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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第四十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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变故发生得太快,视侦指挥中心偌大的屏幕墙前,所有警察屏息凝视,绷紧了全身的神经。
枪响那一刻,无声的监控视频里,只见一颗子弹打在李莎脚边,如同击中了祸乱的开关。下一秒,一直守在陆宸骁身后不敢贸然行事的刑警齐齐扑向李志武。因冲击而错开目标的子弹,一颗从李莎身旁擦过,一颗落在陆宸骁后背,狠狠埋在了他的肩胛骨之下。
中弹时被迫承受的巨大推力让陆宸骁凌空前扑,只来得及堪堪将李莎护住,便一齐坠入了河里。
被刑警死死压住的李志武没法抬头亲眼确认李莎的生死,几乎是发了疯地四处乱咬乱骂。跟着他的马仔也是不要命的乱撞乱踹,硬是替李志武搏了个出口,让他一冲而出,追着陆宸骁和李莎跳了下去。
室内一片寂然,眼前这一幕简直是无法解释的荒唐。
等回过神来时,杨奕勋按着耳机大声喊道,“陆副?陆宸骁!”
回应他的只有冰冷的杂音。
取下耳机,看向一旁的刑警,杨奕勋压住怒气厉声问道:“你们陆副到底是怎么安排的,难道你们就这么站在这干看着?”
半晌才有人小心翼翼地出了个声,“杨队,陆副的规矩您也知道,各尽其责,不能多问。”
杨奕勋鲜少骂了句脏。众人见状大气不敢出,只有林晞开口接着问道:“杨队,我们还能做什么吗?”
直到这时杨奕勋才想起来身边还站着一个林晞。
转身与人对视了一眼,杨奕勋简单地回应道:“只能等蔡妮他们回来把事情解释清楚再说。”
林晞垂眼看着杨奕勋放在桌面上的耳机,半晌过后才问出一句,“是不是已经听不到他的声音了?”
所有的视线都钉在林晞身上。从始至终他没戴过耳机,也没主动问过陆宸骁到底都说了什么,像是没有温度和情绪,只是默默地站在一旁,连同周身的一切都是无声而窒息的。
杨奕勋刚要找人确认陆宸骁的定位与其他监听设备,听见这话,他抬起一边眉毛,回头看了眼林晞,“怎么了?”
杨奕勋外显的气质总是锋锐的。林晞不看他,语气也很淡,“没怎么。我去外面等蔡妮他们回来。”
没人多说。
出去之后,林晞先回办公室拿了盒烟。
柜子里摆着的那条烟是陆宸骁送给他的。那时他和陆宸骁第一次起了争执,就因为陆宸骁说他怀疑李莎。再往后两人也拌过嘴,因为林晞要推开陆宸骁,也因为林晞总是不放过自己。
顺手从陆宸骁桌上拿了打火机,点燃指间的烟,林晞深吸了一口,出了办公室一个人慢慢往回走。
来市局的第一天夜里,他戒烟后第一次破了戒,是陆宸骁借了他打火机。那时陆宸骁为了救他受了伤,他替陆宸骁记着医生的嘱咐,拿走了他手里的香烟,直接叼在了自己嘴里。安静空荡的走廊里,他抽着烟,和陆宸骁聊着天,说柳灵芝只是一个受害者。
离视侦指挥中心还有一段距离时,林晞停了脚步靠在窗边,一手将打火机收好,一手夹着烟离了唇,从嘴里缓缓吐出一股烟雾。
他第一次在陆宸骁面前耍性子,挨在他耳边吐烟圈那天,陆宸骁骂他小屁孩,说他不老实。后来陆宸骁被白蚌珠咬了手,带着伤口还非要去柳灵芝家里搜证,也挺不老实。好在最后医生打来电话,说是一切并无大碍,也好在那一刻他就在陆宸骁身边。即使陆宸骁扛不住倒下了,也有他接着陆宸骁,带他回家。
眼睛被烟熏得带了一层水雾,林晞也不急着把烟熄灭,只是用牙轻轻地叼着。
一个月过得太快。等回过神来时,他还是一个人。
当杨奕勋领着蔡妮从谭松民那回来,找到林晞跟前时,他手里正攥着一个空了的烟盒,嘴里还叼着一根未点燃的烟。
蔡妮心中一跳,“小林,不要再抽了。”
林晞昏迷醒来发疯发狂,被医生用束缚带强行绑在病床上的样子,只有蔡妮一个人见过。除了陆宸骁,没人比蔡妮更了解林晞的情况。见林晞只是默然地盯着自己看,蔡妮蹙眉重复道:“你不能抽烟。”
窗外一片漆黑抹去了林晞脸上的神情。他一声不吭,木讷的让人心慌。
蔡妮一急,加重语气说道:“林晞,你要记得陆副给你定的规矩!”
林晞眼睫一颤,终于去取下烟,抿了抿唇。
杨奕勋不想多管闲事,只是直奔主题,“你和谭局都说清楚了?陆宸骁他到底什么意思?”
蔡妮押着李志武的马仔赶回市局后,率先去了谭松民那汇报情况。这是陆宸骁提前交代好的。杨奕勋也是刚抽出时间,过去与人碰了面。
“谭局心里有数。”蔡妮缓了口气,来回看了眼林晞与杨奕勋,“现在主要是给你俩交个底。”
·数小时前刑侦副支队办公室
“你这么来风险太大!”罗旭几乎是瞬间起身反驳道,“你想假装接李莎出院,送她去看守所,以此为李志武制造一个与警方直接产生冲突的机会。然后中途再刻意挑衅李志武,让他亲手攻击你和李莎,逼你们从沿路的河堤上跳入阳河,制造李莎意外溺亡和你受伤落单的假象,由此降低李志武的警惕,挟持你做人质。可你有没有想过途中会有多少变数?”
“是啊,老陆,你这样安排太冒险了。”蔡妮声音很稳,面上的神色却是少有的严肃,“李志武现在人在哪,上次威胁李莎自杀失败后,狼是否允许继续由他来完成这个任务,又或者已经派了其他人来干涉,这都是说不好的事情。而且就算是李志武真的追上来了,万一他动手伤了你和李莎的要害,加之阳河水域情况复杂,我们无法保证你们的安危,一旦到时候情况失控,那我们后面所有的布置就都没有意义了。”
罗旭和蔡妮说的顾虑,字字句句都在理。陆宸骁耐心听他们说完,很淡然地回道:“这是狼给李志武的惩罚和机会,在警察手下杀人的代价只能是他背着。因为他弟弟李志文的失误,现在的这条道他要么走到黑,要么以死谢罪,也不会像现在这样消失的无影无踪。他得给狼和警察一个不再互相追究的交代。另外,他在医院外故意肇事逃跑后,杨队一直在查他的消息。所以我们对他不算完全陌生,多少也有把握。”
这是回答了蔡妮关于李志武的顾虑。
再往下,陆宸骁接着解释道:“我和李莎跳河这出戏,要想演得自然,就得真实。我想让李莎佯装受到惊吓,跑到河堤上以死要挟,让所有人离开她。到时我会劝她,你们则照常牵制李志武的行动,但无论如何不能将他完全压制。在跳河前,要放任他攻击我。中间连带对李莎的伤害,我会让它降到最低。切忌轻举妄动,打草惊蛇。然后最关键的是等到跳河的那一刻,你们要避免让他击中我和李莎的要害,更重要的是,最后得放他来追我。这其间拖延出来的空当,也是留给你们救援李莎的时间。”
话说到一半,陆宸骁缓了缓,只抛下一句作为结尾,“在这之后,你们只要确保能够救回李莎就好,不用管我。”
罗旭气得说不出话来,蔡妮却是止不住地劝,“不可能不管你,这也太危险了......”
陆宸骁迅速以一个十分严厉的手势制止了蔡妮,“我多狼狈一分,狼的戒心就会少一分,市局的安稳与胜算也就多一分。”
罗旭怎么也平静不下来,“难道就没有别的办法?”
“没有。”陆宸骁把话说得很死,“只有伪造李莎的死亡,他们才不会继续纠缠她。何况把她留在市局,对你们也是一种帮助。”
蔡妮再说起这些也还是难受,“后来由我带人跟着老陆,老罗则负责联系消防,在阳河路对岸布置救援任务。”
杨奕勋眉头紧蹙,“老罗那边情况如何?”
蔡妮注意着林晞的状态,把话说得很委婉,“好歹救回了李莎,已经送回医院了。”
听蔡妮说到这里,杨奕勋再去回想陆宸骁当时说过的每一句话,原来他是在故意激怒李志武,也是在有意暗示李莎。从头至尾,他和李莎话里藏阄,每一次紧跟在李莎犹豫害怕后的劝说与安慰,都是在提醒李莎:你答应了我要做到,我也承诺会护你周全。勇敢点,相信我。他们永远都伤不了你,而我们一定会把你从河里救回来。
陆宸骁之前说“放李莎走”,杨奕勋还以为他是要带李莎一起去狼的村子,怎么也没想到他会背着所有人,把李莎留在市局。
虽说陆宸骁说话行事风格孟浪,但实则都是露一半藏一半,旁人根本猜不到他的想法。他想得太深,太远,对自己太狠。这回竟瞒着最亲近的人,堵上了自己的性命,只为换李莎的平安和市局的从容。
林晞没能听见那些对话,只看到一段无声的画面。否则就凭他对陆宸骁的了解,即使监控无法贴近陆宸骁的每一个神情,更何况还有面对李志武而不能将心思摆在明面上的掩饰,但只要两人间还有其他能直接刺激感官的联系,哪怕就只是陆宸骁与别人随意交谈的声音,其中的呼吸停顿与起伏快慢,林晞只消一听就能明白所有的言外之意。
别人不理解,也许只有晚一步才能想清楚,可林晞不可能触不到陆宸骁藏在心底的心思。尽管不比林晞要放弃自己的念头那样强烈而抑郁,但陆宸骁借着牺牲的名义,独自拼死了结这一切,仿佛活着也只是为了心中的某个执念。
可执念总有了却的时候。等到了那一刻,陆宸骁又要为了什么而活?不给自己留下牵挂和退路,他还想活吗?
想到这,林晞紧了紧握着的拳头。也许当时知晓这些,未必就能及时阻止陆宸骁以身犯险。可陆宸骁在明知生死难料的时候,连一个听见彼此声音与呼吸的机会都不给,只等一切结束无法挽回,才让人将事情的真相转述给他。这对林晞来说,太不公平,也太残忍。
他把自己都留在了陆宸骁的生命里,可陆宸骁现在却连命都不要了。
“杨队,”再开口时,林晞的声音已经全哑了,“我们什么时候能去救他?”
杨奕勋双手怀在胸前,瞥了眼林晞,“两天后。”
“那这两天之间呢?”林晞每一声都像带着血,“跳河前,他还中了一枪,你们就这样不管不顾?”
“林晞......”
“是不是所有帮你们的人都头来都会被抛弃?”林晞抬眼逼视着杨奕勋,咬牙说道,“二十年前是这样,二十年后也还是这样。”
杨奕勋不敢相信林晞竟会说出这样的话,一时也跟着气红了眼,“林晞!你给我适可而止!”
这样吵架太难看。蔡妮瞄一眼四周,只见暂时无人到走廊上来,随即低声喝止两人,硬是拖着他们先回了陆宸骁办公室。
不过刚关上门,林晞几乎是指着杨奕勋的鼻子怒道:“你是他哥!”
嘶吼声冲击着办公室四面的钢筋水泥,直震得蔡妮和杨奕勋神经紧绷,恍若耳鸣了一般。
“你他妈到底什么意思?”杨奕勋一掌拍在桌面上,訇然作响,“正因为我是他哥,所以不得不信他。他用自己的命去换李莎,这事除了蔡妮他们,就连我也不知道。他下了这样的决心,该我做的事情我都会做到,犯不着和你争个高低对错。”
陆宸骁这事两边都没说,压根就没给他俩留一个能继续吵下去的理由。
林晞听了这话,粗喘着拧了拧眉心,将视线压在杨奕勋面上,“那你有没有想过,等两天后再去救人,或许已经晚了。”
林晞既已退了一步,杨奕勋也就没必要再多计较,“你要是这么说的话,我就问你一句,你相信陆宸骁吗?”
在过去的一个月里,每一天,每一夜,林晞都是靠着相信陆宸骁才熬过来的。所以这个问题于他而言根本不用多想,甚至都无需把话听完,答案自在心中。
“我信。”林晞脸色青白,说出口的话却是笃定的,“我信他。”
“那你还担心什么?”杨奕勋余怒未消,但语气已然和缓了不少,“两天的期限是他定的,要提前走到这一步也是他定的。要是来个人就能随便把他玩死,那他就不是陆宸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