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门，抓鬼！》伞令

4、千年旱魃

　　八月的G市，热得连蒸笼上的蚂蚁都觉得凉快的程度。

　　药店外夜幕沉沉，大部分的店铺都打烊了，刚下完雨，G市今夜沉浸在一片闷热之中。

　　“还要点别的吗小姐？”

　　夏娅的目光被一句礼貌的询问给拉了回来，她冲收银台前那位明显是实习店员的小哥绽开一个露齿的微笑，拎起桌面上的抗生素、酒精和棉花，“不用了，谢谢。”

　　实习店员小哥脸红红的回了一个笑，目送夏娅轻快的身影转身离开。

　　那女生长得真漂亮。小哥心里不免在想，她的打扮和整个燥热的酷夏都格格不入，明亮轻快的像是初春第一片绽放的嫩叶，清新而生机勃勃。

　　夏娅今天只简单地扎了个马尾辫就出门了，发辫上绑着条明黄色的丝带，身上穿着一件森绿色的格子衬衫。她边走边拉开袋子又确认了一下有没有漏买了什么，抬起脸来的时候脸上一闪而逝忧虑的神色。

　　寥寥无人的街道上，只有时不时嗖嗖飞车过去的美团骑士颇有存在感，夏娅又叹了口气，心想大晚上不能回家就算了，还要免费给人当美团跑腿，这世道小妖怪混口饭吃可真不容易啊。

　　不过话说回来，刚才地铁隧道里封印的那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虽说尸气冲天，但又和普通的僵尸不太一样，自己活了这么久也是第一次见到。根据经验来看，比僵尸更高级的僵尸，也只有……魃了吧？

　　她想到这控制不住打了个寒战，自己不过是个四百多年的小妖，在妖的世界里还达不到小康的水平，这要真是个千年旱魃，自己给它提鞋都不配，旱魃也！那可珍贵到连SIBI都要抓起来放博物馆展览的程度啊！况且今晚动静这么大，以那个龟毛组织爱管闲事的尿性来看，派正规驱魔师过来是迟早的事情，到时候岂不是神仙打架？

　　拜托拜托，这也太晦气了吧，送完药后还是快点溜吧！

　　夏娅一面悻悻想着这些，不知不觉已经回到了陈东宇住所。

　　她掏出钥匙开了门，一眼就看见陈东宇正拎着一条血淋淋的毛巾从房间走出来，褚云凛的伤势比看起来还严重许多。她跟着陈东宇进了洗手间，将药品递上，看见毛巾上的血液混着自来水流入排水口，鬼使神差一般，没有遏制住好奇心问了一句：“陈老板，刚才那个是不是旱魃啊？”

　　陈东宇闻言一顿，扭头过来看了她一眼。

　　“可以啊，本事不大，知道的倒不少。”

　　夏娅连忙说：“我也只是听过关于它的传说，没想到真的存在！”见陈东宇又爱答不理，又追问了一句：“你们打算怎么处理它啊？”

　　“你管那么多干嘛？”

　　“我问问都不行啊？我还帮你们跑腿呢！”夏娅不满地撅起嘴，小声抱怨了一句。

　　陈东宇冷哼一声：“它的性质已经超出我们管辖的范围了，不如不管，管了搞不好惹一身腥，反正三天之内会有人去回收它的。”说罢想起了什么似的，露出个嘲讽的笑来，“出了这么大的岔子，国区这几天都不会好过了。”

　　夏娅没接话，她大概知道陈东宇说的“国区”是指的SIBI的国内管办区。特殊情报搜查局（The special intelligence bureau of investigation），他们圈内人简称SIBI或者搜查局，是三十五年前成立于美国的全球性驱魔师组织，在世界各地各国都有分区，负责管制全球大部分的非自然事件。听陈东宇的语气，这次他们遇到的确实是个大麻烦，但为什么会被陈东宇他们撞见，而不是由SIBI的专业人士来处理，估计是这之间出了什么纰漏。

　　而且，万一那只仍游荡在外的旱魃这几日伤了人，这个事件可就更加严重了。毕竟尸气是有传染性的，虽然不像那些丧尸电影那么夸张，但如果普通人被咬了，得不到有效处理的话致死率也是很高的，主要是这个东西吧，普通的大医院还治不好，搞不好还会造成社会恐慌。自从SIBI掌控全球非自然事件以来，还很少出过这么大的乱子，那个组织虽然龟毛又高高在上，但不得不说确实训练有素。

　　夏娅心里涌起一股看事不嫌事大的快感，毕竟她和人类不是一个物种，可一想到这个城市可能即将陷入腥风血雨，又有一丝丝于心不忍。

　　没等她接着纠结，一声惊叫响了起来。

　　是褚云凛房间里传来的，陈东宇被吓了一跳，顿时将手里毛巾一摔，拔腿就朝房内跑去。夏娅反应没他快，被溅了一脸水，她来不及抹脸，连忙也跟着跑了过去。

　　没跑几步，前面的陈东宇突然一个急刹车，夏娅躲闪不及，一头撞上他瘦得磕人的后背。

　　她嗷呜一声，眼泪都被撞出来了，夏娅扶着自己的鼻梁，从陈东宇背后探出一个头，往房间内望去。

　　房内的情形非常古怪，同时非常惊悚。

　　褚云凛满脸涨红仰躺在床上，床上一片狼藉，被子被踢到了床下，输液的针头也疑似因为打斗挣脱了出来，她手背上的针孔还往外淌着血，而她那只手被另一个人死死握在手里，那人一手钳制着褚云凛的手腕，另只手不留余地地掐住了褚云凛的脖子，以绝对压制的姿势将她牢牢禁锢在床上。

　　夏娅眼睛瞪大了，扶着鼻子的手往下一滑，捂住嘴巴，将尖叫堵了回去。

　　那是一张熟悉的脸，才几个小时不见。西装僵尸望着门口惊恐的两人，半晌，面无表情甚至有些阴冷的脸上，忽然露出个笑容来。

　　他一笑，眼里的杀气骤减，周身气场似乎也降了个八度，唯独两只手仍然死死地按着褚云凛。

　　陈东宇伸手做了个安抚的动作，颤声道：“你别乱来。”

　　褚云凛被他掐得呼吸困难，用尽力气挣扎往上抬了点身子，又被他用力按了回去。

　　陈东宇眼神一冷，说道：“你要是杀了她，搜查局里会有人把你挫骨扬灰的！”

　　僵尸闻言，脸上仍是带笑，他眉梢微挑，发出一声“哦？”

　　“你十年前就是被搜查局封印的吧？既然他们十年前制得住你，今天一样能让你永不见天日。”陈东宇虽然说着狠话，但是语气很柔和：“你不要冲动，想想后果，只要你不伤人，这次的收容评估分就不会那么高，说不定你还能在搜查局内有自有活动的区域——”

　　听到这里，僵尸冷笑一声：“换个方式被他们圈养么？”

　　陈东宇不明白它什么意思，却看见那僵尸捉着褚云凛的手往自己脸庞拉近，只听他说道：“你放心，怎么说也是她把我放出来的，我谢谢她都来不及，怎么会杀她呢……”他一边说着，视线一边飘到褚云凛身上，然后忽然将嘴唇贴到褚云凛冒血的手背上，伸出舌头舔了一下。

　　“唔唔！”褚云凛眼睛一瞪，重新挣扎起来。

　　“我草！”陈东宇也骂出声来，一时间顾不上那么多，伸手指着僵尸吼道：“你他妈别——”

　　“别紧张。”僵尸眼睛一抬，眉睫间闪过一丝狡黠的神色，“我是被她的血唤醒的，别人的血我不会感兴趣。而且——”他故意慢悠悠拖长音调：“我不舍得咬她的。”

　　说完，像为了证明一样，他又舔了一口，然后露出两颗锐利的尖牙，笑了笑。

　　陈东宇整个人陷入巨大的震惊中，他还没做出反应，就突然感觉到屋内的气场一下子变了。

　　巨大的威压从褚云凛身上爆发出来，她的眼瞳都有些变色了——驱魔师在全力调动灵力的时候瞳孔颜色会变浅，但这也是接近玉石俱焚的举动。僵尸似乎没料到会有此变故，他一吃惊，手上不由得略微松了一些，褚云凛抓住这一丝的泄力，瞬间整个人从床上弹了起来，她身边没有任何武器，只能一个猛冲死死钳制住对方的腰杆，在这猛烈的冲击力下，竟连人带僵尸从窗口撞了出去。

　　哗啦！

　　破裂声在寂静的深夜格外刺耳，玻璃连带铁丝网被瞬间撞烂，两个人影在月色中静滞了半秒，随即循着地心引力疾速坠落。

　　“褚云凛！！”

　　陈东宇喊了一声，几步冲上前趴到窗前，惊恐地望着二人从六楼的高度往下摔去。

　　砰的一声，巨大的落地声接踵而至，两人摔到了楼下露天停车场的一辆小轿车天窗上，将车身硬生生砸扁了。

　　即便是驱魔师，褚云凛也只是凡人之躯，六楼坠落的巨大的冲击力撞得她眼冒金星头皮发麻，她手上力道一松，才发现自己压在僵尸的身上，对方的双手牢牢圈固住她的身体，从下坠到落地，由始至终将她完全地保护在怀里。

　　她从僵尸怀中抬起头来，看见僵尸垫在她身下的脸不舒服地拧了起来，普通人这个高度不死也残废了，但他看起来似乎只是痛感比较强烈一些而已。

　　褚云凛迟疑了片刻，仍是很快地爬了起来。

　　但她没完全直起身，因为头晕得厉害，摇摇晃晃的视线中，见对方也坐了起来。

　　被砸扁的小轿车咿唔咿唔地叫着，警报声在一片静寂中震耳欲聋，楼上似乎有些住户被吵醒了，探出头来大声骂“有病啊”，但因为夜色深重，小区内的路灯又年久失修，昏暗到几乎没有的光线下，没人看清楚底下究竟发生了什么。

　　褚云凛觉得自己整个人晃得不行，伸手扶住车子，抑制住想吐的冲动。

　　冷不丁的，她听见对方出声道：“你还好吗？”

　　褚云凛头晕目眩，这个高度掉下来她毫发无伤已经是奇迹了，她实在忍不住了，干呕了一声。

　　然后她又听见对方说话了，声音在一片夜色中显得有些寂寥，却也冷得有些动人。

　　“我叫龙姜。”他说得很慢，怕褚云凛听不清楚一般，“你相信我，我真的不会伤害你。”

　　褚云凛看着他，她的思绪还算清醒，只是身体身不由己。她指了指自己包着纱布的后脑勺，陈述对方罪状一般，说：“这是你摔的。”

　　龙姜歪了歪头：“我又不是人，我可是魃诶，吸了生血醒过来，当然不可能和你说你好，但那是我的本能，我不是真的想伤害你。”

　　说的这么好听，如果不是她，换了别人，脑袋被拍那一下早就裂了。褚云凛盯着他，明显不接受那套说辞。

　　龙姜眨眨眼睛，昏暗的灯光下褚云凛看不清他的表情，但他的声音分明是带着委屈和不满的，“对不起嘛。”

　　褚云凛按了按太阳穴，她那儿一直突突地跳。她又指了指自己发红的脖子——是刚刚被龙姜掐出来的。

　　“这个你怎么解释？”她说：“你刚才就想杀了我。”

　　龙姜闻言呜了一声，他垂头丧气的样子看起来像只大型猫科动物，一点气势都没了，“我没有啊！是你一看到我就要揍我，我只是肚子饿了，这才来找你的！”

　　褚云凛闻言，脑袋又嗡了一声，她做出了防御的姿态，手指放到嘴边准备画符了。

　　“等下等下！”龙姜连忙摆手道：“我的意思不是要吸你的血！我不是那种低等的生物！”

　　“闭嘴，你个僵尸。”褚云凛一边后退一边开始画符了。

　　“你相信我啊！我是魃！我很高级的！我不需要靠吸血维生啊！”

　　小轿车还在咿唔咿唔地叫着，陈东宇和夏娅这时已经从六楼跑了下来，看见褚云凛没有大碍，陈东宇终于松了口气。

　　他心有余悸抬头看看高处撞烂的窗口，一边警惕地绕开龙姜走到褚云凛身边。

　　夏娅听到了龙姜刚刚的话，她站在原地，支支吾吾有些犹豫地开口道：“他说得倒是没错……魃和僵尸严格来说不能算是一个物种了，虽然它确实是僵尸的高阶版，但生活习性和僵尸是完全不一样的……”

　　“我不用你教我。”褚云凛冷冷说道。

　　场面一时有些尴尬，稀烂的车子旁两种物种在僵持不下。

　　陈东宇比较冷静一些，而且他打一开始就不想把事情闹大。于是在这片不友好的气氛中，他咳了一声开口说：“我们尬在这里也不是回事，被人看到就麻烦了，不然先回去？”

　　夏娅立刻清醒过来，她看了看手机，连忙说：“此事和我无关，我要回家了。”

　　陈东宇给她一个眼神，意思让她快滚。

　　龙姜眨巴了下眼睛，问：“我也要走吗？”

　　褚云凛狠狠地：“你休想。”

　　龙姜松了口气：“太好了。”

　　“……”

　　褚云凛心里闪过一个不切实际的念头：

　　它不会是想赖上我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