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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阎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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品善是第一次到这“西南第一城”,城中风土皆以当地异族为主,果然是与中原、北方不同的“西南奇”。
此一月前义盟向江湖大小门派奇人异士广发英雄帖,要就近期江湖上几件大事开个会。
品善所属门派在江湖中多少有些名气,也收到了义盟的帖。
此番门中派她们来阎浮,就是为这武林大会,顺道还能蹭一杯阎浮首富的二公子与义盟大小姐的喜酒。
一入城中,便是喜气洋洋一片,主道两旁民居的房檐下都挂着印着周氏与义盟标的喜庆红灯笼,江湖人沿着这些灯笼便可找着义盟的联络地,再由他们免费安排住处。
首富周氏为讨彩头,更为体现亲家和睦,就儿子婚礼一事,全城大摆三天流水席替亲家招待各门各派,还包了这几天来参会江湖人的住宿钱,就连阎浮路边的乞丐,这几日也能从周氏的施粥铺里讨到喜饼喜糖,真可谓财大气粗。
品善年纪不大,看啥都得趣,有意思的紧,左右这可能是她这辈子见过的最大的喜事,在跟着领路人去住宿路上都兴奋地左顾右盼,惹得一位师姐娇嗔打趣。
“一个小姑娘家家一路上这么不安生,怎么,眼馋,想嫁了不成?要不要我就地给你找个小夫婿?”
“师姐,你别乱讲!我就是好奇。”
品善被师姐这么一打趣,脸一下就烧了起来,虽说江湖儿女没那么在意繁文缛节,但总归她是个小女儿家,何况现在还是有外人在场,那领路的义盟老仆笑得可不收敛。
“哈哈哈哈,这几日城中大喜,人多又热闹,小姑娘待到了住处安顿下来,之后出来再逛也不迟的。”领路人转头同她乐呵呵的说。
这下品善彻底闹红了脸,扒着师姐的袖子往她身后使劲躲了躲,小姑娘如此可爱的模样换来了其他人更快活的笑声。
待一行人到了义盟安排好的客栈,才发现这里比外头更是热闹许多。
一楼大厅十几张方木桌坐得满满当当,名门世家的弟子与江湖散户三五成群聚在其中,交谈声、笑骂声、斗酒声全汇在这小楼厅堂,沸反盈天;各式兵刃要么被人放在桌上要么被人负在背上,放目一看,竟还有一对硕大无比的梅花方铜锤被一花臂大汉放靠在桌脚,醒目非常。
“‘铜梅花’?绿林上的人平时不是最不爱理义盟,这次居然连他都来了……”师姐像是被这卧虎藏龙的小小客栈惊到,小声自语起来。
领路人还没走,陪着她们等小二拿钥匙,听闻此言,乐呵道:“几位来得稍晚了些不知道,前几天那才叫吓人哩!这客栈里随便拉一位出来都是正道有头有脸的大人物,不止那几个有名大门派的弟子,就连北迹原的掌书先生、严三小姐、名捕史破仙……可都是在这儿落的脚。”
“不过这些位人物来得早,也早早地被盟主邀进府中商讨事物去了,大会之前应该是难遇见的。”
听闻领路人报出的这一串串人名,师姐捂嘴惊叹起来:“竟来了如此多大名鼎鼎的人物与新秀,看来此次武林大会的规模……往届难匹啊!”
谈话间小二拿了钥匙回来,领路人赶着回去继续为来往集会的江湖人士指路,见几位女侠士都安顿好了便寒暄几句道了告辞。
师姐拱手谢别,随后跟着店小二一起领着一众师妹上二楼安放行李去。
这一行五位,除了品善还是小丫头一个,其余都是靓丽出尘的女子,穿着统一水蓝弟子服,各有各的明媚,引得好几桌客人向她们投来好奇的目光。
“这水墨兰花的服绣,是妙兰寺的人啊。”
“看来这次的武林大会是真有大事发生,连妙兰寺都派了女弟子出来,啧啧,光是看名人跑这趟都值了。”
品善听了一耳朵周围对她们的议论,平白生出一种与有荣焉来,不由得挺直腰杆,脸上也挂起神气的笑容,引得一旁的师姐侧目,暗自腹诽:
这丫头又在傻乐个什么劲儿?
妙兰寺师姐妹们在房中理行李整衣装,将将过去半个时辰。
她们是近黄昏才到的地方,几个人一合计打算先解决晚饭问题,然后再出去走走看看。
她们的房间在二楼,并排的两间,一出房就能从走廊天井看到大厅,此时在大厅的人差不多换了一波。
这次倒是有一张桌子空出来,店小二正废力抹着,显然客人刚走。
那被称作“铜梅花”的大汉倒还在,正巧就在那空桌邻座,正独自一人拎着酒坛子饮着,桌子上堆着好几个空酒坛。
看见一行人靠近,店小二立马挂上一副笑脸,殷勤地拿抹布扫了扫长板凳:“姑娘们请坐,都要吃些什么呀?今儿个后头还有新捕的鲤鱼,可新鲜了。”
“不了,五碗素面,再配三个清淡点的小菜。”
“好嘞!”
品善人小,挨着大师姐坐。她一脸的好奇,眼神不住往邻桌瞟,自以为很小心,但其实旁边师姐的拳头已经捏紧松开松开捏紧好几轮。
“鬼鬼祟祟的看什么看!你要是个小子我早揍你了,等回去给我把门规抄十遍!”
说罢,双手一伸一把捧住她的脸,掰端正。
小姑娘一脸的不服气,低头开始念叨。
不知道她小声嘀咕什么,师姐凑近耳朵一听,下一瞬硬生生给气笑了。
什么叫“第一次看见活的”啊!这丫头胆子什么时候这么肥了,是真不怕这话落人家耳朵里给自己找顿削!
“再加十遍!”
“不要啊!”
这厢正训着话,客栈门口那边来了新客人,一位义盟弟子领着个白衣道士走进来,互相颔首道别后便离开了,小二见状连忙迎上去招待。
道士要了一间房,从小二那儿接了钥匙却没急着上楼,反倒是观察了会儿嘈杂的大厅,站立思索,片刻后,竟径直向那张只有一人、摆满空酒坛的桌子走去,用脚勾着摆好长凳一屁股在“铜梅花”对面坐下。
本来大家只是在道士进门时下意识往门口瞅了眼,看清来人后没甚兴趣地继续该吃吃该喝喝。这下好,道士的举动一下子把大厅所有人的兴趣勾起,几十双眼睛滴溜溜的或直接或小心的往那桌瞄,就等着看戏。
“铜梅花”周钜可是最讨厌道士的!
据说他和他寨子兄弟们在收“过路钱”的时候,遇见普通人是只要钱不要命,遇见道士可是不管三七砍了再说。
关于这个,说书人里流传最广的结怨版本是周钜青梅竹马的小娘子跟某个粉头白面的道士跑了……
眼下那道士竟直接跳到人眼前去触霉头,不知道是艺高人胆大,还是初出茅庐不知天高地厚,但总归是有乐子看,因此大家都停了动作,聚精会神地等着事情发展。
那道士浑不在意大厅中忽然到来的安静,只是随手将几个酒坛子挪到桌边,为自己清出一块桌面。
他随手一拂,桌面上便出现三枚铜钱,一字排开。
自道士落座,桌对位的周钜便一直神色阴冷地看着他。
没人知道这位绿林匪首此刻正如临大敌,全身肌肉牢牢绷紧,右手不知何时伸到桌下,悄无声息的握紧了锤柄,随时准备暴起砸向对面的白衣道士。
“听说这些年施主一直在找我。”
周钜依旧凶恶的瞪视着道士,相视不过几秒,他的后背已经生出薄薄一层冷汗。
人是会变的,他知道。
却没想到对方的变化如此之大。
十年前,眼前的道士还只是个青涩的毛头小子,初出江湖屁事不懂,穿着身洗得发白还打了几个补丁的旧道袍,在天桥下头支了个摊子算命。
他阿姐看道士的皮相好,当逗乐子一样让那道士给她算一算。
他阿姐只是好心。
那道士也像现在一样,用三枚铜钱给他阿姐测算了一番,结果却说让他阿姐回去把想干的事情干了,她的未来克亲死友、遇人不淑、一生孤苦,左右不会有出路,不如早早自我了结,还能少受些苦。
他知道后带人把道士的摊掀了,要不是道士像条泥鳅一样溜得快,他可以把那小子活活打死给自己的阿姐赔罪。
后来他们家破人亡,阿姐为了养他嫁给了一个八旬富商做妾,在日复一日的磋磨下她想起道士当年的卦词,自此她日日夜夜的惶恐着,生怕她是天煞孤星,把唯一的宝贝弟弟也连累了。
最终阿姐还是上了吊。
道士还是那副样子,只是身量比当年高了些,依旧穿着洗得发白的道袍,背着把布包裹着的剑,古旧的红剑穗搭在肩头。
他是很温润的长相,褪去青涩,模样又长开了些,英俊又明朗,要是挂着笑,很容易就能让人心生好感。
除了那一双眼睛。黑得像把光全吃进去,只留下一汪深潭死水,压迫着一切进入眼帘的倒影。
现下那双眼睛正盯着他,而他的主人也面无表情,看不出喜怒。
“当年令姊不仅求己,也为施主求了一卦,只是后来匆匆,没赶得上。”
“人海茫茫,相逢不易,此卦不如在此补上。”
周钜死盯着眼前一如当年的三枚铜板,额头的汗终于沿着鬓角滑落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