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府刁婢》南华夭夭

98、第 98 章

　　卫溍看着手中的信，黑眸渐渐凝成墨。
　　骤然捏紧。

　　城主府外，马儿长嘶一声，双蹄攒起，魏斯勒住缰绳，翻身下马。
　　他快步走向六色堂，落花被他踏在脚下，再翻滚而起。
　　“公子……”

　　魏斯跨进屋中，直接说道：“城外似有一队人马，人数不少，我们不敢继续离城，恐是对岁虞姑娘……”

　　“不是她。”卫溍的嗓子有几分喑哑。
　　魏斯一怔，不解地望向他。
　　今日天虞城所有大家之中，唯有岁虞姑娘会出城外，那批人马若不是对岁虞姑娘不利，那……

　　“是江三玖。”
　　魏斯猛地抬起头，满脸的震惊，“江三玖？怎么可能？”

　　江三玖不过一介农女，纵是进了城主府，也只是公子身边的婢女——
　　他陡然停住沉思，想起一人，“可是佟奇？”

　　早在天都围猎之时，他们便发现了佟奇，只是这人跑得快，见夏侯无忧的人出现，就撒丫子跑了。

　　但公子自然不会放过他，岁嫘能想到用江三玖威胁公子，自然有佟奇的一笔。

　　这些时日，苏幕遮没少给他下套，因为贪墨，天子将其贬回了天虞城，而他一回来，公子便开始处处打压佟氏。
　　魏斯拧起眉头，“他从哪儿弄来的那么多人？”

　　佟氏虽是落霞镇大家，但也不可能将人马布满林间，在天虞城，除了各地总兵，一律不得囤府兵。
　　而佟氏，并无一官半职。

　　“是天子。”
　　卫溍这才抬眸，然后缓缓起身，望着院外的柳树。
　　眼底幽沉一片。

　　*
　　岁虞到底还是没有走成。

　　江三玖得知此事的时候，微讶了一瞬，倒也没在意，毕竟岁虞不是岁嫘，而岁虞这些时日又对她格外照顾。

　　听阳春说，岁虞从燕清辞那儿得知了岁嫘的事，本来打算早早就走的，但又觉得过意不去，才迟了十日。

　　这几日，岁虞给她看了不少岁云城的好玩意儿，还给她做岁云城的美食，临走前，还同她说，日后去岁云城，可以找她。

　　不过，江三玖觉得，有岁嫘在岁云城一天，她都不会想去那儿的。
　　岁虞没有走，江三玖也没有去问为什么，省得像她巴不得人家离开似的。

　　说起来，她对岁虞的感觉，总有些微妙。
　　明明岁虞对她很好，可她总是想和她保持距离，尤其是当见到卫溍同岁虞说话时，心中的那团疙瘩又开始滚了起来。
　　越滚越大。

　　卫溍背对着她，和岁虞说着什么，岁虞透过卫溍的肩头，看到了江三玖，她弯起眼眸，笑意融融。
　　岁虞的笑，总是那样的动人心魄，颤人心弦。

　　像三月的枝条，轻轻拂过山岗，又像一阵轻风，吹过行人的脸庞。
　　温暖又柔软。

　　江三玖想，卫溍一定也是笑着的。
　　她垂下眸子，转身而去。

　　妹几的死传到天虞，听说她的父兄已经上任，今日还往城主府送了东西，谢城主栽培之恩。

　　江三玖有些好笑，女儿死了，不伤心就罢了，竟然还谢什么“恩”，真是恶心人。
　　江三玖看也没看，将他们送给她的胭脂水粉一股脑儿地扔了出去。

　　阳春也忍不住骂道：“都是什么人啊？狼心狗肺的！”
　　阳春抬脚，将东西踩碎：“呸！当我们没见过好货色啊！这群不要脸的！”

　　“阳春，你说……天子喜欢过妹几吗？”
　　她突然很好奇，当日天子看妹几的眼神，明明那么喜欢，可后来，妹几死了，天子却好像一点儿都不意外，更没有什么伤心。

　　那天子……真的喜欢妹几吗？
　　猛然之间，她想到围猎之时，从天子帐中出来的大侍打扮的人。
　　如果、如果她听得没错，就是两个女人呢？

　　明明妹几怀了身孕，天子根本不可能日日歇在她的房中，如果是等妹几睡熟之后，天子去找那两个女子呢？

　　“我不知道。”阳春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沉思，“我只知道，天子很宠爱天后，哪怕天后没有一子一女，天子都不曾因太后对其不喜，而冷落天后。”

　　江三玖也知道的，在天都之时，天后染疾，天子日日陪在其身边，就是后来妹几得宠，天子也没冷落天后。

　　只是，喜欢一个人，就守着她一个好了，又为什么还对那些女子好呢？
　　让她们错以为，那便是天子的爱。

　　江三玖心下隐隐有几分猜测，那两个女子并非九城选上去的美人，天子将他们放在帐中，定是意欲宠幸，可这样的女子在宫中，终究是无名无分的。

　　天子不能明目张胆宠幸他们，便借了妹几的名。
　　那……会是天后因为嫉恨妹几受宠，而让季萂杀了她吗？

　　天子明明知道妹几怀有身孕，却不重罚季氏，明明王室子嗣单薄，季萂的父兄连官位都没有贬。
　　是天子有意瞒着此事。

　　是……为了天后，还是为了保那两名女子？

　　江三玖想不出来，也知道自己什么都做不了。
　　王宫不是城主府，天都也不是天虞城，她去不了天都，更见不到妹几的尸体，更查不出是何人所为。

　　王宫之中，本就诡计丛生。
　　她不由得又想起自己，她到底跟王宫有什么关系？
　　又到底是什么人要杀她？

　　*
　　晚上的时候，卫溍邀她去城外。

　　江三玖有些奇怪，这时节，城外有什么好玩儿的？
　　而且，还是大晚上的。
　　不过，卫溍愿意找她，还没有叫上岁虞，她心中很是欢喜。

　　她特意让阳春给她梳了个好看的发髻，还涂了脂粉。
　　阳春无语地看着她，“大晚上的，提个灯笼都照不见人，你抹白有什么用？”

　　见她又自顾地去拿胭脂，阳春撇了撇嘴，“公子怎么突然叫你出去玩儿啊？”
　　她不得不让江三玖多想想，公子那天晚上问了她两个问题，一个千金粉，一个望春花点心。

　　她心中还忐忑不安呢，虽然公子说不会对江三玖怎么样，但她总觉得，江三玖这样一头热地扎进去，不是回事儿。

　　“公子知道了千金粉的事儿。”阳春摸摸鼻子，“对不起啊，公子说得怪吓人的，我、我就说了。”

　　江三玖涂胭脂的手一顿，侧头瞧了她一眼，半晌笑着摆了摆手，“没事儿，公子不会害我的。”

　　阳春眨了眨眼，“也是哦，你还救过公子一命呢。”
　　阳春呼出口气，这几日她眼皮子也总跳，刚刚听公子带三玖出城，跳得更厉害了。

　　不过，听三玖这么说，她也就放了心。
　　三玖还是公子的救命恩人呢！

　　江三玖心里装着事，坐在马车上，一路没说话。
　　卫溍也没开口。

　　待到城外时，江三玖有些迟疑了。
　　“怎么了？”
　　卫溍终于开口，他在马车下回身望着她，一只手朝她递过来。

　　江三玖愣了愣，转瞬恢复神思，将手放在他的掌心，摇了摇头，“没什么。”
　　她刚刚在想，如果卫溍知道她是宫里的某位要杀的人，会怎么对她呢？
　　是像韩瑭一样，杀了她，还是……会护着她？

　　江三玖的指尖泛凉，不由得握紧卫溍的手掌，就那样深深地看着他。
　　卫溍也在看她。

　　一如初见的时候，两人在林间相望，只是那时，江三玖眯着一只眼。
　　那时，她还是个小黑胖子。

　　卫溍突的，轻笑一声，随即又细细用眼睛描摹着江三玖的每一处。
　　从她那双耀若繁星的眼睛，到挺翘的小鼻尖，再到抹着红胭脂的嘴。

　　其实，她不大会打扮自己，那胭脂抹得并不是很好，可卫溍却觉得，她好看极了，在月色之下，她就如同月妖一般。
　　月华笼在她周身，她奇怪地看着他，不明白他在笑什么。

　　卫溍收回手掌，向前行去。
　　“哇！萤火虫！”江三玖有些惊喜，那荧荧之光细碎地洒满她的头顶，她跳起来，胡乱地去抓，只抓到一把空气。

　　她笑起来，跳得更加欢快，那群萤火虫也飞得更快了。
　　“哈哈，应该拉着阳春来。”江三玖抓到了一只，笑嘻嘻道：“然后拿大布袋装它们。”

　　想到晚上怕浪费油灯，她还可以用萤火虫取明，还可以半夜爬起来读书……
　　想到这儿，她“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珠珠……”卫溍唤了她一声。
　　江三玖回头，“嗯？”

　　“嗖——”
　　“嗖——”
　　数道箭矢破空而来，卫溍伸手一拉，将江三玖抱在怀中，然后，将她压在身下，她甚至来不及看清发生了什么。

　　“闭眼。”卫溍的声音在她头上响起，热气喷薄在她的脸上。

　　她的眼睛被他的大手覆上，那手心微凉，耳边是箭矢飞来飞去的声音，还有惨叫声。
　　她依言闭上了眼，乖乖地什么都没问。

　　卫溍感受着掌下的温度，感受到她的睫毛刷过他的手心，一根一根，细密缠绵。

　　他另一只手半撑着身子，只觉费力了些，他微微俯下身，喉头微滚，脸贴在江三玖的耳旁，却小心翼翼地没有触碰她。

　　江三玖只感觉到一阵又一阵热气喷在她脖颈，热得黏黏糊糊。
　　她不自在地动了动脖子，唇擦过卫溍的脖子。
　　卫溍一僵。

　　两边箭矢如流星坠落，不过顷刻，林中没了声音，血腥味充斥在二人周围，江三玖不舒服地动了动鼻子，又蹭在卫溍脖子上。
　　卫溍再次僵住。

　　“主子，都处理干净了。”燕清辞和魏斯出现。
　　久久没听到声音，二人抬眸瞧了一眼，见卫溍伏在江三玖身上，燕清辞瞪圆了眼睛。

　　魏斯表情平淡，继续垂眸，看着脚下被踏平的杂草，还有掩映了卫溍与江三玖二人周身、在风中飘摇的绿草，他知道——
　　公子溍要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