　　与死气沉沉、永恒不变的仙界相比，人界的生活日新月异、精彩纷呈。
　　仙界中人常鄙夷凡人之寿命短暂，与那些几千上万岁的老家伙相比，凡人的寿命犹如蜉蝣般短暂，若逢战乱，存活只在朝夕之间。
　　可也正是因为如此，他们热烈而努力的活着，将这一方灵气稀薄的地界打造得如此繁华。

　　人间素有流传天上一日、地上一年的说法，虽不尽准确，但月无涯在人界停留的一年时间于他漫长的生命而言不过是一缕稍纵即逝的绚烂光线。

　　凡人身上牵扯有太多因果，一旦沾染，便难以脱身，而这也是仙界中人少有到人界的原因。

　　因此在人界的时候，月无涯从不显露身形，他常化作一抹云雾，或是屋檐上的一缕月光，静静的看着这个世界发生的一切。
　　看人性的复杂与善恶、看亭阁楼台的兴建与摧毁、看所有的悲欢与喜乐。
　　他手握“灵犀”，一瞬可行千里，传讯的风自山南吹到海北，却没有寻到路行云的踪迹。

　　月无涯不知，路行云是还未降生，还是已经死去埋葬在泥土中，那个只有着模糊印象的晞露仙子也不知所踪。
　　后来幽冥鬼域战事告急，他不能再拖延，便将“灵犀”设下禁制埋于地下，然后匆匆离开。

　　也不知路行云是否有找到这另一块“灵犀”玉佩，月无涯漫不经心的想到。
　　他已尽其所能，后事如何，只能靠天意了——

　　月无涯犹自想着往事出神，而眇眇正睁着莹润水眸看得目不转睛，甚至用心得身子前倾，活脱脱一副上瘾的模样。
　　看着她这着迷的样子，月无涯脸上也不禁多了几分笑意，他倚过身去，笑道：“有这般好看吗——”

　　当眼睛瞥到云雾上的画面之时，月无涯的脸一下子僵掉了。

　　春宵帐暖，被翻红浪，枝钗衣衫散落一地，红烛燃尽，室内一片旖旎春色……

　　怎的是这副景象！

　　看着眇眇津津有味的表情，月无涯额际青筋狂跳，他一把将眇眇的身子转了过来，还嫌不够，直接伸手蒙住眇眇的眼睛，而另一只一手挥出一道银光打散湖面上的云雾。
　　待那些令人心烦意乱的画面和声音消失后，月无涯才长舒一口气。

　　他低下头看着被乖乖蒙着眼睛的眇眇，又好气又好笑：“平时怎不见你看得这般认真。”

　　脑袋都快要扎到里面去了。

　　眇眇眨了眨眼，似乎还未明白发生了什么，她的睫毛轻轻扫过月无涯的掌心，带起一阵酥麻的痒意。
　　月无涯静静看着她，喉头轻动，眸色深沉。

　　他此举实属无心，在人界时他晚间常化作月光照在屋顶，长夜漫漫，免不得会瞧见这些。
　　此乃人之常性，传承繁衍之大事，合乎人情天理，月无涯往日只做寻常，并不放在心上。

　　可如今——

　　月无涯低头有些为难的看着怀中懵懂的眇眇，自己这般行径，很难不被认为有什么不良企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