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章一 衣锦还乡时 ...
-
江湖，是刀光剑影，是明枪暗箭，是快意恩仇，是知交煮酒。
是古龙笔下风流侠客蛇蝎美人，是金庸笔下缩影的国仇家恨，是温瑞安笔下多情潋滟的红袖一刀。
更是法外之地。
儒以文乱法，侠以武犯禁。走踏江湖，谁手上没有一二人命？私刑私法，夹杂着晦暗不明的魍魉心思，血债血偿的观念，让这个江湖浸没在无休止的仇杀。
“不以私法行私刑，而替以公法，纷争可减。”
路边的茶铺里，殷晗用炭笔在随身的小本上写下自己的想法，为毕业论策积攒灵感。
她做男装打扮，长发由黑底云纹方巾束起，一袭干练黑衣，勾浓的眉给尚带婴儿肥的脸颊削去五分柔和，平添三分英气，却还是能辨出是个年轻姑娘。
殷晗也压根没认真想扮做男子。
“公法者，众所服。然千人千虑，立足有异，则所思不同，故难有世人皆举之法。”
当然这里的公法私法不是指现代法律体系的“维护公共利益的法律”与“维护私人利益的法律”，而是结合苦境现况、殷晗自己重新阐释的“公众所认同的、具有绝对权威的法律”与“个人或个体组织制定的法律”。
当然，前者在苦境是不存在的。
就连法门本身制定的律法，都只限制在法门辖区内施行。就殷晗上辈子所学，严格来说……也是私法的一种。
这简直是个灾难。无法可依是一种悲哀，没有评判的标准，自己都难以说服，更不要说服众了。
殷晗想。
在彻底了解苦境现状与历史后，她很是自闭了一段时间。
这个世界简直是一团乱麻，根本没有能长久存在的国家。能人辈出的三教中，儒门高高挂起，道门无为而治，佛门不轻易入世。家大业大的三教内乱权争也不是一天两天，零零总总的分支发展下来谁也说不清谁是主，总之是谁也不会服谁。
相较之下，有第四教之称的法门规模就小了很多，分支不多，以法门教祖创立的法门为主，也更加团结。
……至少不会内乱。
“若有一人，得一方之助，推公法于世。”
殷晗驻笔，看着纸上以二王书法打底的一手行书怔住。
她想：创建一个国家，或者从现有的王朝里挑一个有潜力的王储，将自己的思想教付，然后——试试法律的践行？不限于刑法，卫生法、土地管理法、教育法等都可以推广？
殷晗没自大到觉得自己能开创一套完整的法系，照搬前世与苦境水土不服的291件法律更不可行。但由她的记忆改改，再试着推行，不合适的地方再修改。
似乎……不是不行。
“小晗。”
熟悉的声音传来。
殷晗划去最后一行字，把本子收入怀里，对一身翠衫、背负长剑的晏逢舒笑道：“晏学姐的事情，已经办完了吗？”
“算是吧。”晏逢舒落座在殷晗对面，秀眉微不可查的蹙了蹙，执起桌上的茶壶为自己添了一杯茶岔开话题，“去过那个地方后，有什么线索吗？”
“已经过去六年了，之前先生派过不少人去渔村调查，但是父亲母亲他们似乎做了变装，没有任何线索。我这次过去也没得到什么消息。”
五年过去，与殷晗熟悉的晏逢舒简许两人早已知晓了关于小学妹下落不明的父母的事情，而殷晗也能称小姑娘的父母为“父亲母亲”了。
只是……终究还是没有关于小姑娘父母的任何消息。
殷晗心下隐隐愧疚，又有些沮丧。她无意识摩挲着腰间明缜剑的剑柄，在耳畔茶肆人来人往的喧哗中缓缓定下心神。
戒骄戒躁。
她告诫自己。
晏逢舒顺着学妹的动作看见她敛在朱红剑鞘里的剑，挑眉问道：“教祖送你的，是八方汉剑吗？”
虽是疑问语气，但晏逢舒出口之时已有八分肯定。
“嗯，剑名明缜，由先生年轻时的佩剑改铸而成，长三尺六寸九分，重六斤，取敬明、缜密之意，也是先生所赐之名。”
教祖以前的剑，难怪小学妹不自觉笑得一脸开心嘚瑟。晏逢舒心里酸，手中茶杯一转：
“成了成了，脸上的笑收敛点。港口那边没有消息，接下来你打算去哪里？别忘了你还有论策要完成。”
法门学子在法门学习五年后，都会有一年的游历时间，在此期间，要根据自己的所见所闻所思所想做一篇论策，再回到教门上交讲师评分。考核过关后能自己决定是离开法门还是留在法门，但考核不过关，也只能离开教门。
对殷晗来说，她最需要担心的就是如何把毕业论文写的清逸脱俗，能入教祖法眼，最好能得个夸奖。
她回道：“往父母以前游历过的地方去看看有没有什么线索。在那之前先回阿婶家一趟，孝敬二老一段时间，顺便把茶具送给之前的夫子。”
“就是那套去年你灰头土脸学了三四个月、又花了三个月烧出来的青花玲珑瓷？”
晏逢舒恍然，“我记得结果是你落了功课，学年末测评被卫无私压了一头。”
殷晗汗颜：“卫学弟素来努力，而我当时确实分心了，他摘得魁首并不意外。”
虽然文霓和几个小姑娘挺生气就是了，而且卫无私似乎也没见得多高兴，在简许唱榜的时候小少爷还回头剐了她一眼。
唉，男人心海底针，殷先生与夫人都没因为这件事责问过她。
“那小子把你当成最大的对手，偏偏你只把他当要和平相处的同窗，也难怪五年下来他怄得脸色越来越冷。”
看出殷晗不甚在意，晏逢舒失笑道。
“卫学弟是个较真的人。”
“过于较真，性子太倔，自己过得难受，也会让别人过得难受。”晏逢舒接道，“不说他了，是我我化光把你送到你婶婶家附近，还是你自己慢慢用轻功赶路？”
“那有劳晏学姐了。”
殷晗对晏逢舒露出乖巧的笑容，配上她勾出的剑眉，晃眼让晏逢舒看到了另一张脸。
许是陈年往事突然被人提起，那些过往在心头的血海里翻涌成一张张熟悉的脸庞，搅起已经在时间长河沉淀弥久的心绪。
是恨是仇，是恸是怒。
那就有劳大小姐了。
那就有劳大小姐了。
“晏学姐？晏学姐？”
对面面容姣好的女子突然发呆，殷晗眼神微凝，嘴上轻声唤着学姐。
不对劲。她刚刚说的话，让晏学姐想起了什么吗？
晏逢舒回过神，放下茶杯与茶钱：“抱歉，刚刚走神了。那我先送你回去，走吧。”
“学姐之前处理的事，与认识的人相关吗？”
晏逢舒定定的看入殷晗不闪不避的眼睛，半晌低低地笑出声：“不告诉你哟。”
嚯，这样直白的就被拒绝了。
殷晗无语凝噎，不过也确定了之前晏逢舒离开去办的事与她认识的人有关。而且，虽然学姐之前说算办完了，但现在想想那很有可能只是一个开端。
“那好吧。有我能帮忙的地方，学姐飞信告知我即可。”
从学姐这里问不出什么，殷晗打算从简许那里曲线救国。她率先起身，表面上放下了这个话题。
“你那三脚猫的功夫，保护好自己最重要。”
仗着先天的修为，晏逢舒站起身快速点了点殷晗的额头，表示不需要满打满算习武才五年的小学妹保护。
当前的武林，各路先天几乎都缩在自己的洞天福地或是闭关或是享受生活，在武林里走跳的基本是身具奇才的江湖高手。殷晗一身武艺悉数源于法门教祖殷末箫，目前虽只学得九牛一毛，在当今的武林自保却也不成问题。
毕竟这时候还没到大佬多如狗先天满地走的时代。
不等殷晗表示抗议，晏逢舒提溜着殷晗出了茶馆到一处僻静的小树林里，瞬间化做一道翠色流光。
片刻后，殷晗被她学姐丢在了熟悉中带点陌生的黄土路上。说是熟悉是年前的冬假才回来过，说陌生是因为那次她回来时满地的雪，枯枝败叶在冬风中飘零，这次回来，夹道的野花粉粉蓝蓝开的热烈。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
村口的学堂远远传来朗朗读书声，殷晗从中辨别出王夫子中气十足的领读声，目所能及处，是白日清风中依旧平和安宁的小村庄。
学成必归，衣锦还乡。
作者有话说
第12章 章一 衣锦还乡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