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弑毒》梁冢寻山

41、第四十一章

　　最后一缕夕阳被黑夜掐灭。

　　露出水面的那一刻，后背撕裂的疼痛让陆宸骁不禁倒抽一口冷气。

　　中弹留下的伤口不只是一个小洞那么简单。当子弹高速冲击进入人体，肌肉组织会被撑开，与之相连的血管也会破裂。更何况陆宸骁在河水中折腾了这么久，中途为了保护李莎，甚至还被动承受了很多冲力。不过好在最后还是将李莎平安的交到了消防手里。

　　费力爬上岸，陆宸骁撑膝缓了口气，随即迅速站直，将目光投向眼前的河流。

　　他在等李志武。

　　只余对岸一线路灯的夜里，陆宸骁的眼里露着雪亮的寒光。须臾间，只见他掏枪上膛，扣动扳机，抬手便是一枪！

　　砰——

　　河面上水花四溅，一道黑影应声浮出水面，径直冲向站在岸边的陆宸骁。

　　陆宸骁故意挪开枪口退了两步，压根就没想真要了对方的命。而紧接着一晃神，一股蛮力猝然将他将他扑倒在地，来势凶猛，就连他手中的枪都被甩了出去。

　　“陆副？”李志武额角带了子弹擦过的伤口，淌了半张脸的鲜血衬得他面目狰狞，“你的枪法这么烂，也难怪那些个跟着你的手下都不中用。”

　　陆宸骁一手抗住李志武的压制，一手抵开他的枪口，“还是先把你脸上的血擦干净再说话吧——”

　　话音未落，陆宸骁挣出一条腿，抬膝猛砸李志武侧腹，瞬间转入反击，一把掐住他的脖子，卸了他手中的枪。

　　“陆副现在心里应该很不好受吧？”李志武笑得狂妄，近乎疯癫，“李莎呢？你和你的手下要是真那么厉害，怎么就只剩下你一个人，在这苟延残喘？”

　　李志武没有发现李莎还活着的实情。陆宸骁心下一松，面上却是发了狠地咬牙回道：“苟延残喘？现在一对一，要弄死你也不算难事。”

　　李志武一张脸涨得通红，咳喘着挤出一声冷笑，“一对一？”

　　陆宸骁瞳孔骤缩。霎时不远处枪声响起，只见陆宸骁身形一颤，整个人毫无防备地晕了过去。

　　林晞指尖忽地一颤，抬眼看见蔡妮推门而入。

　　“小林——”蔡妮立在原地，瞪大了一双眼睛盯着林晞沾着血的嘴唇和手指，“你这是在干什么？”

　　林晞也愣了好几秒才回过神来，“我在想事情，然后发现手指甲不够整齐......”

　　林晞没把话说完，蔡妮心里也明白。

　　林晞没法控制强迫行为的冲动。他是在自残。

　　“你等我一下。”

　　将抽纸递给林晞，让他先把血止住，蔡妮转身就去了外间办公室。

　　等她再回来时，手里已经拿了一盒创口贴和碘伏、棉签。

　　林晞把东西接了过去，没再麻烦蔡妮，可他也没有直接处理伤口，而是从抽屉里找出一个指甲剪，把嵌入血肉的指甲翻出来剪了又磨，直到边缘平滑才慢慢停下来。

　　蔡妮眼睁睁看着，好几次开了口却不知道究竟能劝些什么，最后还是林晞自己出声问了一句，“我是不是不应该成为一名警察？”

　　心态失常的警察不少，蔡妮也不是没有见过。但真正的事实就是每一个要直面社会黑暗与人性的警察，都是与常人无异的血肉之躯。没有人生来就能承受这些，无坚不摧也并非理所当然。

　　眼见陆宸骁面无表情的按着棉签压过伤口，蔡妮轻叹了一口气，坦诚答道：“不存在的。”

　　林晞默默地继续着手头上的事情。不知过了多久，他才恍若自言自语地说道：“陆副是因为什么才决定成为警察的呢？”

　　好端端一小孩被逼成这样，蔡妮心疼得厉害，却拉起嘴角笑了笑，“等陆副回来，你问问他。”

　　林晞垂着一双指尖血肉模糊的手，第一次抬头将像是濒死涣散的眼神直直望进蔡妮的眼里，“可他现在在哪呢？”

　　一路颠簸。

　　子弹擦过大腿的刺激并不足以让陆宸骁昏厥。佯装失去意识，被蒙眼绑上车后，他一直默默地听着车外的声响，暗自在心里记下沿途可能经过的每一个地方。

　　他得清楚地知道自己在哪。

　　去米囊村和芒克村的路线，陆宸骁早已烂熟于心。而现下经过了几个隧道与山坡，走了多久的山路，他也要做到心里有数。一旦贴身藏着的定位器被发现，他必须要能凭借记忆判断最终到达的目的地，并设法通过通讯器把消息传递出去。

　　前排开车的人大概是回头看了一眼，“这条子怎么还睡着？”

　　李志武摇下车窗，往外吐了口烟，“难不成你还想让他生龙活虎地拿枪指着你？”

　　“那还是别了。”对方不尴不尬地笑了两声，很快又挑了个话题，“武哥，虽说李莎是死了，可说到底咱也没见着她的尸体啊。就抓了一个条子回去，能堵住山和的嘴么？”

　　李志武不耐烦地“啧”了一声，“你就那么怕山和？”

　　陆宸骁默默听着，神经不由一紧。

　　山和？

　　司机的声音听上去很年轻，说话也很随意，“怕啊。咱们村子里就您和他算得上是管事的。现在老板因为文哥被条子给抓了的事情，换着法子给您找不痛快，整个村子都快成山和一个人的了。”

　　“既然这么怕，干吗还跟着我做事？”

　　大概是李志武说完后，抬手撸了一把小年轻的脑袋，只听见对方嘟囔着抱怨了一声，“ 武哥，您别像对文哥那样，拿我做您亲弟弟哄。”

　　“你个白眼狼。”李志武一掌拍人后脑勺上，“要是有一天真轮到山和一个人说了算，你就听他的。”

　　小年轻似乎想要反驳什么，却被李志武给打断了，“这回我出来办事，老板在我手机里装了定位，指不定还派人一直监视着我。知道你小子有心，私下里守着定位，随时等着来帮我。但今时不同往日，我在老板那只怕是再也不会得到重用了。你要是跟着山和混，想办法让他信任你，说不定以后还能往上爬。”

　　两人沉默了好一会。末了，还是李志武感慨了一句，“恐怕眼下就连我都不得不在他面前低头做人了。”

　　陆宸骁来回听了几句，不过是狼群内部的权力纷争。感受到汽车减速停下，他收回心思，皱了皱眉。

　　李志武余光盯着车内后视镜，几乎是瞬间就捕捉到了陆宸骁脸上细微的神情变化，“陆副队，你还真是掐着点醒啊。”

　　陆宸骁靠着椅背，没有出声。

　　等车停稳后，李志武下车替陆宸骁开了车门，一手摘掉了蒙在他眼前的黑布条，“已经到了村子里，也就不怕你再跑了。”

　　陆宸骁脸色不太好看，却也没有反抗。跟着下车走了一段路后，李志武领着他进了一个祠堂。

　　中堂间一个年轻男子背手站着，闻声侧头瞥了他们一眼。

　　“山和，”李志武越过对方，拿起桌上的茶杯呷了口茶，“我带了个人回来。”

　　山和转身上下打量着陆宸骁，“一个活着的条子？”

　　之前开车的小年轻站在陆宸骁身后一哆嗦，连忙往角落里靠了靠。

　　李志武压着火气回道：“李莎死了，这话就凭我们说出来，孙烨是不会信的。”

　　“李莎死了......”山和看向李志武，“尸体呢？”

　　李志武烦躁地甩了甩手，“我们一路追到阳河边，人都跳河了，我也只能做到这一步了。要想把尸体也带回来，根本不现实。”

　　“不现实？”山和睨了一眼浑身湿漉漉李志武，冷言道：“死不见尸，别说孙烨，恐怕就连你自己都不敢信吧？”

　　“你！”

　　山和板着脸，语气没有起伏，“死要见尸，这是老板的命令。你要是做到了，也就不必带个条子回来添麻烦。眼下事已至此，你最好给一个交代，不要连累整个村子。”

　　李志武一双眼烧得通红，“你不过就是老板捡来的一条狗，还敢在我李家的祠堂里教我做事？”

　　“我不过是老板捡来的一条狗？”山和扫了一眼略显破败的祠堂，嗤笑一声，“老板借你村子一用，派我和你一起管事，你要是再让他失望，我就是砸了你这祠堂，他也不会多说一句。”

　　李志武气得抬手直指山和，“你知道你自己在说什么吗？！”

　　“那你又知道你自己在说什么吗？”山和偏头看过去，如碗粗的手臂仿佛轻轻一带就能绞断李志武的脖子，“和我叫板之前，先掂量清楚自己的位置。”

　　李志武粗喘几口气，勉强冷静下来，“把责任都推到条子身上，就说我们去救李莎时，是他们拖着逼死了她。现在抓一个领头的回来，任凭孙烨自己处置。反正这条子受了伤，扣在我们手里也跑不远。拿他做人质的话，那些暗中围了我们一个月的条子们也不敢轻举妄动。一举两得。”

　　“这就是你能想出来的办法？先不说孙烨会不会信你，然后老老实实的把配方给你——”山和翻手指着陆宸骁，“一个条子，你指望他能配合你圆这个谎？”

　　“你拿枪指着他，看他要不要命......”

　　“是吗？”山和眼皮一抬，拔枪直击李志武眉心，“老板要我少和你废话，但我好歹还是让你把该说的都说了。”

　　眼见一个活生生的人上一秒还在说话，下一秒就这么没了气息，一直安安静静躲在角落里的小年轻吓得脸都白了。可不等他再有其他动作，山和同样干脆地了结了他的性命。

　　一瞬间就夺走了两条人命。陆宸骁立在原地，眼看着山和向自己步步逼近。

　　“你觉得他的建议怎么样？”举枪顶在陆宸骁额前，山和直视着他的一双眼，漠然咬字道，“陆，副。”

　　陆宸骁闻言不为所动地笑了笑，“你既然知道我，就应该听说过，我是整个市局里最不要命的。”

　　山和样貌凶戾，一举一动却是游刃有余的沉稳。听过陆宸骁的话，他收了枪，倒也不急：“你能把自己送进来，确实是个不要命的。只不过比起有胆量，你更有谋略，不可能上赶着白白送死。让孙烨交出配方，让狼能够有进一步的行动，这应该是我们都想看到的结果。”

　　陆宸骁不置可否。

　　“李志武被你骗了过去，帮你不费吹灰之力地混了进来，我现在顺水推舟，陆副也别驳了我的面子。”山和在陆宸骁身旁走了一圈，从他的衣领下方和耳廓内侧分别摘下了定位器和通讯器，“如你所愿，我会让你和孙烨见面，可这些小玩意就不要往里带了。”

　　只见山和手一松，抬脚踩碎了掉在地上的定位器和通讯器，“让你把进入米囊村与孙烨见面的消息传出去，这也是我最后的一点诚意。否则总不能事事都顺了你们的意思，不给我自己留一点余地。”

　　只要陆宸骁把消息放出去了，警方就会有相应的动作。这样一来，如果陆宸骁不配合他们，劝孙烨乖乖交出配方，警方所有行动的投入与牺牲就都是徒劳的。

　　所以山和此举根本就不是顺着警方的意思有意退让。他只不过是随机应变，借力打力，帮着李志武善后罢了。

　　陆宸骁嘴角始终勾着一点笑意，十分坦然，“我理解。但愿我们能合作愉快。”

　　两人都能看出对方是说到做到的性子。为了达到目的，暂且各自顺其自然地退一步，所谓的诚意和防备都是同等的摆在那。不必饶舌计较，意思到位就行。

　　山和没多说，只是喊人来蒙了陆宸骁眼睛，带着他出了祠堂，往村里更深处去。

　　不知走了多久，一路上山和都是沉默的。

　　陆宸骁身上带了伤走不快，他也不催。最后实在没有办法，还是陆宸骁自己失笑道：“你们这村子有够大的。”

　　山和停下脚步，往回看了一眼，“那就休息一下。”

　　押着陆宸骁的人扶他就地坐下。没有得到处理的伤口往外渗着血，陆宸骁鬓边被冷汗浸湿，人也不太好受。

　　“山和。”

　　山和听陆宸骁叫了他的名字，本以为对方有事要说。可耐心等了半晌，陆宸骁只是接着说道：“平安坚强，不争不抢......名字寓意不错，你也确实是人如其名的靠谱。有你这样的人帮着做事，你老板应该感到欣慰才是。”

　　陆宸骁头晕着，与人搭话本也只是为了提提精神，没有太多想法。

　　反倒是山和听了以后，颇为认真地问道：“你是怎么知道这个名字的意思的？”

　　陆宸骁笑了笑，咬着牙没再说话。

　　山和居高临下地盯着他看了一会，索性招手示意跟在一旁的马仔先带他去包扎伤口。

　　陆宸骁有些意外，“你就不怕耽误时间？”

　　山和还是那副冷漠的口吻，“我怕你被玩死了，也就算不上什么人质了。”

　　“狼要拿他做人质就一定不会真要了他的命！”

　　当林晞指尖触到门把手的那一刻，会议室内杨奕勋的低吼声像是一拳崩裂了他的伤口，让他心里不断往外渗着血。

　　推门而入，杨奕勋正拿着电话站在窗边，俨然一副欲要与人争辩的架势。而他身边还站着一个夏明。

　　见是林晞与蔡妮，杨奕勋清了清嗓子，很快把情绪给压了回去，“我在和老罗打电话。你们怎么才来？”

　　蔡妮不动声色地将视线从林晞手上掠过，“正好给你们一些独处的时间，好好把话说清楚。”

　　知道蔡妮和林晞已经听见了自己刚刚的声音，杨奕勋也不再避讳。重新将手机放在耳边，接着刚被打断的地方，他放轻声音继续道：“我明白你的心情。刘队离开刑侦后，总得有人接手管教和辅助陆宸骁的任务，可这不是你一个人的事，我和谭局都在这。万一陆宸骁真有个三长两短，我们大家都有责任。要给刘队和上头一个交代，这个道理我比谁都清楚。”

　　罗旭那边大概没再多说，杨奕勋很快挂断了电话。

　　“你们在说什么？”林晞蹙着眉头，眼神很凶，“陆宸骁怎么了？”

　　杨奕勋看到了林晞手上的伤，自然也看懂了蔡妮的眼色，“没事。老罗还在医院守着，就是和你一样有些担心而已。”

　　林晞整个人处于一种高度紧张的状态，压根听不进杨奕勋的安慰，“那你告诉我，他现在究竟在哪？”

　　“米囊村。我们监视了得有一个月的地方。”杨奕勋每一句信息都是简单明了的，“村里一个叫山和的人已经答应带陆宸骁去见孙烨。一切都在按计划进行，明天我们就可以动身。”

　　蔡妮迅速接话道：“这时候你让我叫小林来，是不是有需要让他帮忙？”

　　只见杨奕勋接过罗旭手中的手机，将电话来电界面亮向林晞。

　　“吴端正指名要林晞接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