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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初识秦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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认识他以后,我问过他什么时候来的青岛,他边单手劈里啪啦的敲击着键盘,边吞云吐雾,幽幽的说,就解封那天,下午开车走的。我说你挺猛啊,解封第一天就甩下老婆孩子自己一个人开车跑了,一跑就一千多公里。他说那也没办法呀,这边的公司早就催促了,毕竟工资翻了两倍,还得养家糊口啊。我说,真是巧的很,那时候我正在谈离职。
来势汹汹的新冠疫情无情的隔离了很多有着千丝万缕关系的人们,也让很多本没有丝毫干系的人碰到了一起。就在那时候,在网上我认识了秦辉。我刚变成了无业游民,很闲,他一个人从武汉来到青岛这个陌生地,也很闲。
秦辉并不是我认识列表的第一个人了,所以对我来说,没有太大的意外,一切水到渠成。
第一次见面是刚进入三伏天的时候。他一定要开车来接我,他说疫情期几个月都没有吃过一顿好的,要利用这个机会请我去吃顿痛快的。虽然是傍晚,但是三伏天的傍晚依旧火辣辣的热,太阳还高高的挂在那里。疫情期的图书馆五点准时闭馆,我必须在五点之前离开,而他五点才能下班,我坐在图书馆外面的公交车站,头顶的遮阳顶勉强能遮挡一点毒辣的阳光,我岔开双腿百无聊赖的在地上划圈,还是有点局促,那时候我还不知道他长什么样子,我划拉着腿,打量着着自己身上穿着粉色宽松t恤衫,粉色休闲短裤,脚上套了双魅蓝色跑鞋,色彩妖艳款式幼稚,不上班了就想穿什么就穿什么,确实有点太随意啊,会不会跟年龄太不相符合,我有点后悔没回家换身稍微成熟点的衣服。正在我犹豫不决的时候微信消息提醒,“我到了,就在车站对面,打着双闪”。我抬头瞄了一眼,看到一辆白色轿车停对面,但是驾驶坐上的人看不太清楚,似乎是穿了件白色衬衣。我背上双肩包,仔细的观察了马路上来往的车辆,故作镇静的穿过马路,从车头处绕到了副驾驶的位置,半开了车门,但是没有上去,先是匆忙的打量了一下这位来自湖北高风险区的小哥。比我预想的要年轻,至少扶方向盘的手指是白皙的,指甲修剪得干净规整。穿白衬衣,带金属边框眼镜,挺利落的样子,头发修剪的很整齐,且茂密,没有任何谢顶的迹象。然后我下意识的拿出了自己的职业笑脸,跟他简单打了个招呼,很有礼貌的问:“我能先坐在后排座位吗?我有点怕尴尬……”他像服务良好的的网约车司机一样,没有乱打量,也没有过分热情,只是很随和大气的说:“都行啊,你想坐在哪里都行。”
我没坐副驾驶,坐在了后排座。那时候的我应对这种初次见面已经自如了很多,能够知道如何避免尴尬以及自在的观察对方了。他手扶方向盘,打的很稳很娴熟,穿着衬衣的肩膀很挺阔,偶尔几句话,不会让气氛太尴尬,但是话也不多,有分寸,我觉得第一印象挺踏实。在我这个当地人的指挥下,很快就找到一家火锅店,然后就在最热的天气里吃了一顿最火辣的火锅。我们点的红油辣锅刚上桌一小会儿,还没有正经吃多久,我对面的这位武汉小伙子已经汗流浃背,右手边放了一大堆用过擦汗的纸巾,额头上豆大的汗珠扑棱扑棱的滚落,白色衬衣从腋窝连着前胸都湿了一大片。我有点慌!开始我是想是我唐突了,湖北人也不是都能吃辣吧,思维定势就是害人呐!看着他忙着擦汗的狼狈样子,我特别内疚,我向来很害怕男士在我面前身处尴尬的境况,会觉得于心不忍。我一边给他递纸巾一边忙不迭的道歉,真没想到湖北人也有不耐辣的,他倒腾了好一会儿终于腾出点精力来跟我解释,不是不能吃辣,只是他本人体质极易出汗。我猫在座位上一边往锅里下虾滑,一边狐疑,这出汗量,这年纪,一个男人,怕不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吧……过了好一会儿,饭吃的慢下来,餐厅里人也少去,温度也降下来了,他确实好了一些,只要不吃东西就还是个绅士,只要一吃东西,挥汗如落水狗,我看着他一会儿一阵擦汗的样子,觉得着实有趣,饶有兴致的打量着他,气氛倒是渐渐变得轻松起来了。
从火锅店出来,他去付了帐单,我跟在他身后,然后看着他的白衬衣从腰部以上全部渗透,服服帖帖的黏在他略微有点熊的虎背上,我就忍不住想笑,他回过头来等我,看到我咯咯笑的样子,就走回来恨恨的用胳膊弯儿象征性的箍了一下我的脖子,我像条泥鳅一样从他臂弯里溜了出来,向他做了一个胜利的手势,他站在原地笑呵呵的看着我,然后问,“现在还觉得尴尬吗?还坐后排坐吗?”我没有作声,只是走到副驾的位置开了车门,上了车。
如果车子也像房子一样分毛坯、简装和精装的话,秦辉的车就应该算介于毛坯和简装之间,车子本身就舒适度很一般,车内没有任何挂件和摆件,连抽纸都是那种洗车店赠送的,包装上还大刺拉拉得印着洗车专线号码。车内除了坐垫别无余物,倒是方向盘左侧靠近车门的位置用细铁丝做了一个小置物架,上面放了一个八宝粥铁罐,我指了指那个铁罐问他干什么用,他瞄了一眼说,你猜。我猜了一圈也猜不到,他神秘的说,弹烟灰的!我再次打量了一圈他的小破车,家徒四壁啊,还专门装一个弹烟灰的装置,而且形式还这样原始,好吧,真是个爱干净的老青年。后来我才知道这算是他的重度洁癖初现端倪,也是一个老烟枪的铁证。
从火锅店出来,我提议带他去海边去去身上的火锅味儿,于是我们驱车去了海水浴场,八九点的海边正是热闹的时候,沙滩上三两成群的人影像沙画一样时隐时现,时不时传来一阵笑闹声。夏夜的海边凉风徐徐,远处的潮水一浪一浪的涌过来,跟随海浪而来的还有一阵阵的山呼海啸声。我把鞋子扔在沙滩上,一点点往海浪里走去,然后一个浪一个浪扑上来,先是没过脚踝,漫过小腿肚,扑在膝盖上,直到溅湿了短裤下摆,每一阵浪过我就忍不住要跟随尖叫,仿佛坏心情也可以跟随浪涛随风而逝。我回头搜索秦辉的身影,只见他远远站在堤岸边上,一手提着我的鞋子,一手插在裤兜里,我大声招呼他下来呀,他直跟我摆手。我踩着松软的细沙跑过去想拉他下水,却怎么也拉不动他,他站在原地犹犹豫豫的说,我有点怕水……没想到他一个农村长大的五大三粗的大小伙子竟然会怕水,忍不住再三跟他确认,在我的不断追问下,小伙子有点羞恼,挂不住脸了。见状我假装示弱的哄他,那就下来陪我在干沙滩上走走嘛,我们不下水,然后就略带撒娇般的晃了晃他的胳膊,他顺势抓住了我的左手。我们并排走在沙滩上,我赤着脚,他穿着皮鞋,踩在沙滩上咯咯作响,他比我高不很多,我一侧脸就能看到他的侧脸,胡茬显眼,有点想伸手摸一下的冲动。我有一搭没一搭的开他两句玩笑,他也不恼,只是不正面的回两句嘴。我能感觉到他时不时紧抓一下我的手,问我问题的时候,还有我不吭声的时候,他就会紧握一下,仿佛催促我表态。我没有抽手,也没主动握住他,就是觉得很神奇,边走边觉得恍惚,我当然知道他的用意,但是好像也没有觉得反感,反而觉得还挺踏实。就是一种很熟悉的感觉,没有本能的退却,但也没有心跳加速的激动,就是觉得很安心,就像小时候从姥姥家回家,趴在爸爸宽阔的肩头上,迷迷糊糊要睡着了,还会时不时睁开眼睛,看着爸爸的腿像一把大剪刀一样一前一后的摆动,还在一步一步的往前走,爸爸肩头上特有的汗味也还在,很踏实。就是这种感觉。
就这样,在2020年夏天我认识了秦辉。
人与人之间的相处很奇妙,有些人你们共事三五年也只不过只能保持点头之交的关系,而有些人可能只是某一个机缘巧合一起吃了一顿盒饭,或者共乘一部电梯的功夫,俩人的亲密度就呈指数倍数激增。而男女关系的最佳催化剂大概是滚一次床单吧。跟秦辉见面的第一天,两人的关系就从萍水相逢的陌生人升级为伟大友谊的盟友关系,然后俩人并排躺在床上天马行空的交换心得。
“你第一次是多大的时候?”我饶有兴趣的问他。
我枕着他的左臂,轻轻歪过头看着他的侧脸,等着他回答。他沉默不语。我还是不依不饶的盯着他,等他回答。
“你猜猜呀”,他左手摩挲着我的肩膀,脑袋枕着自己的右手,眼睛盯着天花板,并没有正脸看我。
“嗯……大学的时候?”我胡乱猜测。
“高中,高二的时候。”他懒懒的说。
“这么早的嘛?我读高中的时候还啥也不懂呢……是同学嘛?”我觉得很新奇,记得自己读高中的时候身边的同学安分的像一只只小老鼠一样,哪里会出现这么前卫的事情,很想知道那时候发生这样的事情是怎样的,我催促他快讲给我听。
“嗯,我们班的一个女同学,就是在高二升高三的那个暑假,我没有回家,她是一个老师的女儿,也住在学校里,有一次她带我回她宿舍,就发生了……然后那一整个暑假我几乎每一天都去她宿舍……”
“后来呢?”我追问。
“后来……后来我考上大学就去南京上大学了,她没有考上,好像复读了。”
我想追问,最后为什么没有在一起,还没有来得及问,他自己先接着往下说起来,吞吞吐吐,似乎在犹豫要不要说。
“就那个暑假过后,她,她好像还怀孕了,我那时候太年少无知了,整个一个暑假几乎天天都在一起,也没有任何保护措施……”
“当时你不知道吗?”我又惊又困惑,又为那个女孩子鸣不平。
“她没告诉过我,我也是后来长大懂事儿了,回想起来猜想她可能是怀孕了,只记得开学以后她消失了一段时间,再回来的时候就感觉体态变胖了。我再去找她的时候她就不理我了,我那会儿就觉得人家不想理我了也不敢一直赖着人家……”他侧过身子来,把脸埋在我的头发里,右手揽着我的脖子轻轻摩挲,说话的声音含混不清。我猜想,随着年纪的增长他也逐渐意识到这件事的重大以及自己的过失,他是对当年那个女孩满怀懊悔吧。
而那时的我却在想,别人怎么轻轻松松的就能怀孕呢,这么能折腾的我却从来没有意外怀孕过,这大概也算是侧面坐实了我生不了孩子吧。
去拿体检报告那天,几张薄纸给我打了一个措手不及。报告赫然四个大字“纵隔子宫”,先天而成,有生不了孩子的可能性。病情刁钻又鸡肋。辗转于几家权威医院问诊,专家给的建议是,尽快将生孩子提上日程,倘若真不能自然生育再考虑手术方案。我心里想,若生孩子能像割韭菜一样无关紧要,以我的性格早就亲自割一茬试试了,何必还来问你的诊!意外来的很突然。刚没了工作,没有结婚对象,大概也是坏情绪发作比较凶猛的第一阶段,只是当时的自己并不知道。比较乐观的是,在此不久前,我刚想明白了,我是真的不喜欢小孩。我确定自己并不特别喜爱孩子是从我姐生了孩子、我当了小姨开始。我大外甥是小孩子当中顶可爱的了,可是面对长相乖巧性格活泼的他我也至多是觉得挺好玩儿,并没有要抱抱他亲亲他的冲动,在他一岁前我从未抱过这坨肉,一岁之后发现这坨肉跟秤砣一样沉,抱起他跟旱地拔葱一样费劲!就这样导致他也不怎么亲我,在我们家他最怕的人就是我,每次他吃饭不乖,我妈就说再不好好吃饭小姨就不高兴了,他就麻溜的乖乖吃饭。于是我俩就始终保持礼貌距离。如若此生都不能生孩子,对我来说并不会成为一个莫大遗憾,这算是给我的一个莫大安慰吧。拿着检查报告单,我脑补了一下我妈知道真相后一哭二闹的鸡飞狗跳场景,单是想一想就令人窒息了。我姐的话,一准也是废话一筐没有一句是我想听的,算了,没必要告诉别人了,反正也不是大病。不对,我也没病啊,不需要打针吃药,也不影响生活质量,我还是原来的我,那我也没毛病啊!可是为什么心里还是觉得不得劲儿呢?百度百科词条解释说,纵隔子宫是最常见的一类子宫畸形,畸形,问题就在这个词上,这么往前倒,也就是说我从还是个卵的时候就已经畸形了,从我出生那一刻起我就不是个完整的人啊!阿里路亚!
跟秦辉很熟了以后,跟他提起过可能不能生孩子这件事。我俩瞎贫嘴的时候,我煞有介绍的分析,鉴于我的自身情况,我最好找一个离异带娃的,最好是个男娃,我可能不会教育小姑娘。他就打趣我,是不是觊觎他很久了,我才猛然发现,他几乎全部符合我的择偶要求,除了已婚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