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三十岁》长长狗狗

14、烟台行

　　初春的夜来的还是很早。当我找到西出站口的时候天幕已经染了静谧的黑色。华灯初上，温柔的给行色匆忙的旅客指引着回家的路。秦辉用电话引导我穿过北广场，然后向右拐，一直往前走，“对，对，还要继续往前走，别停下来，我看到你了。”我抬头四处寻找他的身影，然后看见他从车上摔门而出，朝我这里大步走来，他的样子很开心，远远的对着我笑，是那种很放松的笑，一瞬间我觉得这个笑脸好熟悉好踏实。我不由自主的加快了脚步，小跑起来，他紧紧拉住我的衣袖，嗔怪我怎么穿这么单薄。因为他的车子突然停了下来挡住了后面的车子出行，后面的司机大哥们此起彼伏的鸣笛催促我们快上车开走，急促的鸣笛声很刺耳，但是我却感觉一直都焦虑不安的心瞬间就莫名的踏实了下来。有他在的时候，他处理的事情，我特别踏实。跟他在一起的时候，我从来不用操心。
　　“饿吗？”
　　“还行。”
　　“你想先去吃鳗鱼还是先去逛一逛烟台的夜市？我刚才查了一下离火车很近有一个夜市。”他知道我爱逛夜市，夜市的烟火气使人兴奋。
　　“怎么会想起来吃烤鳗鱼？你不是不喜欢这些乱七八糟的吃食吗？”
　　“刚来的时候乙方非要请我去吃，说什么这家店烟台一绝，你知道我不爱这些乱七八糟的，他非要请我也不好博人面子。不过是挺好吃的，我感觉你爱吃。”
　　然后我们去了一个很不起眼的巷子，从一个小门进去，里面的装潢与外面破败的样子截然不同，素雅精致的和风装潢让人一看就知道很贵，我猜应该是一家类似于私人会馆的地方。烤鳗鱼很好吃，服务人员也很周到，什么都不用我自己动手，有很温柔的小姐姐专门给我们服务，但是又能适时的退回到一定的距离外，不影响我们私人交谈，我吃了这些日子以来吃过的最饱的一餐，秦辉却并没有吃多少，我知道他爱吃的还是重辣重油的川湘菜。
　　从鳗鱼店出来，路上已经没有多少行人了，北方的夜并没有南方的夜生活一般热闹，尤其是在这种三四线小城，超过九点，商铺就全部收摊了。夜晚的烟台凉风习习，我扶起衣领，缩起身子紧紧靠着秦辉，感觉自己像一只紧紧依附岩石的河蚌。我俩相互依偎，走在昏黄的路灯下，有一点踉跄。他载着我回了公司给他安排的酒店，是一家看起来很上档次的酒店。
　　“你带的那个新近公司的小伙子回去了嘛？”我一边换鞋子，一边观察房间的陈设。
　　“没有啊，就住在隔壁”。
　　“那你还带我来这里？”我大惊失色。
　　“没事儿啊，你怕什么？”他摸摸我的头，努力表现出很调皮的样子。
　　“他又不认识我，我当然没什么可怕的，可他是你同事啊……”
　　“别瞎操心了，放心住吧！”他蹲在我身边帮我解我解了老半天也没解开的鞋带。
　　“明天带你去买件羽绒服吧，你这外套太单薄了，穿这个非感冒不可”，他把我的外套挂在挂衣钩上。我在他房间来回巡视。
　　“哇，你把笔墨纸砚都带来了呀！”我看着他练过的字，在我这个外行看来笔力很苍劲有力了，跟去年刚入冬的时候相比进步神速，他总是能把想做的事情做到极致，我很羡慕这种执着的性格。
　　“不光笔墨纸砚，还有那里，”他朝着桌角努了努嘴，三大本巨厚巨大的书，“考试的书也带过来了，我又要开始新一轮的考试征程了，第四年了啊啊啊！”他很是痛苦的大叫。
　　“你很厉害了啊，让我肯定坚持不了这么久！”我是真的觉得他很厉害。
　　“今天晚上只能跟我睡一张床了，怕不怕我打呼噜？”他贱贱的笑起来。
　　“切，你要是敢打呼噜，我就给你录下来，发到你工作群里！”我以牙还牙，不甘示弱。
　　“你做这么绝啊，让我们公司上下都知道我出差期间床上还睡了一个人吗？”
　　“对啊，还挺聪明啊，这都让你猜到了！”
　　“那干脆拍一张香艳床照得了，刚好你也出出镜！”他硬是要在气势上压我一头。
　　第二天早上，秦辉醒的比我早，我醒的时候他开着台灯，在书桌旁练字，只穿了条内裤，还带了眼睛。自我感觉良好的挥毫泼墨。
　　“你是不是个变态，你这身造型辱没了‘文人墨客’这四个字”，我一睁眼就忍不住打趣他，我大概睡了三四个小时。
　　“醒了起来去吃早饭吧！”
　　“你不用去上班吗？”我躺在被窝里耍赖，觉得即便不睡觉，这样在松软的大床上滚来滚去也很舒服。
　　“我已经打发隔壁的小孩儿去现场了，我在这基本上屁事儿没有，天天就去工地溜一圈就回来，但是人只要一走，比如回趟青岛什么的，就一准有事儿，像工地上也没有个节假日，就天天得耗在这里，你说讨厌不讨厌！”
　　“那你自己不去能行吗？人家一刚进社会的小伙子能处理吗？”
　　“就拍几张照片，象征性的监督一下进度，他还干不了啊！”
　　“人家刚大学毕业，啥也不会，你可对人家好点。”
　　“我对他很好了。我们住这酒店是甲方给安排的，原先公司给安排的酒店离着工地是挺近的，你懂的工地附近能有什么好酒店，我在那住了一晚上都没敢脱衣服睡，第二天我就带那个小子去找乙方诉苦了，然后乙方给安排了这里，唯一的缺点就是离工地二十多公里，我每天都得开着车送那个小孩儿去工地给我监工，弄得我像他司机一样，我对他还不够好嘛！”
　　“不错，还算是心地善良！”
　　“怎么叫还算是！是非常善良好不好！我们公司出差每天住宿补助280，餐补90，我天天带着他蹭吃蹭住的就给他每天省下三百块了，他一个月工资才3800，你说我善不善良？”他得意洋洋的摆了个pose，好像自己身上穿的不是35块钱四条的廉价裤衩一样。
　　我已经习惯跟他在一起的时候就点他爱吃的菜，剁椒鱼头，辣椒炒肉，每次都想着要点我爱吃的甜品，可是拿起菜单还是下意识的寻找一片通红的川菜。
　　“你这出差不是吃的挺好嘛，怎么还跟好多年没吃过饱饭一样！”看他大快朵颐的样子不禁吐槽。
　　“小时候老挨饿，养成习惯了，看见肉就两眼放光”，他边放慢吃饭的速度边开始自嘲，“来这以后确实经常出去吃好的，但是也不好意思总让人家乙方破费，我还是尽量中午跟着工地上的工人一起吃大锅饭，晚上跟小赵一块儿”，小赵就是他口中的那个小孩儿，“小赵这孩子有点木，我不是很喜欢他，不机灵”。
　　“我听你的描述挺虚心好学的小伙子啊！”
　　“好学是挺好学的，但是不灵活，我还是喜欢公司给我派的上一个实习生，会办事儿！”
　　“小赵是山东孩子吧？山东男孩有的就比较木讷，不跟你们南方人一样鬼精！”我托着腮，看着他大战鱼头。
　　“对，是山东菏泽的。我俩一块吃饭，我说今天不吃工地大锅饭了，我开车载你出去吃吧，他连连称好，然后我问去吃什么，我其实是想像这样叫几个菜，他来一句，‘后面菜市场有卖烤肉饭的，我们去吃烤肉饭吧’！”秦辉举着夹着鱼肉的筷子停在半空，仿佛我就是坐在对面的小赵，有一种无语溢于言表。我被他的表演天赋笑弯了腰，“这还没完，我们连着吃了三天的农贸市场的烤肉饭，我真是闻到那个烧烤料味儿就想吐了，就说我们找个馆子点几个菜吧，我实在吃不下了！他竟然一脸惊讶的看着我说‘这烤肉饭挺好吃的啊’，后面我们找了一家很平价的店，我先点了一个肉菜，然后让他点，我本来想他再点一个肉菜，再来一个下饭小炒就差不多了，结果这小子点了一个土豆丝说，‘够了够了，咱俩人吃尽够了’！”我觉得他形容的小赵是个有点可怜也有点可爱的山东小伙子形象，有点心痛小赵。
　　“人家可能家境一般，比较过日子，那你们吃饭谁付钱啊？”
　　“肯定我啊，他就开那么点工资，我还能让他花钱？他自己倒是每次都要抢着结账！”
　　“你净为难人家，人家小伙子吃个饭都吃的内心惶恐不安的，那你以后要改善伙食就别带着人家嘛，人家也很为难！”
　　“后来我也没办法了，晚上跟他一块吃饭老是吃不饱，就等晚上回酒店以后自己再出去找个地方吃一点。有一次我刚一开门打算出去吃点，正好遇见他也要出门，他问‘咦，秦工，出去干什么呢’，我很淡定的说‘烟抽上了，出去买包烟’，结果你猜他说什么？”
　　“他要替你买？”
　　“对！他说，‘我正好要出去买东西，我给你捎着吧，我知道你抽什么牌子的’，丝毫不容许我反驳，平时也没见他这么会献殷勤啊，我心里那个恨啊！”
　　在秦辉的酒店住了几天都没有见到他口中的小赵。秦辉每天早早派他去工地了，有时候会开车把他送过去，然后再回来载我去烟台的角角落落游玩，或者是去临近的威海，都是一些他听别人说的好玩的地方。我知道他不喜欢这种所谓的游玩，按他的脾气，有这时间还不如在家里睡个回笼觉呢，或者去篮球场打上一场球，我知道是想陪我玩。他的工作就像他说的一样，人在的时候屁事儿没有，人一走就很多来自各方的电话连环call，而刚毕业的小赵什么事情也做不了主，芝麻大点事情就要给“秦工”打电话求助。秦辉每天在陪我逛吃逛喝之余，还是能游刃有余的处理好自己领导的追踪进度、乙方的各种不配合、工地上的临时管道质量不过关等突发问题，以及跟即将到来的技术部门洽谈接下来的建设事宜。而且，还要在我不注意的时候给武汉的家里打电话，有时会跟他儿子视频一小会儿。我觉得他很厉害，自己一个人能处理来自这么多方面的超多信息。他像有无限能量一样，不知疲倦，总是能保持时刻在线。
　　“明天你们公司的同事要来这边啊？”他刚在在电话里过跟领导聊这个。
　　“对啊，这边工地建设的差不多了，下面就要做内部建设了，设计内部工程生产线，这个我自己一个人干不了，接下来就真的要忙起来了。”
　　“会忙多久？”
　　“我估计至少得两个月吧，但是我不一定要待那么久，核心设备起来了我就没什么事儿了。”
　　“你每天要应付这么多人累不累啊？”
　　“还好啊，好像也习惯了。而且感觉自己还不算老，还能干动……”
　　“你真棒！”我用半真半假的语气笑眯眯的夸赞他，他也拿不准我是在调侃他还是真心夸赞。
　　“我明天回青岛了哈。”
　　“再住两天嘛，我还想带你去潍坊看看大葱呢，我听他们说寿光的大葱比人都高！”
　　“我买了明天早上的车票，你得早点起来送我去火车站！”
　　“真要走了呀？”
　　“我要回去准备一个面试，有一家我瞄了很久的公司昨天给我打电话了，让我去看看。”
　　“那好，回去好好准备一下，快点工作起来，都会好起来的！”他捏了捏我的脸颊，我嫌弃的打掉他的手。
　　“还有一件事情想跟你说，我觉得还是想当面郑重的告诉你，以示我的重视”我调皮的抛了一个飞眼给他。
　　“什么事儿啊？”
　　“就是……就是……”原先设想的都很美好也很轻松，可是等此情此景下，话到嘴边却变得烫嘴了，“我想删掉你的联系方式了，我们好聚好散啊！”我仰起脸，有点顽皮的看着他。
　　“为什么啊？”他放下手上的水杯，一把拉我入怀，我像一只调皮的小花狗一样挣脱他的怀抱。
　　“就是感觉怪麻烦的，想收心好好过日子了呗！”他试图过来拉着我，这次我没有挣脱，摔进了他坐的椅子里，“哎呀，早晚会有这么一天嘛，我们善始善终嘛？”
　　“你想好了，真的不联系了？”他扶住我的脸颊，一定要看着我的眼睛，我在躲闪。
　　“嗯。”
　　“这些日子情绪不好，是因为我吗？”他捏着我的脸颊，我躲闪不开。
　　“你瞎想什么呢，跟你有什么关系？”我扣开捧着我脸颊的手。
　　“我就是怕因为我让你不开心，我真的希望你能好好的，好好的找个工作，开心一点，多爱自己点……”
　　“哎呀，你婆婆妈妈的烦不烦人，”我打断了他沙哑的耳语，我怕他情绪泛滥，我看不了一个男人在我面前脆弱的一面。
　　次日，大晴天，艳阳高照，还是在我来时的那个广场，秦辉的车子汇在一望无际的车流里，也混在阵阵嘈杂的鸣笛催促中，我向他灿烂的微笑挥手，再见，小伙子，再也不见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