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猎人纪事》李莫西

10、白芷的爱情加加计划十

　　视频声音很嘈杂，画面很杂乱摇晃，五六个穿着校服的人在向前涌动。一群人嬉笑声，刺激的欢呼声，相机背后的闻人语也在咯咯地笑着，声音清晰地笑骂道：“衣服扒干净了没有？快给我让让，让我拍拍我们方芷宝贝的脸——”

　　相机前进。她的哭声更清晰了，嗓子都哑了。她头发凌乱，校服、衬衫被粗暴扯开，裤子被拉到大腿一半，露出大片白皙的肌肤。她的胸前，胳膊上，肚子上到处都是深深浅浅红色的伤口。她紧紧地把自己抱起来，缩着身子，流着泪摇着头一直往后退：“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

　　闻人语不满意地“啧”了一声，有人就了解地拽住她的头发，她呜咽了一声。她的脸被迫抬了起来，直直地对着镜头。刚才她的脸一直低着所以没发现，她的左脸上有一片红肿的巴掌印。

　　闻人语可惜地开口：“方芷你怎么不反抗起来了呢？就像刚才那样多精彩啊。”

　　最后镜头对着她，她的眼睛空洞又呆滞，像一个失去灵魂的木偶一样。

　　秦越白不知怎么突然想起以前有一天，她洗着脸，突然恐惧地问他：“我的脸怎么这么歪？”他记得那时随口安慰她，“没事的，一般人的脸都不怎么对称。”她沉默没再说话。

　　他现在才知道，原来她当时在担心这个。

　　类似的事情还有很多，比如她害怕烧开的热水，她洗澡的时候锁上后要拿凳子抵住门，去一个陌生的地方习惯紧张地东张西望，在人多的地方深深低着头，总是要问清楚他的行踪…太多了，而他以前从来不究其原因。

　　后面还有很多视频，他一条条地看完，手经不住地颤抖。有在厕所里的，有在宿舍里的，有在走廊中的，她的哭声混在这些嘈杂的环境声里，显得又低又小，像一头受伤哀鸣的小兽。她不停地在求救哀求，但是没有人犹豫过一下，她越哭她们只会更欢乐。

　　画面冲击力很大，和自己想象完全不一样，猜测想象一瞬间都有了具体的实像，他心存的那一丝的侥幸，对事实的乐观评估全部烟消云散。如果说看录像已经惊心动魄，没有勇气看下去的话，那是对亲历者多么大的嘲讽。

　　还有照片。她哀求的眼神。破碎的眼神。绝望的眼神。空洞的眼神。她满是巴掌印的脸庞。她手臂腹部的淤青。她被揪的大把大把掉的头发。

　　他全部看完，将胶卷拿出来，一点点地全部烧了。她比他想象的要坚强勇敢很多，他以前一直不知道这一点。他同样不知道的是从小憨态可掬的闻人语，怎么会是这样一个面目可憎的魔鬼。

　　秦越白躺在床上突然想，挨巴掌到底是什么滋味。

　　他高中时候是班长，是礼仪队队长，还是篮球队的队长，学习优秀，品行端正，同学信任他，老师欣赏他，女生喜欢他，他成长的环境平稳又健康。从来没有和别人发生过争执，更别说打架了。

　　他想着忽地起身打了自己一巴掌。他想这也太轻了，于是又打了自己一巴掌。

　　不行你还是对自己不够狠，于是又来一巴掌。打到他自己觉得差不多力度应该就是这样的，他才停止。

　　现在他的脸红肿了吗，他去镜子面前看自己的脸。

　　还远远不够。

　　他又赏了自己几巴掌。打到他半边脸都有点麻木，脸上有五个鲜明的巴掌印，他才心满意足地重新躺回床上。

　　原来挨巴掌是这么回事，原来是这么疼。他现在都能听见他脑子里嗡嗡声。

　　秦越白在愤怒和心痛之后，是深深的挫败。他觉得自己很好笑。他一直以为他在帮她，他以为他可以帮她，他对自己简直太有自信了。他太过小看了她受到的伤害。他以为这六年一直是自己在包容她的无礼，但其实是她在用她所剩无几的爱去宽容他的无知，他的冒犯，他的自大。

　　他又想到分手的前段时间她还在默默地讨好他，对他百般关怀，而他却只是在应付敷衍着，连一个电影都不想陪她看。

　　他一个晚上都没闭眼。

　　方芷每天上下班都在观察这个学校。和以前相比，整修了很多地方，操场上的破旧的草皮、车棚、教室、办公室都被翻修了，但大多数的东西都没变。她发现她以前从来就没有好好看过这里，这里的一草一木那么熟悉又陌生。同学们在走廊上欢闹，有些人扎堆谈论一些悄悄话，有人在教室里认真学习……物是人非。

　　以前方芷曾在这里受过伤，现在轮到她回来去保护别人了。

　　方芷还记得教她语文的张老师。张老师在她前面路过时，她像个学生一样规规矩矩地站着问好：“张老师好。”张老师眯着眼睛，半天才认出她，惊讶地道：“怎么是你？你是…方芷？”仿佛有点不敢认她似的。

　　方芷笑，“我是。”

　　张老师复杂地看着她，旋即关心地开口，歉疚地仿佛要弥补什么一样，“你也来这当老师了？来这多久了？还适应吗？如果有什么困难可一定要和我说。”

　　方芷依然在笑，“会的会的。谢谢张老师。”

　　张老师仿佛有点羞愧苦涩地扯了扯嘴角，“没有没有，你是我的学生，应该的。记得一定要来找我啊。”

　　张老师反反复复来来回回地说着“有问题一定要说啊” “不要憋在心里”“我的办公室在三楼312”，方芷都一一笑着耐心地回复。

　　秦越白来的时候，方芷正在办公室教育两个打架的男生。他站在门外听了一会，方芷的声音温柔又担心，里面透露些许严肃，“让老师看看伤到哪里了…幸好你们俩都没什么事，要不然你们的父母该多么心疼啊。大家都是同学，没有什么是不能解决的对不对？以后不要再打架了好吗，有什么事情就来和我说，我一定帮你们解决好…你们都说声对不起给对方道个歉吧。”

　　他从窗口看她，发现她真的变化很大。现在的她敢站在阳光里，能够平视他人，帮助他人，不像以前，是一个连自己影子都害怕的避光植物。他替她骄傲。

　　两个男生都害臊地低下了头，原本在教室里凶猛地像两头猛兽，现在也服服帖帖温顺地像个需要顺毛的猫。

　　方芷看到秦越白出现在办公室的时候有些惊讶。当初是和平分手，所以也不到老死不相往来的地步，“怎么了出了什么事吗？”

　　“你是手机静音了没听到吧。你二姨打给我说伯母出车祸了，我就赶紧来接你。”

　　方芷脑子瞬间一嗡。她迅速和其他老师调完下午的课，便跟着秦越白出门。走楼梯时她有点恍惚，他便扶了她一把，“小心。”她和他的距离近在咫尺，不过她现在心思完全不在这个上面，轻轻地道了一声谢便继续往下走。

　　她坐在副驾驶上又一次向他道谢，“不好意思我现在还没告诉我妈我俩的事。还麻烦你特地跑一趟。实在抱歉。”

　　他轻描淡写，“没关系，伯母的安全最重要。我有一个朋友正好是市立医院的骨科医生，我已经给他打完电话了。”

　　她看起来有点不知所措的惶恐，“多谢你。”

　　方芷一直怕自己欠了他太多人情了，但是现在又在不得不欠。

　　幸好人没事，只是肋骨断了两根。方芷扶方母上车的时候，方母已经收起了过去的刻薄与锋芒，眉目都慈祥了不少，像普通长辈一样和蔼亲切：“幸亏有你们啊…小芷，小秦，你们一定要好好的。”

　　方芷皱了一下眉头，看起来想要解释，秦越白暗中冲她摇了摇头，开口宽慰道：“没事伯母，您就先好好休息，家务活什么的您就别操心了，让骨头好好愈合是最重要的。”

　　方母连声答应。她坐在后排看着秦越白平稳的开车，越看越顺眼。以前她还觉得小秦这孩子哪里都好，但实在太显眼，小芷单纯，恐怕是压制不住，不如再找一个普通踏实的。现在她突然又觉得哪个人会嫌自己女婿太优秀了？最重要的是女儿生活幸福美满，其他一切都不重要。

　　方母不知道内情，就算知道，以老一辈的思想，她也会觉得这么多年了，已经算半个夫妻了，干柴都磨出火花出来了，有没有爱什么的根本不重要，日子过的长久能磨合才是生活之道。

　　方母想了又想上次吃饭时方芷的态度，看似随口开玩笑实则暗中敲打：“小芷啊，你的生日都过了好几个月了怎么还没收到你们的喜帖呢？”

　　方芷头疼，早就忘了这件事，她更害怕秦越白不舒服，委婉回绝，“妈，我们现在太忙了，还处于工作的上升期，暂时不考虑。”

　　方母却不依不饶，转头去秦越白，“小秦，你看看这孩子，真是怪事，谁还不忙了？上次明明答应好的，现在把我们哄得团团转……你来说，你们到底准备什么时候？”

　　秦越白笑了笑，看起来很是听话：“我听小芷的。”方芷刚想着这件事总算要过去，便听到他轻飘飘地补了一句：“我随时都有时间。”

　　方芷觉得费解又离谱，差点想问他是什么神经出了问题，倒是一时说得快活。

　　方母的矛头又冲向她，“你呢，小芷你什么时候有时间？”

　　她面无表情，没有缓冲：“妈别问了。我们已经分手快一个月了。”

　　秦越白开车的手一顿，沉默不语。

　　“啊？”方母茫然之后就是怅惘与失落，“怎么分手了？我怎么不知道？”

　　“好了妈，别想了。我们现在还是朋友。”

　　方芷在telegram上又发来一段：“还有上次，我忙到晚上九点多，没看到他给我发的信息，没想到他就在学校门口等我等到九点多，也没有给我打电话催我出来。我当时吓了一跳，他就说太晚了我一个人回家不安全。”

　　看到方芷和我说的这些以后，我的八卦之心瞬间雄起，“小芷！他现在是不是有点喜欢你了？”

　　方芷打字很慢，“为什么会这么觉得？他对谁都很认真负责，一般人绝对看不出来他的敷衍。”

　　我焦急地打字：“那不一样，你俩都分手了，要是真有你想的那样，他早就感觉解脱自由了，干嘛还要管你的事？那和不分手有什么区别？”

　　“我还是不太相信。他为什么会喜欢我。”

　　“嗨嗨！你要相信你很棒好吗？不比他差好吗？”

　　很久以后，方芷才发来长长的一段，“谢谢你尤亓。我也想继续像你这么乐观，但是我已经不想猜测了。以前他每一个关心的眼神句子行动，我都要拆分开来一点点分析他是不是有点喜欢我了？是不是突然觉得我还不错？…我现在已经筋疲力尽，不想再想了。或许他仍然觉得自己做的不够好想弥补，依然觉得我可怜想帮我，或许他自己也习惯了这么做了…不重要了。我现在只想好好地工作，对每一个我的学生都尽心尽责。”

　　“那你现在还爱他吗？”我追问。

　　“爱啊。”这次她倒回复的很快，“所以要是他没有那么爱我，我迟早也是不会满足的。而且他也不可能做到。所以分手就是最好的结果。”

　　她最后发来：“还有我最要感谢的人就是你了，尤亓，没有你我也不会这么快就想明白，也没有勇气开始新的生活。”

　　我被夸的不好意思，“没有没有。这是我的专业嘛，应该的，能帮助到你我也很开心，你能想明白就好，反正我会一直支持你的。”

　　乔妹突然开口，“这么说，咱们的‘白芷的爱情加加计划’还是失败了？”

　　我关上电脑，可惜地耸了耸肩，“好像是。不过未来的事谁知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