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蚌中美人》霍香

12、第十二章

　　眇眇得了银发缎带后很是欢喜，甚至还想要将手腕上的珍珠手链褪下来赠给月无涯。
　　被月无涯及时制止了，他低头手腕上的那圈黑发，感觉一股陌生而眷恋的气息缠绕而上，熨得他的手腕微微发烫。

　　再度抬头看向眇眇时，她正拾着地上的花草玩。
　　这紧贴灵湖而生的不乏有世间罕见的奇花异草，但皆被眇眇一视同仁的采下，装在一旁陶土烧制的花瓶里。
　　这也是个新物件，是眇眇自月无涯投放的画面中看见了，强央着他做的。
　　自从瞧见金碧辉煌的云逸宫后，眇眇便对自己那简陋的小居所颇为不满，一有空隙便拉着月无涯陪她改造蜃楼。

　　眇眇一窍不通，月无涯又不是这方世界的主人，不能凭空造物，只得就地取材，自己摸索。
　　这花瓶捏的粗糙，但他以花瓣汁液描上了图案，倒也勉强能入眼。
　　但眇眇可不是一个陶土花瓶能满足的，她大手一挥，便给月无涯堆上了无数任务。
　　雕花木床、彩绘屏风、华衣罗裳……
　　当眇眇手舞足蹈的向月无涯比划出这些东西时，月无涯第一次对自己这位不知投生到何处的好友有了怨言。
　　财不露富，路行云为何就不知此等道理，怎么不能如月华宫一般简朴一些。

　　虽有腹诽，可月无涯还是在那双明净眼瞳的殷切注视下，面无表情的开始伐木、雕花、织布……
　　谁曾想过，这双握惯了长弓利刃，沾满鲜血的手，却有一天能心甘情愿的操纵着锋利月光，于木屑纷飞中细细雕琢——

　　月无涯做这些时，眇眇大多数时候都围在他身边捣乱，严重拖延了进度。后来月无涯实在忍无可忍，便赶她去别处玩了。
　　于是周围一下清静下来，过了一会儿，几道绳索的摇晃声，伴随着木板的吱呀声悠悠传来。

　　月无涯抬眸，正好看见眇眇高高荡起的身影。

　　她站立在秋千板上，双手握着两侧的粗红绳，身后的风簇拥在她周围将她推往高空，她的发丝飞扬在空中，雪白的衣裙如浪花般散在空中。
　　虽然不能言语，可她的表情是快活的，眼眸因为风的吹拂而微微眯起，嘴角上扬。
　　像一只振翅飞翔的白燕，即将飞往一望无际的蓝天——

　　突然那道轻盈的白色影子飞了出来，逃脱了红绳的束缚，径直朝前方的灵湖跃去——

　　月无涯心下一惊，想也未想便朝眇眇的方向急掠而去，一瞬间流光闪过、草叶纷飞。
　　他脚踏月光而来，恍若雷电闪光，却以最为珍重的姿态将这只跃在空中的鸟儿抱在怀中。
　　骤然落入月无涯的眇眇还未反应过来，她下意识攀着月无涯的脖颈，嗅着眼前人身上的冷寒气息，无端有些愣神。
　　月无涯缓缓落在湖面，足尖凝出一块坚冰，站稳身形，低头看着怀里的人，半点没有把人放下来的意思，皱眉斥道：“胡闹！”

　　眇眇怔愣的抬头看他，她的眼眸一向是清澈的，不谙世事、不染尘埃，可此时投来的眼神却如薄雾观花般朦胧，柔软漫出眼瞳，像一抹光笼在月无涯身上。
　　月无涯只看一眼便不由得垂下眼睫，可视线却又落到了那花朵般鲜艳的唇瓣之上。
　　一股熟悉的焦躁感笼罩了月无涯，他转过了头不再看怀里的人，将眇眇放在了坚冰之上。
　　只是冰面狭小，他怕眇眇落下水去，一手护在她身后，另一只手负在背后，收紧了拳头。

　　眇眇脚甫一落在冰面上便皱着眉头嘶了一口气，才松开环住月无涯脖子的手，又马上揪紧了他胸前的衣衫。
　　月无涯细究她的举动，就觉脚上一痛，眇眇竟一边一只脚踩上了他的脚背。

　　月无涯疑惑的低头看她，正好撞进那双满含谴责的净澈双眸中。眇眇瞪着眼看他，脸颊微微鼓起，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这冰面由月无涯施就，不若寻常，内含月华灵气，寒气逼人。
　　眇眇平日自在惯了，且所行之处皆是坦途，因此不着鞋袜，这才被这冰面所刺，蹦到月无涯身上不愿下来。

　　月无涯垂头看去，只见眇眇那双白净的赤足被冰面逸散的寒气冻得通红，他眸中掠过一丝心疼，低声道：“抱歉。”
　　说着一手搂腰，一手抄起眇眇的腿弯将她抱起，脚步一点便飞离冰面，落在了岸边的草地上。
　　细细看过脚下的情况后，月无涯才将眇眇放在地上，瞧见她的脚并无大碍才放下心来。

　　眇眇倒也不计较，转头又要去寻别的乐子，却被月无涯一把拉住了手腕。

　　看着眇眇望来的疑惑的双眸，月无涯犹疑了一会儿，才压低了嗓音道：
　　“你这般……太过危险，不若我为你……做双鞋子……”

　　月无涯的声音越来越低，那握住眇眇手腕的手也越来越松。
　　他几乎是一开口便后悔了，堂堂战神被使唤着做床、做花瓶便也罢了，如今还要为一个女子做起鞋来，那以后莫不是那贴身衣物们也要归到自己身上……

　　这般想着，月无涯顿觉手指僵硬，脸皮发烫，刚想收回手去，便被一只纤细的手牢牢握住了。
　　月无涯不由得抬起头来，对上眇眇那发亮的眼眸，以及满脸的“我很愿意”。

　　眇眇自然没有不同意的道理，自从月无涯来以后，她的日子不仅有了更多的乐趣，生活质量也水涨船高。
　　她倒不在意是否有鞋穿，这世界受她所控，即便赤足亦不会受到丝毫损伤，可她喜欢这些不曾出现过的新鲜事物。
　　就如那间简陋小屋、就如那一段段云雾故事，就如月无涯……

　　眇眇乖巧的坐下来，将堪堪盖住脚面的裙角系起，露出一双小巧的细足来。
　　月无涯不经意瞥了一眼，只觉心中莫名情绪涌动，飞快垂下眼眸移开了视线。
　　他伸手掬一抹月光，以神力凝就纹路，以指尖一捻，月光便散做根根丝线，光泽莹润，触之温凉。

　　将月光纺做丝线布匹，月蛛尤擅此道。
　　月蛛乃伴月而生的灵兽，数量极为稀少，因受月华感召，自愿归顺于月无涯，受他庇佑，为他驱使。
　　由月蛛纺织的布匹无需裁剪，可任主人心意贴合身量大小，内敛月华光泽，纹理美丽异常，乃世之珍品，即能隔绝严寒酷暑，又可保神智清明，不受鬼魅之惑。

　　当时路行云想为晞露求一匹月蛛纺就的布匹，被月无涯冷冷回绝了。
　　月蛛产丝不易，又无自保之力，一旦开此先例，未免会有人眼红，而月无涯常年在外征战，难以护其周全。

　　不过世人皆传月蛛纺织而成的是不世珍宝，却无人知晓，这般以月光纺丝做线的本领，月无涯也会——
　　只是他实在无甚耐心，也不在意穿着美丑，又自有月华护体，也懒得费心在穿着上面。

　　因此像今日这般亲自动手，更是头一遭了。

　　在眇眇的殷切注视下，月无涯更是屏气凝神，耐心十足。
　　他以神力为针，月光为线，细细排列，他手指穿梭间，一片银白的绸缎布匹上逐渐漫上满月纹路，莹莹生辉，望之炫目。

　　眇眇目不转睛的看着月无涯的动作，渐渐的，眼眸便从他不停歇的双手上移到了他的脸庞之上。
　　银白的发丝披散在身后，似要比他手中的布匹还要柔软顺滑，而他认真的眼瞳里，是前所未有的温柔神色。
　　他就像晴夜里洒在湖面的一缕月光，悠悠的，柔柔的，望着望着，人就痴了……

　　眇眇的眼睛一看过来时月无涯便发现了，一开始他只低着头装作不知，可后来那目光越发炽烈，就像盛夏的阳光般让他头脑发烫，流畅的动作也慢了下来。
　　最后索性停了下来，悠悠叹了口气道：“看我做甚？”

　　眇眇这才回过神来，迎着月无涯投来的无奈目光，只看着他笑。
　　是那种眉眼里仿佛盛满星辰的笑，专注看向你时，手里的月光也失了颜色。

　　月无涯怔愣了一瞬，握着布匹的手紧了紧，轻咳一声复又低下头去，只是手上的动作愈发快了。

　　只是做一双便鞋，不一会儿功夫月无涯便织好了适当的两方锦缎。
　　他将闪着银白色泽的月光锦缎放在眇眇面前的地上，温声道：“把脚踩上去试试。”

　　眇眇依言踩了上去，只见月光锦缎感应到她的心意，似有生命般活跃了起来，将眇眇的脚细致的包裹在内。
　　这般做成的鞋轻若无物，还使人身轻如燕，恍若脚踏月光般，不再受崎岖险途之苦，更不必担忧脚下荆棘，或是寒冰刺骨、烈焰灼烧。

　　眇眇一穿上便欣喜异常，她站起身来绕着月无涯欢快的跑了几圈，身姿更为灵动，像只随时要振翅高飞的鸟儿般。
　　看到她这副模样月无涯又想起了刚才惊险的一幕，好不容易逮住乱跑的眇眇，努力板着脸道：“以后不能做这样危险的事了。”

　　说着怕眇眇不懂，他还指了指不远处的秋千架。
　　可刚一说完，又觉得自己似乎说话重了些，也不该强行不让眇眇玩乐。
　　便又缓和了语气，微红着脸庞道：“之后若你想玩……我便陪你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