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序链接》sasanqua

3、坐井观天

　　房门被打开的一瞬间，俞乔有一种想要大叫的冲动。门外的程鸥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一只手举着手机放在耳边，另一只手里拎着印有便利店标志的塑料袋。
　　直到她看到许天崖的脸。
　　程鸥是隔壁数学系的，应该并没有被许天崖的大学物理实验课折磨过，但同一个学院的老师，脸还是认识的。
　　更不用说这位老师在K大恶名远扬多年。
　　所以映入她眼帘的场景大概就是任课老师与学生在酒店开房，学生还穿着女装……等等，这一切不都是她造成的吗？
　　“许老师，你怎么不回消息啊？这……”
　　过了五分钟，另一个不速之客也闯进了这个气氛僵硬的空间。
　　四人面面相觑，最后还是许天崖打破了沉寂。
　　“人齐了，我们要玩两局麻将吗？或者斗地主也可以。”

　　俞乔揉了揉眼睛，感觉脸上涂抹的东西太难受了。
　　他决定把这个社死现场的解释工作全部交给逻辑清晰又能说会道的小鸥姐，从床上拿起自己的衣服，又从程鸥的化妆包里翻出了一瓶写着“卸妆油”字样的东西，一声不吭地走进了浴室。
　　当他好不容易把脸上的东西弄干净时，听到有人轻轻敲了敲浴室门。
　　“我还没换好衣服。”
　　门外传来许天崖的声音。
　　“我知道，我就是告诉你，事情已经都解释清楚了，苏老师送程鸥同学回学校了，你打算怎么办？”
　　俞乔叹了一口气，飞速地换下连衣裙，拿浴室的毛巾随意擦了擦脸，拉开了磨砂玻璃门。
　　许天崖抱着双臂，倚靠着墙壁，用锐利的眼神盯着自己。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缓缓开口：
　　“你的学姐弄错了LINK账号，你们企图引诱的目标，跟我的账号最后一位正好就差了一个数字。”
　　说着，他把手放在俞乔的肩膀上，刚才急匆匆换上的长袖T恤，领子还有些歪，露出了一截雪白的脖子。
　　“你不知道，今天如果上钩的不是我，会有多危险吗？”
　　他一边替俞乔拉好歪了的领子，一边在他耳边低声说道。

　　许天崖，K大物理系大学物理实验课讲师，五教六楼的统治者，阴阳怪气式讲课的创始人，实验报告鉴抄专家，挂科不见血的刽子手……
　　俞乔从入学起，就被学长们灌输了关于这位许老师的各种传说。刚开始他并不在意，一个平凡的大学讲师为什么会被描述成洪水猛兽一般，直到第一节实验课的课堂上……
　　“这位同学，我们现在正在讲解如何绘制拟合曲线，跟你这K线图是完全没有关系的。”
　　彼时俞乔正在为跑赢大盘做着最后的挣扎，下午三点临近，满脑子想着的都是如何调整自己的资产配置，并没有发现他的任课老师就站着他身旁，如同今天在酒店房间里一样，抱着双臂倚靠着阶梯教室的长桌边缘，露出令人发毛的笑容。

　　俞乔感到一阵不自在，不知道是因为许天崖的话语还是碰触。他退后两步，用手背擦了擦下巴上没来得及擦干的水珠，抬眼看着面前的老师。
　　“我一个大男人怕什么？虽然穿成刚才那样，也不会有人真的下得去手吧。”他瞥了一眼浴室里被换下的连衣裙，“倒是你，就那么确信自己能受得了诱惑？”
　　“我也不怕。”
　　俞乔看到许天崖的嘴角上扬，右手伸进外套口袋里拿出烟盒。
　　“我又不喜欢女孩。”
　　说着，他大概是想到这里到处都贴着禁烟标志，有些不耐烦地把烟盒放回了口袋。

　　“房间开到明天？”
　　两人一前一后走回学校的路上。
　　身前的许天崖叼着烟问道，白色的烟雾在夜空中飘散，格外显眼。
　　“嗯，浪费就浪费吧，反正是小鸥姐出的钱。”
　　晚上的气温下降了许多，俞乔一边回答着一边把外套的拉链往上拉了一截。
　　“很明智的选择，看在你这么乖的份上，今晚的事就当没发生。”
　　俞乔本来已经做好了接受处罚的决定，听到许天崖的话，不由得愣住了。
　　似乎是感觉到身后人停下了脚步，许天崖转过身，看着仍然处于呆滞状态的俞乔，叹了一口气。
　　“怎么，不相信？”说着他拿出手机，把微信聊天界面展示给自己看，“刚才你退房的时候，跟苏老师商量过了，我们都会把这件事忘得一干二净的。”
　　“没有不相信。”
　　过了很久，俞乔才反应过来，回答完许天崖的问题，又不甘心地抛出了自己的问题：
　　“你说的那句话，是真的？”
　　“哪句话？”
　　“你说……你不喜欢女孩。”说着，他不自觉地低下了头。

　　俞乔并非第一次见到这样的人，相反，他身边就有一对碍眼的“狗男男”，在游戏里秀恩爱也就罢了，现实中还经常给自己投喂致死量的狗粮。
　　但是像许天崖这样，对初次见面……哦，也不算初次，之前在课堂上见过……
　　像他这样对生活中完全没有交集的人袒露自己的秘密，未免也过于随意了。
　　这么想着，俞乔抬起头，看到面前的老师掐灭了烟头，脸上露出一丝诡异的笑容。
　　“是真的，我喜欢男生，不过从今晚开始，忽然发现自己好像更喜欢穿女装的男生。”
　　俞乔脑海中一下子警铃大作，一些可怕的想法涌上心头，搭配着面前这张斯文败类般的脸，危机感被放大了几十倍。
　　“你……你不要过来。”
　　说着，他抱紧手中装着连衣裙的帆布手提袋，头也不回地向前奔跑着，直到进入宿舍楼才停下脚步。

　　“俞乔？你怎么了？”
　　四人间的标准宿舍里，只有一个人在。
　　名叫王青的小胖子，戴着一副圆圆的眼镜，正坐在电脑前面玩《稀树庄园》。
　　王青也是《稀树庄园》的铁杆粉丝，不过技术稀烂。
　　俞乔一开始打算在宿舍开直播时还有些顾虑，害怕打扰到三位室友的学习和生活。不过商量的话语一出口，另外两位哥们很爽快地答应了，并且自觉地在他开播的夜晚去图书馆自习。
　　至于王青同学，则用崇拜的眼光看在自称星桥直播平台游戏主播的俞桥，十分狗腿地求大神带飞。
　　只不过，当他目睹俞乔熟练地打开变声器和直播软件，知晓梦中女神Rosetta的真实身份是自己这个外表冷酷内心沙雕的学霸时，还是无法接受现实的残酷，几天都没跟俞乔说话。
　　直到俞乔答应教他操作技巧带他飞。

　　“你不是跟程鸥学姐出去浪了吗？还以为要明天才能见到你呢。”
　　他用猥琐的语气说着，收获了俞乔的一记手刀。
　　“我上线了，今天刷哪张图。”
　　说着，他扔下帆布手提袋，按下笔记本电脑的电源，决定沉浸在游戏世界里以忘掉今晚的遭遇。
　　“我想刷你们水晶泉工作室的地图，松风或者霞光都行，你上即兴模式。”
　　“好。”
　　俞乔陪王青刷了四遍“松风”，终于满足了他无伤通关的愿望。
　　“对了，今天不是周五吗？你不开直播陪我刷图。”王青退出游戏，指着俞乔书桌上的变声器问道。
　　这台变声器并不是俞乔最初使用的那台，而是程鸥的哥哥程鹭送他的大学入学礼物，可以切换多种声线的高级产品。
　　“今晚不直播。”
　　读高中那会儿住家里，俞乔一有空就开播。升入大学之后有所收敛，如果不是碰到水晶泉工作室的集体直播，一般就只在每周五晚上开播。
　　本周的直播因为程鸥与自己白痴一般的“钓鱼执法”计划宣告暂停。
　　俞乔揉揉有些酸胀的手腕，心想王青这家伙真的没有玩游戏的天赋，双人模式玩得比单刷还刺激。
　　“王青，我问你个问题。”
　　“什么事啊，Rosetta大神？”
　　“大学物理实验课是我们专业的必修课吧。”
　　“是的，许天崖会陪伴你到大二上学期结束。”
　　“如果我放弃这门课的学分，会不会毕不了业？”
　　“会。”
　　“……”
　　“不过去年有个学姐弄坏了他一台示波器，最后也没挂科。”王青说着打开一包薯片，边吃边说，“你招惹了许老师这么多回，又被折磨了这么多回，估计会给你点感情分送你及格的……”
　　去他的感情分。
　　现在是自己的人身安全受到了威胁。
　　也不知道许老贼最后的那句话是不是在开玩笑……

　　这时，手机发出了LINK的消息提示音。
　　俞乔解锁屏幕，看到发信人熟悉的ID和消息内容。
　　“我要退学。”
　　他咬牙切齿地说道。

　　【Horizon：我的摄影技术如何？】
　　【Horizon：[图片][图片]】

　　俞乔一直想要删除的记忆被唤醒了。
　　K线图事件当天，课后他被迫替许天崖手绘了几十张实验结果的拟合曲线图。
　　第二堂实践课程，因为故意把游码摔在了地上，课后被迫替他校准了几十架天平。
　　……
　　今晚他的“钓鱼执法”误伤了许老贼，结果就被拍下羞耻的女装照作为威胁。
　　平安顺遂的人生因为那家伙的存在笼罩上厚厚的阴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