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雨人间》柚贝

4、4

　　昨天夜里，在苏航和洛思推门进入同一间房，即将躺上一张床的时候——

　　黄熙雨拎着黑色塑料袋去楼下扔垃圾，她有点被冻到了，一路上打了几个喷嚏。

　　穿过那道木质长廊，在拐角处的位置，她又一次看到了游也。

　　对方换了身装扮，白色长t松松垮垮穿在肩上，很简单挑人的款式，他穿得很好看。

　　他手指间夹了根燃着的烟，神色闲散地垂眸。昏暗灯光下，就连肤色都衬得更白了。

　　黄熙雨停了下来，正在思忖着要不要先打声招呼。

　　游也抬眼，两人视线交错，谁都没说话。

　　他没夹烟的手动了动，黄熙雨偏脸，才发现在他身侧的座位上搁置着好几盒药。

　　她没看清，但感觉种类很多。

　　空气静默，夜色寂寥，远处有虫声鸟鸣。

　　游也长指扣紧绿色纸盒，拿起药递给她。

　　黄熙雨手里还拎着垃圾袋，她需要穿过这条长廊扔掉它再折返回来。

　　但游也这一举动，令她多少有些吃惊。苏航曾经对他的评价，左右离不开“富二代”这三个字。而这三个字，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成为一种带有贬义的形容词。

　　黄熙雨收回思绪，揉了揉鼻子，声音又轻又柔：“我先去——扔垃圾。”

　　游也收回手，看着她的眼睛没动，下巴微抬了一下。

　　黄熙雨快步穿过他的面前，凉风也随之穿透了她的衣服。

　　有点儿不太懂他的意思。

　　但又想起苏航的交代，便觉得一切又合理起来。

　　游也站在木质栏杆处不远，抬手抽了口烟。烟雾从口中缓缓吐出，只浓郁了几秒钟，就和山村之中的冷雾融合交缠。他昂起头颅看向远方，黑夜里云与云中缝隙透着光，弯月宛如灯光炽亮。

　　他望着夜空，一言不发。

　　黄熙雨自觉放慢了脚步，不想打扰他。她猜测他应该在思索什么，可能有故事正在他脑海中建构，像是土地上造楼，却又不太相同。毕竟一个虚拟，一个现实。也许他只产生了一丝灵感，故事就像砖瓦墙层从四面八方飞奔而来。

　　游也掸了掸烟灰，再抬眸，就看见了已经折返的她。

　　黑色长发柔顺垂于胸前，只露出一张巴掌大的脸。她眼睛挺大的，长睫卷翘。身材清瘦修长，单单看她的脸有点儿想象不出她接近一米七零的身高。她一整天话都很少。

　　黄熙雨笑笑，平静地说：“谢谢。”

　　“客气了。”游也说，“你有什么需要，尽管联系我。”

　　黄熙雨说：“明天苏航就到了。”

　　“嗯。”

　　游也神色平静，天边仍有云彩浮动。

　　“那——”黄熙雨淡淡道，“我就先走了。”

　　“药拿着。”

　　“好。”

　　黄熙雨走到游也身边，看着摆放在木质台面上的药。她闻到一股烟草味道，不刺鼻，是游也身上传来的。

　　她的手指在药盒上方停顿数秒，忽然听到他说：“都拿走。”

　　语气懒懒散散，像是不带情绪。

　　黄熙雨看他一眼，见他没在看自己又收回视线。

　　“谢谢。”她说。

　　游也低眸。

　　恰好她正掖起长发，小巧白皙的耳廓，抵住黑色长顺发丝。从耳廓向下，是小而流畅的侧脸轮廓。

　　她又看他一眼，满眼笑意。

　　游也轻咳一声，转头，将烟头捻灭在大理石板上。

　　他唇瓣翕动，呼出的气息夹杂着清凉薄荷的烟味儿：“明晚的篝火晚会，你可以参加。”

　　黄熙雨睁了睁眼睛：“嗯？”

　　游也没再说话。

　　数秒后，黄熙雨反应过来，点点头：“好。”

　　凉风密雨，地面潮湿。

　　她说：“明天见。”

　　“嗯。”

　　---

　　苏航下楼去吃早餐，同学们都还没下来。他盛了碗粥，又拿了俩包子，刚坐下，游也的身影出现在餐厅门口。

　　苏航给黄熙雨发语音消息：“宝贝儿，今天的早饭有八宝粥和肉包，我一会儿给你盛好端上去。”

　　黄熙雨回他：「不用。」

　　他又说：“蛮好吃的呢。”

　　黄熙雨没回复。

　　苏航感觉到黄熙雨从昨天开始就怪怪的，可能是生他的气。

　　不过，黄熙雨脾气很好，一直以来都是。

　　甚至有点儿好得过了头，让他有种对方没那么喜欢他的错觉。

　　昨天夜里，意识朦胧间，他感觉到身侧的温暖。

　　他其实知道是洛思，但潜意识里，把洛思当作黄熙雨。

　　洛思和黄熙雨完全不一样。

　　在对待他的态度中，洛思更加温柔羞赧，看他时眼睛一眨不眨，眼神里饱含着呼之欲出的仰慕，苏航完全能感觉得到。

　　在平时相处中，因为相似的家庭条件背景，他和洛思也更能聊到一起。在对待不同事情中有着相同看法，这些思想中的满足，是黄熙雨从未给过他的。

　　“自己一个人？”

　　游也忽然出声，苏航自然而然为他拉开座椅，说：“熙雨感冒了，不想下楼。”

　　游也坐下，将餐盘放下。

　　他没说话，苏航看着他，又扭过头：“谢谢了啊。”

　　“谢什么？”

　　“谢你可多了。”苏航说，“熙雨都和我说了，你给她带了感冒药。”

　　“嗯。”

　　“她昨天状态怎么样？”苏航象征性询问。

　　游也没出声，动作散漫地拿起勺子，又慢条斯理地喝了口粥。

　　气氛逐渐冷漠。

　　苏航呵呵笑道：“是不是看起来挺不开心的？没办法的，我条件没你条件好，临时接了个拍摄，挣个外快——”

　　“挺开心的。”

　　苏航抬起头：“啊？”

　　游也仍是像没被打扰一般，继续喝粥。放下勺子，他才说：“黄熙雨挺开心的。”

　　苏航的心头忽然划过一瞬失意。但又觉得，情理之中。

　　很快，他就调整好了情绪，说：“她女孩子，比较内向，有话都憋在心里不说，我和她在一起两年多了，从来没吵过架。”

　　“从来没吵过？”游也扬眉，慢慢悠悠地看过来。

　　“嗯。”苏航继续说道，“她情绪稳定，很支持我的学业和工作，只要我和她解释清楚，她不会生气的。”

　　“嗯？”游也蹙挑起眉，语气闲散又可笑，“怎么觉得她对你没多大感情呢？”

　　苏航脸色骤变：“……”

　　游也侧头，仍是那副浑然天成的、高高在上的姿态，“我听人说——这女生喜欢你，才会和你闹脾气，闹得越凶，就越喜欢？”

　　空气静了两秒。

　　直觉如同闪电般击中了某个地方，游也的话和曾经他脑海中一闪而过的想法不谋而合。

　　苏航张了张嘴巴，然后才缓慢地笑起来，说：“那可能是你经历得太少了，熙雨她一直以来就是这样的。”他说，“她人很好，家庭条件也好，很有教养。”

　　门外传来脚步声，苏航回头望去，是班里几位女同学，洛思也在，但没有黄熙雨的身影。

　　两人没再交流。

　　施方晴拿着手机走到游也旁边坐下，很是熟捻地问道：“粥好喝吗？”

　　游也面无表情：“自己盛一碗。”

　　施方晴看着游也碗里的粥，说不怎么想吃。她忽然抬头看向苏航：“苏航回来了？”又看了眼身后盛饭的洛思，“洛思也回来了。”

　　苏航耸肩，表示这两件事没有必要联系。

　　倒是游也不明不白地冷笑一声。

　　“你今天去哪儿采风？”施方晴看着游也。

　　游也说：“随便走走。”

　　施方晴轻哼了一声：“顺着我们来的那条路向西走，有座风景不错的山，我和付盾他们都说好了今天去爬，你也来吧。”

　　游也：“可以。”

　　苏航说：“不错，我也去。”

　　“那你女朋友呢？”施方晴眨了眨眼睛，“昨天午饭过后，一下午没见到她。”

　　“她在河边写生。”游也放下勺子，顺手抽出纸巾。

　　施方晴“诶”了一声：“你怎么知道的？”

　　“嗯。”游也擦拭完手，凳子后推。

　　手长脚长的人就连起个身都慵懒得比别人好看。施方晴跟着他起身：“游也你吃完了？”

　　“嗯。”

　　“篝火晚会你来玩吗？”施方晴早饭都没吃，就跟着他出了餐厅。

　　“来。”

　　……

　　洛思端着餐盘，小心翼翼地走到餐桌前。另位同行女生名叫娄晓岚，紧随其坐下。

　　不久后，娄晓岚递给苏航一个苹果：“吃吗？”

　　苏航手接过来，说谢谢。

　　娄晓岚说：“洛思买的。”

　　苏航一怔，看向洛思。

　　她正在掰开素包，脸颊似乎有一点儿红。

　　---

　　黄熙雨推着画布前往昨日写生点时，苏航还没吃完饭。

　　雨已经不下了，她支好画架画布，身上穿着的衣服比昨日还要厚一点。河边多了不少画速写的同龄人，个个精神抖擞又很认真，黄熙雨也很快进入状态。

　　光线对于参照物的改变非常大，好在昨天的她只是用赭石草草起了型。

　　不知不觉到了中午，有人从背后经过时停留，观察良久才碰碰她的肩膀，问她这画卖不卖？

　　黄熙雨说还没画完，不卖。

　　于是人就走了。

　　黄熙雨拧开矿泉水瓶喝了口水，用手蹭了蹭鼻尖，已经不太堵了。手机里躺着苏航发来的消息，是几张图片，还没点开来看，她猜测是他今天早晨采风拍摄的风景照。

　　黄熙雨对苏航的感觉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时间越久就越乏味。而且她隐约感知到对方似乎有所隐瞒，就更加不想沟通。

　　不过苏航身上也有好的特征，他很努力赚钱改善生活状况，这点儿黄熙雨还是挺佩服的。

　　写生完毕，黄熙雨早早回了农家乐，宿舍里一个人也没有。昨天晚上她和导演系两名女生睡在一间房，听她们谈话间得知，没来的另一位女生是洛思。

　　她前半夜根本没睡着。

　　宿舍里开了窗，窗外阳光将绿叶树木晒得滚烫。

　　黄熙雨在宿舍睡到苏航电话打来。

　　电话里他说：“来篝火晚会吗？我回去接你。”

　　黄熙雨下意识想拒绝，却突然想起昨天夜里云雾缭绕，游也立在木质栏杆旁对她发出的邀请。

　　或许他只是随口说了一句。

　　黄熙雨想了想，说：“位置在哪，我自己去。”

　　苏航挺开心她能答应，忙说：“我去接你。”

　　苏航到的时候，黄熙雨刚刚化完妆。她上了一层很清淡的粉底，修了修眉形，涂上唇釉。

　　苏航推开门，房间里没别人。

　　黄熙雨穿了件深色修身上衣和宽松牛仔裤，腰身细得看起来两手能抓，她转过身去，侧面弧度亦十分可人。

　　苏航走过去，将人揽进怀里，眼神直白且火热：“怎么一天都不回我消息，你再不理我，我都要急死了。”

　　黄熙雨不着痕迹地推开他，转身去拿包和手机，不留情面地说：“没感觉到你多着急。”

　　苏航说：“我不能让别人看到，我也要面子的。”

　　“是。”黄熙雨径直走向门口，还不忘问他一句，“你不想让谁看到？”

　　苏航：“……”

　　篝火晚会在溪边一片石滩中间，火焰生得很高，五六个人围坐在一旁等待餐馆老板送来烧烤材料。

　　黄熙雨和苏航走近了，才发现他们是在玩真心话大冒险的游戏，啤酒瓶摆在面前转，停下正巧对准苏航的脚。

　　施方晴抬起头，看见苏航：“这把是苏航！”

　　“什么啊就是我？”苏航说，“我才刚到。”

　　“就你就你！”余子辰拿着根树枝点点苏航，“真心话还是大冒险？”

　　苏航看了眼黄熙雨，笑着说：“真心话吧。”

　　“那好——”施方晴笑嘻嘻地说，“我得好好想想，问个劲爆的——”

　　忽然，火光照不到的昏暗中出现一声。

　　因为太没预料，所以格外明显。

　　一切都安静了。

　　只剩下火焰烧柴发出霹雳响动，空气中逐渐升高的温度，还有游也那句吊儿郎当的疑问——

　　“你昨天跟谁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