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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幽翳礼赞 ...

  •   虽然并非初时预定的她的出场,但,多少也为他带来殊途同归的惊喜。而在她亲身参与戏目过后,一切都索然无味,恒如往昔。
      待到曲终人散,他与她方才有了寥寥数语的交谈。看清楚了?他问,而她垂首低眉,平静应是。那么,这就是将一应狂想斩断的举动的全部了。此处众神云集的飨宴,它缭乱如甜梦,热烈同疯魔,而今众人心照不宣坐待其落下真正收尾的终幕:
      酣醉过后即归清醒。放纵过后,就是自矜。她漆黑袍服尽皆混淆于夜色,他浅亮冕服倒还鲜活如初;一道从华彩深处回往幽邃来处,身后,一切源出神圣的美饰同布景都开始流向了衰败,归去在腐朽。无任何事物可得施恩豁免,需知献媚于神圣者倘若不再令神圣为之所取悦,便将遭收归跻身超乎庸常的特权。众多燃烛的火柱也纷纷在此迎来奉用自我使命的终焉,从洋溢幸福微笑的面庞到堆砌青春华衣的皮囊,一寸寸化为焦枯碾作灰烬,被不知何时涨起的潮水冲刷而四散,随波逐流漫涌,又继续陷落,陷落,坠往幽暗无垠至深处……

      是由神圣亲领之隆重谢幕,更是向无上真理进献,最质朴无言的赞歌。因为——世上高堂会坍塌,圣座会交续,光亮会湮没,艳色会凋朽,但幽邃不朽,唯独幽邃不朽。似天籁绝唱也终将去往永夜尽头,我们出于死寂,我们归向死寂;神迹所赐美丽的,鲜亮的,堂皇的万象同凡俗渣灰一样注定融化而流淌,然后,条条蜿蜒长河抑或曲折流迹汇入他们脚下愈发汹涌湍急,深潮的渊海。
      所有美轮美奂都归复空无。此处神异集会之所便全然消弭无踪。
      但不必惆怅,不必惋惜,于衰颓中复起自是这神圣戏台如具意志唱和的演绎,下一次,还有无数无尽下一度,它会同他们一道归来。而当他们再度得以齐聚,那时,垂幕之下长久空缺的席座便也将就位新主。
      还有什么事务能比这更要紧?于是,大公很快将身畔微不足道弄臣的蜕变抛诸脑后。

      结束经年争执,达成短暂一致,他神圣姊妹们呈来数名人选以供最后决断。稍事思忖,大公自其中选定了某位先前并不很引人瞩目的兄弟,痴愚的司者。
      尽管那神性与命职都极尽微末,然而在他看来,终究,多少,聊胜于无。只要驭用得当,即使世间最钝朽的匕首也可展露最出其不意锋锐的刃。倘若日复日散播愚昧,年复年布施痴盲,教凡人深信仰神而不疑,那便或可期冀御世万代之后,他们再得承继以万代无尽。
      ——哪怕这所谓“御世万代”,仿佛时常都在挥霍权柄宰治凡尘的作乐与调剂荒度,更多时候,他们亲身施与的仅只百无聊赖端坐而等待,此时也不例外;大公偶尔会拨冗思虑,接下来,应令哪几位姊妹为自己陆续腾出席位?不过那并非当前急迫之事,不及真正敲定又被他转眼放下,因寂静神庭于今再现人声鼎沸,浩大盛典受万众翘首以待,召行在即:
      曾蒙父神钦定幽邃的圣席,即将再度迎归它繁荣的满座。

      那一天,苦劳者承慈济,业罪者蒙恩赦,高悬世外之巅隐没不现的神性的殿堂将霍然开启,终年避世的修行者们也会破例走出庙堂朝觐圣地,唱起奉神引赞的颂歌。世上无人可不喜极欢呼,为新神于焉升座。但一切沸腾只作先导,一切狂热只为前奏,此处最神圣的仪典绝不可假借旁人之手,而必由那至高神圣所遗最纯粹的血系者们亲领躬行:
      穿过鸿蒙,超脱混沌,亲身进献九千九百九十九柱人烛的火种,在穹与壁之上镌刻下新神名氏——以属于他们,神圣造物的流动的“语言”;从此,蒙父神亲允宰治人间之神权便得正式承认,新近升座者之尊名也将播散于幽暗天穹所倾所覆之地任一角落,无漏而无遗。
      那的确能算作一场盛会……穷尽自父神血脉中降世而始一应庞然回忆,纵使腥红大公向来眼高于顶也不可否认,那是鲜少发生的稀罕事,以至令他稍有期待。于是继续等待。端踞宝座静待时光流淌的体验,漫长,却也短暂。身在其中,时间从不为他显露它真实流动的迹象,而只令深陷永恒如一瞥的观望。岁月倏忽逝去不曾计数,唯见巍峨圣廷愈发壮大而高耸,迎来堂皇之外更胜一筹的焕然同崭新,是何其神圣的时刻,必将如期而至。
      是何其神圣的时刻,终归如期而至。在那里,他同垂幕之下所有——有头有脸,有名有氏——的兄弟姐妹们再次貌似和睦而聚首。

      圣廷之巅,御世高顶,自应无比临近无所不在真神之旨意。那令一切凡俗言语同庸常想象都寂然绝灭的不可参悟的殿堂,事实上,却也同样无法被自恃神圣诸者所认知。它仅只存在,被祂血系的儿女们望见并向他们慷慨洞开;它到来,是如此悄无声息,正如近在咫尺天穹寂静神威般捉摸不定。
      但,没有哪一位圣者会因此而拒绝走入那并无一处似殿堂的殿堂。可得涉足其间,便是无上荣耀。将自在天(和谐)衣归拢整肃,他们无比慎重又隆重,迈步朝向了幽深豁口。
      初时踏入漆黑一片绝地,此处暂且还可现凡尘踪迹。
      身后颂歌杳渺已止于常世,余音渐去,诸圣者依席位尊序分列两旁,跟随大公前行。通神仪道漫无止境,甚或未明真正通往何方;他们显露于外完美的皮囊犹得存续,圣魂却早被悄然接引向本源,踏入死寂的宿命,纵使超脱如宵暗之长也无从幸免:稀微足音同喑哑声息自列队末位者追溯向前,一一褪去,终于,他们伟大兄长一切引动也都绝尽。这是最纯粹的神国,最崇高的圣地,吞没他骨骸权杖触地的铮然冷音,而只容许其上猩红轮珠光芒静静闪熠,同他所身披绶带腥血欲滴,于行走间掀动凌厉轨迹。

      笼罩他们的是存在着的不存在,不存在的存在,掠夺时间同空间的概念,不可被认知而后铭记。
      他们深陷在连绵潮水,喑暗迷霭,沉默踏过起伏翕动隐没于深渊的道路,试图去往张开豁口幽藏进雾气的尽头。
      重复深入,深入,深入,也许已逐渐靠近了腹地,也许还只停留在迷幻的原地,前方忽又凭空出现道门扉静静矗立,仿佛将入彼岸的最末宣告。当众圣者抵临,未有任何举动而扉门仍被触动,那高耸的禁制全似燃尽的流蜡融化淌落,奔涌汇入他们来时黑潮,浑然一体。
      那么,此处便显露真正凡尘踪迹:九千九百九十九柱人烛自幽邃底色后浮现,霍然正屹立两旁。尖锐骨刺探出于血肉为燃芯,宁谧微笑悬挂在面庞作赞礼,他们的双眼早宛然凝固停止了眨动,而仍可藉此热烈目送圣魂攀往通天之路。
      当幽邃的儿女们渐次走过,仅只走过,一柱柱火光也随之蓬勃亮起。然而,这世间难得一现的声势浩大光亮同样无法驱散方寸深暗;光亮,从来便只可乞求宵暗之宽容恩赦。重重簇簇火焰摇曳不定,仿佛正被雾气被夜色被潮水被如有实质的一切蚕食鲸吞,它们一息点亮,又转瞬湮灭。

      未曾去探明身后神异景象,圣者们已走出太远。周遭仍是永恒虚无的混沌,一成不变,但恍然间,却又好似已迥然而相异……
      没有塑像,没有圣坛,没有高座,没有道场,甚至没有任何具形的事物存在,而唯独幽邃……因一切具象都将在此消解,一切造物都将归同本源;当然,除他们之外,那是源自血系同钟爱的豁免。而落入大公眼中,这分明一无所有之地却更具崇高意义,分明写遍有无言的箴言,充斥着化繁为简之真理——
      需知一无所有,即为幽邃最伟大高明的神迹。
      于不歇流动中涌现荒芜,自静滞长恒处酝酿繁荣,这存在的不存在为他揭露概名从无到有的启迪,此为虽死犹生,似是而非之地。它像呼吸的蚕蛹,也像巨兽的腹穴,是深之虚无也是黑之空洞;但,那些可被言语承载抑或赋名的一切又如何能与之相提而并论?这的确就是无上之国……或者说,那庞然神性国度如今微阖一线扉门所为他们敞露的,最后一丝遗迹。
      与尘世死寂尚且还有所不同,如今他们身陷绝灭死寂的死寂,走入其间,是远比置身圣廷深宫更波涌不兴的宁静。在不被烦扰的最纯然寂静中,他竟感知到这颗躁动之心也渐渐平息。而平素吵闹争执不休的姊妹们,在此同样无比乖巧缄默。何其可笑,到此时终于也有一线灵犀,他们不约而同,一道向上高望那模糊杳暗的流动的穹顶——没错,正是超越凡俗、名为本质的本质将他们紧密联结在一起,以致即便彼此相厌也无从远离;他们是远胜过凡俗血缘的至亲,承继祂宿命的,幽邃的儿女。
      但这神圣的躯体绝难流淌凡人友爱,亦绝难承载凡尘温情……此处寂寥无声,大公仅以捻动轮珠的举动提醒众位姊妹,然后,由末座至首座,他们依序践行崇高幽翳的礼赞。

      九十九行祝祷的真言,他会写下因缺位而失语的最末数句,以及,那即将到来的继位者之真名。漆黑深暗神负之血奔向虚无,投入空洞,勾画出不朽不灭字符再串联成线,构成神异殿堂神异穹壁浑然一体的命与轮法与则的敕令,最后,藉由宵暗之长亲手宣告于世。
      他们身在其中。他们身属其中。大公静默伫立,注目兄弟姐妹们一一越过他上前,按部就班滴落神血,写就祷祝。此刻暂且居于队列末尾,可说是肆无忌惮;目光巡游之间,他特别关照了某位兄弟,并不吝尽情预设对方行将陨灭的模样,及至彼时,圣廷又该有何等风云变幻。
      即便我在这遗烬的国度里滋生恶念,您也悄然无声。
      全知的您,仍如此杳暗。全在的您,仍如此寂静。
      那么……
      也许……
      姊妹们翘首以盼,大公迈步上前。终于轮到他来书写终焉之语,新神之名,但此时此刻,他却心不在焉。取自非凡躯体神圣骨骸的权杖忽生荆棘,刺破了手指,令其中幽邃的神血显现而滚落,并未如以往一般向下滴淌在鲜红轮珠,那独属于他们神圣的语言本就出自神性的具现,甫一降世便奔涌四散,飘向杳不可见,或许存在的,殿堂的穹顶。

      然而,那可能是穹顶,也可能是深渊。时间同空间在此将不被理解,幽邃的儿女亦无从豁免。追逐那源出于己扭曲的符号,大公随之望向高处,望向他总尝试极力瞭望之处,前所未有,心中恍然升起一阵正陷落渊海之底黑洞之核的错觉。但,那不是错觉,他的眼中又怎会落入似凡人的错觉;尽管,他不得不承认,以这双父神所爱的眼极目远望,也看不透那似天宇模糊的不明的尽头……
      他未曾望见。他无法望见。
      在此神性之国,秩序即为失序,最纯粹幽邃的神血一旦彻底远离他们似人皮囊,便不受约束,不作等待。祷祝已写成,敕令已宣诞,它们盘旋,高升,向着无上苍穹游移,即将隐没不现。他知晓自己同一众姊妹很快便将由此神异之所远逐,门扉再将紧闭,他不愿放弃眺望,直至最后一刻:
      但,彼处依旧空无一物,涌动幽邃无所不在。
      说不清应当失望,抑或尽如他所愿——是啊……在您永恒缄默国度的废墟里,我还会期待望见什么呢……?

      *

      ●【幽翳之礼赞/
      ……
      ……
      The First Chaos in YOUR ORDER
      The Final Followers of YOUR DEEP
      ……
      ……】
      在圣廷最隆重仪典上祷祝真神的礼赞。据说由诸位圣者亲领而躬行,从不假于旁人之手。
      “愿您神威浩瀚,神国永在。”——其中可供凡人解读的只言片语,是如此写道。

  • 作者有话要说:  老头环发售一个月了,这一趟完全置身其中重温魂风味其实提醒了我,游戏和纯文本区别那还是相当相当大的……然后就发现有些东西被我直接默认是常识了所以从开文一直写到现在都没提过,这里补上:
    ①文案多加了几行对魂like的简单说明,更详细的请问搜索引擎
    ②魂系叙事,剧情中并不存在上帝视角的叙述,所以正文所有表述【完全】只出自两位主角个人认知
    ③正文后附的词条文本【近似】于游戏道具文本,面向玩家(读者),比主视角内容更客观;但是,【不绝对客观】。你们应该也看出来了,有些文本口吻比较奇怪,好像有预设立场——确实是这样。词条如果有涉及到设定,那设定本身是绝对客观的,而可能会在表述上做加工(已经出现了
    另外这里和魂游戏区别很大,游戏里主控所知=玩家所知,但本文里≠。主视角不一定了解文后词条内容,尤其女主,身份所限有相当多东西她不能明确探知,你们自行分辨哈
    ④作话里补充暗线逻辑和设定,可以等同于游戏官方设定集的作用,是完全基于作者立场的说明——但也只有一部分;没专门做说明的并不代表相关暗线逻辑和设定不成立,只代表我觉得不点明会更好,或者很容易联想到所以不需要点明
    ⑤正文后列出来的很少几条世界观基础设定也就是所谓底层法则,同样绝对客观。本来应该玩家(读者)自己去探索,不过出于压缩篇幅考虑,一开始就没在这方面制造障碍
    ⑥文中存在一些完全中立,作者也无倾向的留白
    ⑦文中呈现的信息都不多余
    这两个一起说。纯文本和游戏不一样,游戏可以交互,大部分时间也是玩家自己探索,那作为叙事主力的文本信息在其中就特别显眼。小说嘛,全是字,提示和暗示也是字,零零散散跟其他字混一起又不做强调,很难表现,打完老头环我是感觉纯以小说体裁来尝试表现类魂风味更难了,而且其中还混了点对魔幻风的模仿,时实时虚时二者兼有,这部分在一周目读者眼中是比较难分辨。所以想了想,在作话里加上这么一堆补丁帮助一哈理解
    但是呢,理论上,各种伏笔、影射和暗示作者这边给得很多很够了,理论上,我也觉得是足够推出后面结局乃至于完整的HE线结局的。我也承认连载写文很难完全免于废笔,一章里可能会有那么几句偶尔十几句渲染氛围的其实不写也可以,但应该不会再多了,写的时候在有意控制信息量,到目前为止七万字,本来也没多少信息容量;而且因为并没专门给世界观丰容做细节设定,所以写出来的都是我对这个故事这个世界的首要的笼统的印象也就是不能少的。包括细处用词,自认为即使等到结局倒回来对照也还是可以自洽,所以并不怕读者想多,可以这么说,打完老头环再回来看这篇文,我觉得自己写得很直白不能更直白……
    不过也确实存在那么几处,并非只有唯一可能的逻辑链的、刻意的留白。就不多暗示了,大家自己找吧,找不出来影响也不大,本来就是暗线,并且不管从哪条路径去推论都说得通——即使会导致某些人物或事件的面貌的结论迥然不同。之前我也问过辣个去FS逐梦游戏圈的同学,他说有些背景事件和发展本身在创作时就故意含糊,不做明确框定,既然真魂已经这么处理,那照葫芦画瓢这么来仿魂就更合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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