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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第7章 重逢、相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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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陌蹲在地上,挨个挨个又把八个锦囊倒翻过来里里外外看了一遍,双眼无神。
他旁边青衫的公子哥手上折扇轻摇,一派潇洒:
“梁兄,那八个可怜的锦囊已经被你翻来覆去肚子掏空查看了八遍,现在北辰皇朝的人可真追不上啰。”
此时,白阳悬空,惠风和畅,地面细小的沙尘扬起,在梁陌眼前沐浴阳光与微风共舞。
啊,旋转,啊,跳跃。
梁陌安详的闭上眼睛,发出来自心底的声音:
“靠不住,是真的靠不住。”
“耶耶耶,话中有话哦——是给你锦囊的人靠不住呢,还是放下辎重就撤的皇朝军队靠不住呢?”
不,是带回大半药材撤军的北辰皇朝靠不住。好气啊,可是还要保持微笑。还有丞相——明明连去北辰皇朝求援的时候找哪些人怎样威逼利诱都想好了,怎么偏生不告诉他北辰皇朝的人可以跑得这么熟练?
梁陌默默诽谤完,又囫囵把锦囊揣回袖袋,仰头去看半途认识的妙人:
“也有可能是金兄你靠不住。”
“梁兄你此话直戳心肝,让我非常之痛。”
话虽如此,金子陵脸上笑意却依旧悠哉,
“我可是对梁兄不离不弃。”
“哦?冰蛾诡疫,北辰将士尚闻风而退,我与金兄相识不过数日,交情竟好到可以让金兄为我奋不顾身了么?”
“哎呀呀,也许是我与梁兄一见如故,梁兄又不肯接受我的剑,我只好一路相随啰。不过既知前途凶险,梁兄又因何非去不可?”
“这话该我问你吧!”
梁陌起身,心知问不出什么,又实在对这温文风趣的铸剑师生不出恶感,只得白眼一翻,闭了嘴扑哧扑哧地将放置在大路上的辎重一车一车推到小树林阴凉处,防止阳光晒坏了仅剩的金贵药材。
蓝白衣衫的金子陵同样推着车走在他身后,道:
“离青石还有不远的距离,这些东西……唔,有人来了,看来予你锦囊者和我一样靠得住。”
无暇在意这人拐弯抹角夸上了自己,梁陌冲出树林对举着北极天.朝军旗而来的骑兵招手:
“这里——”
他还想着要联系“云罗”了,这不救兵就来了?丞相你果然靠谱!
青石。
靠得住的丞相犹如定海神针,往疫区中心那么一戳,面无表情也写作稳如泰山。蓝色扑棱蛾子引发的恐慌被丞相生死与共的胆魄镇压,虽然冰蛾之症依旧在缓慢扩散,疫区中心却是忙而不乱。
今日“韩愔”照例在临时扎起的隔离区外转了一圈,正按照前任管事现任医官的指示额外关注着排水沟运行情况,同样套着隔离服的医护士急匆匆前来,道:
“丞相!王朝的支援来了!带头的人自称织潼,说要见丞相!”
终于回来了!
真正的织潼抑制住自己蹦起来的冲动,稳重起身,声音闷在防护衣后:
“让他们将使者带入主帐,我随后便至。另外,传开这个消息。”
即使心中雀跃恨不得立刻飞回主帐,织潼仍按捺着巡视完隔离区,在隔离区外的缓冲带脱下身上隔离衣丢入柴薪不断的煮釜,又在缓冲带外蒸醋的消杀区待够了时间,方踩着看似不急不缓实则飘然的步伐回主营。
“各位都是太医院的熟手,对那次疫病知之甚详,不用我过多交代,医疗上配合韩飞白的指挥。至于那五百禁军——纪方,”
主营中,挨挨挤挤十数名医师皆着白衣,淹没了零星两点其他颜色。晃眼看去一片白中,殷晗点出禁军队长的名字,
“分五组,参与巡防看视、物资运送、营地建设、泄洪工程,最后一组专门负责伐木烧水。”
“烧水?”
应声出列的纪方一身软甲,粗犷的浓眉下炯炯一双眼,右眼角有块指甲大小的疤。前面还连连点头地听着,听到最后惊愕出声。
“是,烧水。隔离区使用过的器皿衣物都需要高温蒸煮,沸水不能断。你功体属阳,由你带头负责这一块,包括寻找柴薪。”
一旁的靳飞白补充道:
“安置百姓的几座山头都有水井,洪灾后清理过,并持续投入药材消毒,水源洁净。”
太医院有人出声问道:“用的哪味药方?”
“白芷、山奈、黄柏……”
“怎的不用……”
“……”
那厢专业的开始交流,纪方又偷眼去瞅殷晗,幂蓠遮挡下看不清面容,却拦不住她投来的不容置疑的眼神。纪方暗暗咋舌:
嚯呀!这丞相的学生都这么……这么有气势,那丞相本人会不会更难相处?
说曹操曹操到。随着厚重的帷幕撩开,连绵雨水的湿腥味都盖不住的酸味漫入帐中,在门口摘下箬笠的“韩愔”将手中的雨具挂好,随手撩了一把汗潮的额发:
“晗……飞白,小潼,各位同僚。”
“丞相。”
众人拱手而拜。
帘幕落下,密闭的室内醋酸味愈发明显,纪方左瞄右瞄,其余人都没什么反应,只有他借着俯身拱拜的机会面容扭曲的压下一个喷嚏。
“无需多礼。”
织潼眼见自家丞相轻轻点头,手指在身侧绕了个圈指向帐外,默契配合道,
“冰蛾诡症离奇,水患隐忧仍在,诸位都是天.朝的栋梁之才,此次天灾人祸,百姓无辜,我相信诸位都会竭尽全力,同舟共济渡过难关。该交代的织潼已经交代的差不多了,时间紧急,诸位且按安排行事。飞白与小潼留下,我有事吩咐。”
最先开口问靳飞白的医师颔首,代表众人道:
“那下官就先告退了。关于疫症之事,我等先去观示病者体征,再与韩小友交流。”
“自然。我找人给诸位前辈带路。”
纪方肉眼可见的加快脚步率先帮忙撩起帐幔,众人在帐边拿起自己的雨具,由靳飞白引着离开。
随着走在最后一个的纪方松手,帘幕落下,空旷的主帐中,织潼带着一阵酸风扑进殷晗怀中,用自己的声音小声喊道:
“晗姐姐!”
用韩愔这张平淡如水的脸撒娇……想来靳飞白这段日子不太好过。
殷晗轻轻拍了拍怀中人的发髻,摘下幂蓠,等织潼短暂充电完成后方道:
“我回来了,这段时间辛苦你们了。”
等到靳飞白回来时,一切已各归其位。主位端坐的人眉眼如故,快速翻阅着种种文书,他熟悉的女子坐在长桌短边一侧,手撑着脑袋笑盈盈看过来:
“小白快来这边,老师有事情要问你——”
桌后帷幕已经拉开,木板上钉着的人名又多了几个。“符文秉”的名字后面多拉出了一条绳子,连上“莫虹藏”,“莫虹藏”牵连“蛊”,“蛊”指向受害者“荼才哲”,同时发出一根蓝色细绳指向“南宫神翳”,后者再牵系“发信人”。
靳飞白踌躇一瞬,落座在织潼旁边,正对殷晗。他瞄了一眼对面之人手中文书翻到了哪一页,稍微整理了一下思绪,开口道:
“荼才哲死于蛊毒,非我所专长,故最开始是交于善于蛊毒的莫虹藏化验。莫虹藏给出的蛊毒结果是牵丝蛊,如果不是当时有人飞信告知尸蛊的存在,我也无法借手中多余的样本诈出莫虹藏真的做了手脚。”
“后面查证,莫虹藏亲眷葬送在此次水灾,他性情孤僻,‘天网’中唯一稍有交情的符文秉也死于荼才哲之手,他逃走的时候对蛊杀荼才哲一事供认不讳。”
织潼插话,
“莫虹藏加入‘天网’的时候离家甚久,只说孑然一身,未有查证,是我失误。”
靳飞白霍然侧头看向织潼,急道:
“是我决定召莫虹藏协管伤员,与……”
殷晗搁下手中东西,坚硬的书脊在桌面上敲出“哒”的一声,截住靳飞白话头,径直发问:
“莫虹藏下落。”
“……在查到前,诡症便爆发了,后续便断了行踪。”
“发信之人呢?”
“该是隐没于前来协助的侠客之中,具体身份……没查到。”
眼见着殷晗转向桌后的木板,一片沉默中靳飞白的情绪越来越低落,织潼知道前者陷入沉思,只得在桌子下用食指轻轻戳了一下后者,在疑惑转来的视线中指了指殷晗的背影,又在太阳穴绕了两圈做思索状,最后摇了摇手:
头再低一点就要啃到桌子了诶小白,但晗姐姐真的只是在思考不会怪罪你啊!
殷晗没管背后窸窣的声音,陷入沉思:
莫虹藏能使尸蛊,当与黑派有关,这并不算奇怪。虽然黑派在北极天.朝名声不显,但蛊师中亦有不少推崇者。他杀人动机充足,只是为什么一开始没杀荼才哲?洞中没有反抗的迹象,是一开始就下蛊了,还是莫虹藏骗荼才哲他是荼家派来救他的人?
还有南宫神翳。如果她对此人的看法无误,那么早在几十年前,她便坏过他向北极天.朝伸手的计划。他真有掺和此事吗?如果有,又是为了什么?发信者又是谁?能识得黑派尸蛊,是南宫神翳的私仇,还是当真把有他参与进来的线索?
还有在荼才哲母家杨城查出来的官银。荼妙旋往荼家回寄的茶叶,与母木联系最深,故她往荼府主人姻亲、也就是荼妙旋母族跑了一遭,并无收获,后才转去了杨城。那批官银藏得很深,找出来却也不算太难。是荼妙旋提醒了荼府主人丢车保帅,所以荼家没有帮忙去遮掩杨城的线索?荼家……又真正清白么?
诸多疑问在面前木板上随着不同颜色的线绳绕成一团乱麻,殷晗心中排了个先后,在鞭长莫及与迫在眉睫间毫不犹豫选择了后者:
“关于冰蛾之疫,你们有什么看法?”
织潼又戳了下靳飞白,殷晗一个眼神凉飕飕飘过去,她便举起手在半空摇了摇,收敛了嬉闹神情,正色道:
“就这段时间的观察,此病症有一段时间的潜伏期,后续身上莫名出现刀剑伤痕,初时失血缓慢,蓝蛾缓飞,后续血液迅速流失。从症状出现到血尽而亡,不过三到十日。目前我们推测,除直接接触传染外,在一定时间内,冰蛾之症也可通过空气与水散播。”
大体一致。
殷晗视线转向靳飞白。
“无法治愈,也找不到缓解拖延的办法,无论是由内而外补血还是由外而内输血都没有用,伴随其他水灾引起的疾病与疫症,死亡人数不可控制上升……”
靳飞白藏在桌子下的手攥皱膝上白衣,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颤动,
“按道理来说传染途径已经明确控制,但总是莫名其妙会有新的感染者……我觉得,这个东西有我们不知道传染源头。”
“接着说。”
“这段时间我翻阅了所有医者的记录,碍于时间紧迫,仅限于匆匆一观。然后我发现有些感染者……上除了莫名出现的伤口外,还有或多或少的冻伤。最开始我以为是长期失血过多导致,但昨日解剖发现,内里的冻伤已达到了焦黑的程度,远不是失温能解释的。”
如同过往一样,用病逝者的遗体与医者感染的风险搭接通往对岸生的桥梁,反对的浪花被求生的渴望浪潮席卷,井井有条的无望代替了混乱无序。靳飞白短暂闭唇带过逝者苍白僵硬的遗物,像蚌护住柔软的身体。
“‘有些’,冻焦痕迹若是冰蛾症状之一,那么所有死者都该有同样的痕迹。”
殷晗拆解学生的言下之意,瞬间反应过来就往外走,
“查过行踪没?不,来不及且问不出来——现在去隔离区。”
找现有冻伤痕迹还活着的感染者探问。
织潼放下桌后帷幕,掌风吹熄桌上油灯,拉着靳飞白跟着殷晗没入账外雨幕:
“诶老师等等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