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第一剑》三分窗格

43、第 43 章

　　第四十三章

　　我娘自然早就没在了，我想要是我娘活着，也会被我们两个气死。
　　不是被他，就是被我。

　　而我并非每日都起的那么早，之所以他来找我时，我静静地坐在桌子旁。
　　是因为这一日是我娘的生辰。
　　只要这个人还有一点良心，他最起码应该在这一天出现，带我去看看我娘。

　　我想我猜的没错。

　　我娘的墓地没在贺家的祖坟里——这并非是多么荣耀的事情，按照她生前的意愿，我们将她葬在了一处山清水秀的小山里。
　　去那里需要坐马车。
　　我和贺大人一起坐在一边，相对而坐，但我们谁都没看谁。

　　山路上并不平整，坑坑洼洼，即便是再好的马车也觉得颠簸。
　　几乎每隔几个呼吸都要向左向右歪一下。
　　我心想，贺大人不会这么狠吧，在我娘生辰的这天杀子欢庆。

　　然我还没思索出这个问题，只见一左一右一晃，我差点扑到贺大人的怀里。
　　我：“……”
　　这简直是令人窒息的尴尬。

　　我再也忍受不了了，于是拉开车帘，对外面骑马的随从说道：“把马给我。”
　　我转身对贺大人说了相见以来的第一句话：“今日，你不必担心我会逃跑。”
　　贺大人终于肯赏了我一眼，随即对那个随从说：“把马给他。”

　　我一脚踏下马车，周围树木林立，倒是也凉快。
　　我感觉到一股久违的自由。

　　随从下来，那马原地动了动，蹄子抬了抬，似乎有点急躁。
　　我上前摸了摸那马，它似乎慢慢安静下来了，我笑了笑，一踩而上，绳往后一牵，那马便高高扬起蹄，长鸣了下。
　　待马蹄落下，马鞭挥下，它便极速地跑了起来，风声极快地在我的耳边响起。

　　我笑了下，感觉到难得的自由，待拐弯时趁机回头看了下，只见那随从有点神色不安地看着我，对贺大人说着什么。
　　应该是担心我会趁机逃跑。
　　贺大人还掀着帘子，似也在看到我。

　　距离太远，速度太快，我看不清他的表情。

　　我也不想再看了。
　　欢快的马蹄声响起，我只感觉我的灵魂都已经飞散在这秀水青山之中了。

　　实话实说，在马背上没比在马车上好多少，但我却舒服很多，再也不用和贺大人面对面，当两个雕塑了。
　　我愉快地看待周围的美景，觉得他们每一个都那么好看。
　　这般想着，我便觉得没必要骑那么快，还不如好好欣赏下风景。

　　结果我刚刚慢慢拉了马绳，看着光影从树下而过，一点点地切割树叶时，就听见身后有马蹄声哒哒而来。
　　回头望去，贺大人竟也学我，骑着马而来了。

　　我以为他天天坐官轿，连马鞭都不拿了，正想出声嘲讽，就见他转眼已经到了旁边，一拉马鞭，马蹄高跷又很快落下，在原地踱步了几下。
　　贺大人居高临下的脸上有了点鄙视：“看来这么长时间，你一点长劲都没有，连马都不会骑了。”
　　我：“……”你说这人是不是找事？

　　他说完，也不理我的目光，直接又拉马绳，率先而去。
　　我有点不服气，立即一甩马鞭，势必要追上他。

　　我们两个没想比的，但不知为何，现在却有点像是你死我活般地比了下来。
　　马飞快地跑着，更加颠簸了，但我们谁都没停，一路就这样比试了下来。
　　我感觉谁要是现在在路上设了木头，这马十有八九得翻过去，因为我们谁都没看。

　　最后到达时，我竟出了满身的汗。
　　当然，必须说明，若不是他先我骑马而行，是绝对赢不了我的。
　　这老头比我早那么几秒先到，他停下时，马绳一拉，一只腿飞快利落地从马背而过，极为迅速地落在了地上。

　　这一幕让我有点怔忪，因为我的脑海里突然想到了，我娘当日从飞快疾驰的骏马上一踩而上的画面。
　　和这个，似有异曲同工之妙。
　　只不过……一个是即将落日时，苍茫大地上快要落下的夕阳，一个是青翠山林里，露水之上初升的太阳。

　　我下了马，慢慢走到了娘亲的墓碑前。

　　墓碑还很方方正正，贺大人当年特意让最好的工匠打造的，只是毕竟位于山林，有风霜为伴，没有怎么受到保护，上面抹了一层细灰。

　　贺大人从马上下来，一语不发，只静静地蹲下，拔墓碑前的草。
　　我想他可能的确有点愧疚，毕竟去了洛阳，便没办法常来江梧，更没办法扫墓。
　　只是这点愧疚在我看来更像是蛇对农夫的眼泪，只会让我觉得好笑。

　　可我没有笑，今日是我娘的生辰，我不想和他吵架。
　　我希望，起码在她看来，我们还是友好和睦着的。

　　贺大人可能和我有着同样的想法，所以才会在我帮我娘轻轻擦掉墓碑上的细灰时还特意看了我一眼，然后朝右退了一小步，继续拔着地面上的野草。
　　我们都没有说话，一瞬间安静到极点。

　　参天的树林里，只能听到鸟儿的鸣叫，茂密的丛林不远处，两匹马被系在那里，正低头吃着草，偶尔舒适地摆动了尾巴。
　　被切割成碎叶的阳光打在墓碑上，我轻轻地用撕下来的布，从墓碑上轻轻擦过。
　　像是在擦娘亲的脸。

　　灰尘被一点点擦掉，仿佛是蒙尘的珍珠被洗了个干净。
　　可让我失落的是，这到底不会是娘亲的脸，无论我擦的再干净，冰冷的石头还是无法有人的温度。
　　石头也不会笑，也不会夸奖我擦的干净，更不会亲昵地回抱起我，边笑着边帮我擦脸。

　　我慢慢离开，朝后退了一步，这才发现贺大人已经拔完了草，正站在正对面，静静地看着墓碑。

　　这一瞬间，我感觉我突然有点不认识他了。
　　原本在我脑海里那个呼风唤雨，多少人之上的贺大人好似不见了，他变得可怜起来。
　　他望着爱人的墓碑，并未哭闹，可我看他的眼神，就好像他是隐居在这山林，时常前来陪伴的老蓑翁。
　　一个人，怎么可能同时会有这么多感觉，我有点疑心我想的太过复杂美好了。

　　“盼儿。”他突然出声，看着墓碑：“这么长时间没见你，你肯定生气了。”
　　他露出了点无奈的笑：“当初我就说这太偏僻，不好，你非要如此。看，我好不容易来一趟，你又要生气。”

　　他突然这么说，像是自言自语，我疑心他脑子有点毛病。
　　又或者真有显灵一说，我娘偏心得只和他说话，竟将我这个儿子撇在一旁？
　　……不会吧，这么偏心？

　　我琢磨着我不能再呆若木鸡地站在这里了，像个傻子，看着贺大人旁若无人地表现着他的痴情。
　　这简直让我膈应。
　　我正准备说话，一旁自言自语的贺大人和那位在地下睡觉的盼儿姑娘终于想起他们还有一个儿子了——这是很不容易的事情。

　　“景元和我来看看你，顺便和你说说话。”
　　景元正是我的字了。贺昀，字景元。

　　既然提到了我，我就想趁机多说几句话，可贺大人在旁边，实在是太影响我发挥了。
　　我想了想，发现脑子里有点空白，想说的话太多，全部都堵在嗓子口了，结果一句话都出不来了。

　　我想，其实我大概什么都不想说了。

　　我只想趁着四下无人时，静静地抱着我娘的墓碑。
　　我想她应该会听懂我说的话的，因为她说过，自己以后会成为神仙，一直看着我。
　　无所不能的神仙会听不懂凡人内心的话嘛？

　　应该可以，但她为什么从来不来找我。
　　即便我住在观音庙，这种绝对不会有鬼怪打扰的地方，她也从来没有来过。

　　哪知我不想说，自作主张的贺大人却偏偏提起我：“景元已经长大了，我正想给他找一门亲事，到时候带来给你看看。”
　　“我找的，希望你会喜欢。”

　　我：“……”
　　瞧瞧，这是人说的话嘛？
　　他完全没有告诉我，也没问问我是不是喜欢，反而在这里问我娘是不是喜欢？

　　我娘不喜欢又如何，难道还能来找你理论？

　　但我不能反击什么。
　　我总不能说，我爹已经老了，我看他那样子闲得慌，正想给他找个续弦，到时候带来给你看看，希望到时候你会喜欢。

　　既然如此，还是算了吧。
　　就这样一句话都不说。

　　随行跟来的人很快就到，他们也带来了一些祭拜的东西，我看了一下，基本都是我娘喜欢吃的，喜欢玩的。
　　这些人一来，我就更不想说话了。
　　我站起来，贺大人一个人拿着东西，这次结结实实地霸占了墓碑，没给我留一点位置。

　　他和墓碑靠的很近，正在低声说着什么。
　　我看了看，没去打扰，而是转身在附近漫无目的地转了转。

　　我能感受到，有人的目光还是在我身上打转，应该是害怕我跑了。
　　我没想跑，我就是看附近的花多，想要来给我娘采点。

　　花朵争艳，女孩子应该都很喜欢，像是如意，就特别喜欢这些花花草草。
　　我最后看我娘的时候她还很年轻，我也想不到她老了时候的样子。
　　所以这花应该能哄得住她。

　　我采了一大把，总是想要采点更好的，因此耽搁了点时间。
　　等我回来的时候，这才发现贺大人已经低声细语完了。
　　他正站在墓碑前，静静地等着我。

　　而随行的那些人，估计是得了他的吩咐，送来了祭拜的东西，就走的老远。
　　谁也没来打扰。

　　我和他对视了一眼，谁也没说话。
　　我安静地上前，看了眼墓碑，然后将花枝摆开。

　　百花盛开之时，那是我娘的生辰。
　　她来到这世间时，正是春暖花开，万物复苏之际。
　　她离开这世间了，也不应该带不走一点落英。

　　“娘，你肯定很喜欢。”
　　我笃定地说，有点自得。
　　这是我在这里说的第一句话。
　　也是最后一句话。

　　我们走了。

　　从这里到牵马的地方有一点距离，我走了几步，确定我娘听不见了，才问道：“你说了一门亲事？”
　　他看了我一眼，没什么表情，恩了一声。
　　我继续打趣：“那个香香姑娘？”

　　他看了我一眼，反问道：“难道她配不上你？”
　　“她当然配得上我。”我笑了笑，语气有点随意：“这不是担心我配不上她嘛？”

　　他估计说没想到我不按套路出牌，看了我一眼，还是没什么表情，但话中可能有了点安慰的语气。
　　“你到底是我的儿子。只要你好好听我的话，就不必妄自菲薄。”

　　我“啧”了一声，微微摇摇头：“干嘛那么麻烦呢？”
　　他这次没有再说话，看着我，等着我的下一句。
　　我冲他笑道：“一个公子而已，去配天子帝师的孙女，岂不是高攀，多么麻烦。还不如贺大人您亲自出手，直接拿下，给我找个继母回来多好。”

　　不过我又突然想起了另外一件事，露出了一点遗憾的表情。
　　“只不过那就亏了。您原本想让我娶了香香姑娘，当天子帝师的儿子，只不过这么一操作，您就要变成孙子了。”
　　我有些嘲讽地笑笑：“不过也没事嘛，毕竟隔辈亲也是常有的嘛。”

　　他这次再也没有说话，而是用一种凌厉到想要杀人的眼神看向我。
　　我油盐不进地看着他，甚至还冲他笑笑。

　　“不想娶？”
　　他过了一会儿才问道。
　　我什么都没说。

　　他又看了我一眼，这次也不说话了，过了半晌，他哼了一声，一摆长袖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