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府刁婢》南华夭夭

107、第 107 章

　　三年后，碎月城。

　　“三姑娘今日怎么没去五韵楼？”
　　一道娇笑传来，江三玖从雕的小玉簪上抬起头。

　　看到来人，她轻轻一笑，眸光向下，落在来人怀里被包裹严实的小宝宝，从她手中接过。

　　“你夫君舍得你出来了？”
　　江三玖贴贴那孩子的脸，感到了一种新生的朝气，孩子的小脸温热，肌肤又无比细嫩。

　　“他管得了我？”孩子被接过去，阳春甩了甩抱酸了的手，闻言两手叉腰，下巴高高抬起，十足的有气势。

　　江三玖瞧她这模样，摇头失笑。
　　阳春去岁成了亲，嫁的是姬臣府中的谋士季容和。
　　季容和性子极好，从来打不还手、骂不还口，对阳春那是一百个服服帖帖。

　　阳春有孕时，他恨不得日日黏在阳春身旁，还是阳春一扫帚把人赶出去的，不然姬臣恐怕都忘了自己还有这么个谋士。

　　孩子出生后，季容和怕阳春见风，不忍她在外走动，阳春死活要出去时，季容和就会把人包裹得像粽子一样，阳春气得不出屋了。

　　“他日日小心翼翼的，好像我多金贵似的！”阳春吐了吐舌，有三玖帮她抱着孩子，她自顾地吃着盘里的樱桃。
　　一双眼落在那枚小玉簪上。

　　三年前的冬日，她从陡坡上坠下来，想求人救她，却遭大雪封山，不知往何路去寻。
　　寻了许久，看到一辆马车悠然而过，她不敢不顾地跑至马车前，跪在那里，公子可否救一位姑娘？”

　　车帘被一只苍白瘦弱的手掀开，露出的是一张宛如下凡来仙人的脸，不过，脸色苍白，唇色浅淡。
　　后来才知，那是碎月城城主姬臣。

　　“姬”乃王族姓氏，姬臣与天子同宗，论起来，姬臣的父亲是天子的堂兄，听说原本天子之位是要落在姬臣父亲头上的。

　　先王并非天子之父，亦是天子的堂兄，兄死弟继，本该轮到姬臣的父亲，但姬臣之父体弱，还没来得及即位就死了，天子之位便落在了天子的头上。

　　当时百姓都说，天子是命好，本不该轮到他，却是他承了兄长位，是以，天子没少暗中屠戮，杀了不少背后说他之人，且又担心其他兄弟暗害自己，也先一步将人该杀杀、该赶赶。

　　那时，姬臣尚在襁褓，天子赐名为“臣”，意味一世为臣，待他六岁之时，将其赶至最偏远的碎月城。

　　姬臣年幼，母亲一路随他而来，多年斡旋，才将碎月城治理得一派生机勃勃，可惜，其母多年劳累，在他十六岁那年，便仙逝了。

　　想到那位城主，阳春不由一叹，“若非身份阻隔，城主可真是位良人！”
　　那场雪夜里，姬臣从马车上望过来的目光，满是悲悯与苍凉。
　　她便知道，那是一个好人。

　　她犹记得，那时他看向她，蹙起眉头，微错开身子，问她：“姑娘找的，可是这位姑娘？”

　　阳春借着月色与雪光，看到了马车里的江三玖，一瞬泣不成声。

　　她们一身血污，看起来就是仇家追杀，但他只带了一小队人马，无所畏惧地救她们上了马车，离开了天虞城。

　　三玖的伤很重，用了不少上好的药材，又养了一年，才将身子养好。
　　如果没有姬臣，她真的不敢想……

　　听到阳春的话，江三玖微愣，她明白阳春的意思，韩瑭临死之前，绝不会对她说假话。
　　也就是说，她真的是王姬，既然是王姬，那就与姬臣是堂兄妹。

　　因不知姬臣到底对天子是何种态度，江三玖并没有告知他自己的身份，自己被追杀，也随意搪塞了过去。

　　江三玖心里抽痛了下，她果然还是卑劣的，为了活下去，瞒着姬臣，利用他的资源。

　　她蹙了下眉，将怀里的宝宝放到阳春怀里，继续拿起那枚玉簪，“我没有什么能为他做的，只能多赚些银子，日后也好去乌啼求药。”

　　“呜啊啊……”孩子哭闹着，阳春轻拍着哄他，闻言看向她道：“你真的要去乌啼城？”

　　阳春深吸口气，“你之前说，在王宫时遇见过巫鸿子，他看向你的眼神，似乎很惊恐，你不是怀疑他知道些什么吗？”

　　巫鸿子曾见过江三玖，不同于聂之崖看向她的眼神，巫鸿子的目光带着一种探究与疑惑。
　　“再说了，乌啼城还有南家，宫中的灵犀夫人便出自南家。”

　　自从知道江三玖的身世，阳春同季容和在一起后，没少撺掇他去打听当年的事，倒是没白费一番力气，知道当年死了个天官，还有那千金粉出自乌啼南家。

　　但千金粉早就被禁了，三玖是王姬，那千金粉自然是从王宫流出来的，她和三玖都猜，三玖可能跟灵犀夫人有关。

　　不过，季容和却说，灵犀夫人小时候受了伤，身子受孕很难，南家这二十年来，没少往宫中送灵药，灵犀夫人却一点儿动静都没有。

　　江三玖雕花的手一顿，休养了一年，她的右手已经看不出伤痕，如今使力雕花，更是十分灵活。
　　“嗯。”

　　阳春不知道她“嗯”什么，只是一脸的苦口婆心，“你不是说宫里的人要杀你吗？依我看八成是天后，你若真的是灵犀夫人的孩子，天后那般厌恶灵犀夫人，肯定要杀你啊！”

　　江三玖不知道，只是她近来照着镜子，总觉得这双眼睛漂亮又熟悉。
　　她没见过灵犀夫人。

　　“不管是谁要杀我，我总觉得这人可能也与青禾的死有关。”江三玖眉眼沉了沉，道：“待从乌啼求了药，便请白安城主帮忙，看能不能将我雕的簪子献到天都。”

　　“你要做什么？”阳春闻言一凛。
　　“若是天后喜欢，召我入宫，也能查探一番，然后……”她捏紧簪子，“为青禾报仇！”

　　*
　　聂之崖的白安城与碎月城相邻，两城自来十分友好，通商便利不说，通婚更是常见。

　　聂之崖年长姬臣十二岁，却同他甚是交好，每两日便要来一趟碎月城，寻姬臣下棋。
　　只是——

　　“咳咳……”姬臣咳得不止，瘦弱的手指捏起白子，轻落在棋盘上。
　　聂之崖蹙着眉：“你这身子……”

　　姬臣幼年来碎月城，人人皆知其“为人蕴藉，宽厚有礼”，而在他看来，却是“少婴赢疾，世道不公。”
　　这般惊才绝艳的人竟只得了这副不中用的身体，想来是上天也在嫉妒他！

　　“听说南家要举行一场拍卖，里面有不少灵药，其中有一味地灵芝，可以做你的药引子。”聂之崖落下一子，徐徐道。

　　姬臣淡笑道：“兄长不必为我担忧，无邪城中事务繁多……”

　　姬臣的名字是天子所赐，不得不用，但对他来说，这是累在身上的一世枷锁。
　　一世为臣，不可僭越。

　　是以，姬臣为自己起了个字——“无邪”。

　　“天子在叶落建了行宫，对百姓赋税加重，无邪自不能放任不管，即便有闲情前往乌啼……”姬臣抬眸笑了下，“也怕是心有余而力不足，我这身子……”

　　聂之崖知道他要说什么，但他不爱听，一把将棋子扔进棋盒中，打断道：“你从六岁开始，便跟着你母亲学纵横之道，一面要稳住碎月城的大家，一面要树立自己威信，后来你总觉得一城之主，不该只想着权位，便开始招揽贤能，为你筹谋划策，让碎月城的百姓家家有肉吃、顿顿有酒喝……”

　　说着说着，聂之崖胸口那团气，看着他唯有叹息，“姬无邪，你就是太天真了！”
　　天真到把自己作得身子更差，脸色更白，城主府更穷！

　　聂之崖见他还在笑，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一甩袖子站起来，“我不看你了，我要去找几个温柔解意的姑娘说说话去！”

　　姬臣连咳了两声，见他头也不回，摇了摇头，在他要出屋门之时，才提着口气说：“兄长不怕嫂嫂伤心？”

　　聂之崖脚下一顿，回头瞪着他：“我就只是说说话！关你何事？”说罢，扭头而去，再不留恋。

　　姬臣望着他的背影，唇角微微上扬，眼中满是暖意。

　　“公子，聂城主说得在理，我们不妨去乌啼求一求灵药。”他身后的小侍晏昭道。

　　姬臣坐下，继续摆弄着棋局，闻言眸光淡淡，提不起兴趣，“太远了。”

　　晏昭扁扁嘴，“什么远？三年前不还去过乌啼城，只不过那时候还没有地灵芝，南家那老头子治不好您……”

　　说起这个来，晏昭又忍不住碎碎念：“还有那个江三姑娘，若不是为救她，我们城主府至于这么穷吗？”

　　“还有，她盘下那个五韵楼，也是我们拿的钱，花在她身上的钱太多，连救您命的钱都没有了！”晏昭说着说着，就伤心地抹起眼泪。

　　姬臣手上一顿，摸摸鼻子，轻声回：“不怪她。”

　　“对！”晏昭斜眼看他，“都是您自愿的行了吧？要是您喜欢人家姑娘，那就把人娶回来，人家阳春姑娘都嫁了人，还生了孩子，您这不是抻着人家姑娘吗？”

　　姬臣捏了捏眉心，被他说得头疼，“不是这样，她并没……”
　　“哦，您要说她对您没有动心是吧？那人家刚刚捧了一堆黄金过来，我看的眼睛都直了！”

　　姬臣神情一顿，不解地朝他看去。
　　晏昭撇着嘴，“您说得对，人家对您没意思，人家只是把这三年来用的药材、吃的东西换成了钱，来还您了！”

　　“啪嗒”一声，白子掉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