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一章 ...
-
第一章
月圆之夜。
透过不远处的低矮灌木丛，我终于又看到了他。
假如我能活得再久一点，我就会清楚，总是这样近距离的窥视陌生的人类，对我们狐族来说，是十分危险的行为。
然而那时的我太年幼，心里没有防线和警觉，白衣书生那张清隽的脸庞对我而言太有吸引力——即便会有危险——我控制不住自己的好奇心。
大概是我从来没有见过长得那么好看的男子，并且我心里总有一丝敢打包票的预感——这个白衣书生，不会伤害我。
母亲总说我也是好看的，但是她夸了我也会夸三哥和二姐。似乎在她的眼里，我们所有的幼狐都是好看的。
我跟二姐一起照过淮水，大家都是一脸毛茸茸，母亲是怎么分辨好看不好看呢？
我觉得母亲大概是在哄我罢了。
但二姐坚信母亲的话。
她说我们九尾狐族历来就是个美人窝，别看现在大家都一个狐样，等到修炼合格，幻化成人后，她一定是三界第二大美人。
“为何是第二？”我不解。
“傻妹妹，第一的可是咱们狐族的凌云大神。”二姐答。
远古大神凌云，据说开天辟地那会就已经在了，真人长得顶顶好看，是神魔妖三界所有女性的大众偶像。
我想象不到一个人长得顶顶好看，到底得是多么不凡的模样。
思来想去都觉得是谣言，毕竟只看年纪，这位活在大伙儿口里的遥远的神仙，应该是个腰都直不起来的老大爷了。
老大爷的脸都是皱的，跟狐狸洞口那棵大柳树树皮似的，哪里会好看？
还是我的白衣书生最好看。
*
淮水汤汤，两岸柳枝绿了又黄，黄了又绿，我但凡无事便来灌木丛蹲守，比学习捕食山鸡时勤快多了。
“不要靠近人类。”——母亲贯日以来的谆谆教诲，在我隔三差五就能看到那张魂牵梦萦的脸庞之后，被内心隐秘的喜悦成功冲淡。
月圆之夜，我再一次见到他。
白衣书生提着学堂的灯笼从河的对岸走过来，月光黏在他的发梢上。明明灭灭的烛火在白纸灯笼里跳跃，像一颗人类的心脏一样。
“像一颗人类的心脏一样。”——这个说法是听住在狐狸洞外附近的一只灰喜鹊说的。
那只灰喜鹊一天到晚叽叽喳喳，话多得头疼。她每天早上都会飞到山脚学堂院子里的那棵老银杏树上，偷听私塾先生们给山下村子里的孩童讲课。
有一天，她飞回来对一只花毛松鼠炫耀，说新来的那个教书先生年轻得很，说话非常温柔，今天早上站在窗前对她说：“小家伙，你叫的很好听，但我们要读书了，明天再来，好不好？”
灰喜鹊说她晕晕乎乎就飞走了。
不到两天的功夫，这只短尾巴灰喜鹊把这事儿对林子里的飞禽走兽统统说了一遍。
灰喜鹊还说，新来的教书先生每天晚上回家的时候，都会打着学堂的白灯笼。她说那灯笼里的烛火像人的心脏一样跳个不停。
我趴在洞口听一群小鹿讨论这个事儿，乍一听到的这个说法，有些不解。
我回到洞里，问母亲。
“母亲，人类的心脏是什么样？”
母亲说：“据说那是人类身上最好吃的东西。”
“比山后边的那些野鸡还好吃吗？”
母亲摸摸我的脑袋，笑着说：“应该是的。”
那是我第一次听说这位新来的私塾先生，像听一个无关痛痒的故事一样，眨眼就抛在脑后。
直到我第一次遇见他。
*
狐族生性活泼，而我却生来中规中矩，胆子也小，比起风风火火的二姐和总是惹是生非的三哥，我大概是整个狐狸窝里最听话的一个了。
我对人类并不好奇——我一度是这么以为。
直到两年前的那天，我心血来潮，跑到后山独自练习捕食，却不小心掉进了猎人的陷阱。
摔在陷阱里的第一个念头，想起母亲说的——人类心狠手辣、贪婪无度，捉到我们狐族之后，会将我们剥皮抽筋……
我顿时绝望落泪。
这时，洞窟上方突然传来窸窸窣窣地脚步声，我一愣，仰起脸看过去，一双秋水般带笑意的眼睛出现在我的视野。
“咦，这儿有一只小狐狸。”
那人轻笑了一声，紧跟着，一个身影利落地跳进了半个人高的陷阱里。
我昂着头，只望着来人的脸，傻了眼，也忘记了哭。
白衣书生眉眼温柔，走过来，弯腰，一把将我抱了起来。
温热的气息霎时间将我包裹。
这是我第一次离人类这么近，满脑子都是母亲警告里带出来的血淋淋的想象。又是惊吓，又是慌乱，我缩在他的膝头瑟瑟发抖，如坠冰窟。
完全不知所措。
他似乎瞧出了我的惧怕，温柔的抱着我在怀中耐心抚慰，大手带了魔法一般，一下又一下，我在他怀里渐渐安静下来。
“别哭，小家伙。”
他可真温柔，我心里想，渐渐止住了泪。
不知过了多久，他将我抱紧，蹬着洞沿的凹凸石块，奋力将我带出陷阱。
他将我轻轻放下，再一次揉揉我的脑袋，眼眸含笑：“下次不可以这么大意了，快回去吧，小狐狸。”
我看着他雪白的衣摆沾染了黄土，懵懵懂懂地知道自己脱离了危险，飞也似地跑到小树丛里，却在将要离开之时，鬼使神差地回头看了一眼。
那个白衣书生站在原地，身姿挺拔如竹，面容清隽，笑得很浅，正在看我，眼神里的温柔浓得化不开，似乎我是他十分重要的什么事物似的。
我被自己这不要脸的想法羞到了，赶紧转过头，逃回了狐狸窝。
*
这件事，我谁也没有告诉。直觉告诉我，这不能说。
所以它掩埋在我的喉咙里，被我的心事层层包裹。日日夜夜之后，它渐渐成了一个秘密，一个隐秘的、莫名羞耻又莫名甜蜜的秘密。
从那一天起，我就爱趴在洞口，视线在一棵又一棵大树上寻找，我想再次从灰喜鹊嘴里听到那个爱穿白衣的私塾先生的事情。
我开始想要了解一个人类男子。
我渴望再次见到那个白衣书生。
我也央求过二姐三哥，带我去了几次后山，可惜都没有再见过他。
那个陷阱似乎被猎人荒废了，就那么大喇喇地敞露着一个洞。
二姐三哥提醒我注意脚下，要熟记来去的路线，我支支吾吾地点头附和着，盯个那个露天的土窟窿，内心感觉到了阵阵失落。
见不到他，我的心里也缺了一个洞。
后来有一天，灰喜鹊兴奋地说，她要搬家了，因为她发现私塾先生专门给她做个一个巢，就搁在学堂前面的老银杏树上。
甚至巢里还贴心地准备了松子和水。
灰喜鹊带着得意，同狐狸洞周围的一众鸟兽告别，喜滋滋地飞走了。
我望着晴空中她自由的身影，第一次渴望自己不是拥有尾巴，而是翅膀。
我飞不走，甚至不能像二姐三哥那样轻易博得母亲的允许出去多玩耍一会。
我忽然厌恶自己这样畏畏缩缩地躲在洞口，从别的动物嘴里小心翼翼地探听有关他的蛛丝马迹。
那一天，一个名为“冲动”的感情，像是一杯热水一般，突然浇筑进了我的灵魂里。
我被搅得心臆发烫。
我开始变得胆大起来，总喜欢往外跑，母亲笑着埋怨，说我被二姐和三哥带得调皮了不少。
其实不是。
但只有我一个人知道原因。
我只是渴望再一次见到他。
*
那是一个月圆之夜，夜色静谧。
我躲在灌木丛里不出声。
再后来的一年里，我无数次这么做，陪伴着他走过这条回家的山路。
书生走累了，坐在路边一颗大石头上歇脚。
我远远看着他，侧影单薄，他手中灯笼里的火苗忽明忽闪，我盯着看了一会灯笼，再看一眼人。
我实在没办法想象他的心脏会是什么味道。
我想我确定对他的心脏不感兴趣，我只是渴望见到他这个人。
我所有的渴望，不过是多看他一眼，再多看他一眼。
今夜书生似乎有心事，他的视线落在远处，很平静，也很温柔。
我顺着他的视线，也看向远处，弯弯折折的山间小路，通向山脚。
一个人类安静下来的时候，会在想些什么，我猜不懂。
但我知道山脚下是他的家。
他的家，我冒着危险只跟过去一次，远远地就要停住脚步。
没办法，村落里那些狗鼻子都太灵敏，叫唤地厉害，我不敢靠得太近。
那里终不是我一只幼狐能肆意出没的地方。
灌木丛里有蚊虫和蟋蟀，在旁边闹出扰人的声调，我一口气憋得太久，一阵山涧冷风吹过，终于忍不住打了一个喷嚏。
“啊嚏——”还在揉着鼻子，脑子突然被夜风吹醒。
我僵着脖子，慢慢抬头。
不远处，空明夜色下，白衣书生顺着动静，朝我的方向扭头看过来。
他在看我——
这个意识跳出脑海，立刻就像自动生出了绳索，捆住我所有的动作和神识。
他看到我了！
我被发现了！
完了！
我在灌木丛里，一瞬间动弹不得，呆若木鸡。
书生定睛看向我的灌木丛。
幸好是晚上，灌木葳蕤，或许他并没看到我——我这么庆幸着，心头刚刚一松，就听到突然一声轻笑。
书生遥遥看着我，开了口。他的声音低缓悦耳，带着点无奈，也着一丝宠溺。
“怎么又是你这只小狐狸？”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一章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