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献祭后小师妹满级复活了》小药罐

94、第 94 章

　　三人天一亮便赶去江南，一路上江玄遥总觉得沈修卓面对他时，比往常畏缩胆怯许多，细想缘由，却头痛欲裂，像是识海中遇到了什么阻碍。

　　瘴雾侵袭江南百城，遮天蔽日，不见云月。自上而下看去，像是一片化不开的浓烟。

　　那浓烟仿佛有了生命，不知哪里是眼耳口鼻，手脚下肢，只是欢跳乱舞，肆意开合逸散。

　　唐卿翊见状，竟然觉得有些眼熟。

　　“魔界幽冥深渊。”她避开沈修卓的目光，只传音对江玄遥说，“我刚醒来时，看到的也是这副场景。凡人无法忍受瘴雾，可那些魔妖，大概如魔渊中的四大凶兽，因修炼魔道，反而在瘴雾里如鱼得水，自如活动。”

　　江玄遥垂下眼，睫毛随之扇动，勾起眼尾的迟疑凝滞：“嗯，有理。”

　　在瘴雾中，他偏偏不是无法忍受，而是如鱼得水，浑身舒缓的。

　　江玄遥还记得那晚，沈修卓目光如炬，点破他身上有煞气流动，显出入魔之兆。她推门进来，那一声镇定得几乎有些冰冷的“吃药”，仿佛眨眼间与他拉开了泾渭分明的界限。

　　后来……后来他好像就服下药，睡着了。

　　那晚他神志不清，尚未觉出异样。直到每日在她监督的目光下服药时，迟来的羞耻之心，才层层叠叠地涌上来。

　　他一直瞒着她，暗中想要压制这股逐渐融入体内的灵力，可偏偏日渐失控。

　　而她那么善良，把人都往好处去想，想必也憎恨以血腥戾气为底的魔道。

　　那药很苦，只能保持清醒，却不能真正阻断灵脉中的煞气。

　　可他仍然就着苦涩咽下。

　　只为了告诉她，他还有救。

　　唐卿翊好像注意到了他的低落，牵着他的衣袖，玉指轻拈，指向云下的江南风景：“江南丘陵连绵，山环水绕，从上面看下去还挺气派。”

　　沈修卓小声应和：“远处那一大片开阔平地，又有一罩金光。想必就是江南三大姓世家的护城法阵。”

　　江玄遥的心沉了下去。

　　他眼里的瘴雾是浓黑如墨的一片，只能勉强透过浑厚的黑色，看清下面依稀有丘陵峰峦的形状。

　　连他眼中的世界，都已和她不一样了。

　　江玄遥指尖抬起，拂过自己的眼睫，浓厚的一层符咒隐没在弧形优美的眼尾，再度睁开眼时，他终于也看清了连绵山水，隔着一层黑色轻纱铺展眼前。

　　他顿了顿，露出了无痕迹的笑容：“嗯，是很气派。”

　　凡人需要三五日的车马脚程才能从西洲千岛赶到江南百城境内，而他们清晨出发，正午便落下。

　　城墙上挂着一道红边白旌旗，顶端停栖着一只鸟雀，墨色的字绣着“越水”二字。城门口人来人往，直挺挺地站着两排守卫，人潮中涌向巨大城门的百姓，无一不是面色枯槁。

　　细看他们踉跄的步履动作，才发现所有人手腕上都戴着一串半玉半石的珠子，色泽各不相同，有些鲜亮，有些灰蒙。守卫验过那珠子，才一个个放行。

　　其中有几人，身形年龄各不相同，却都神色祟祟，欲盖弥彰地藏着手腕，被守卫粗暴地一把拉起。

　　磨得破烂的袖口顺着臂膀一落，鲜红色的珠子赫然出现在众人眼中。

　　人群中一阵惊呼，瞬间四散，绕开数尺距离，瑟瑟不敢靠近。

　　唐卿翊下意识问江玄遥：“那珠子是什么？”

　　他斩钉截铁地说：“不认得。”

　　她心下了然。

　　他都不认得，大概是人间修士近几十年新炼成的法器用具，未来得及上报仙门。

　　惊惶的议论如潮水般漫开。

　　“这几人，被鬼怪附体了。马上就要被拉去给魔妖献祭啦。”

　　“离得远些，别触霉头。”

　　一来二去，他们都听明白了。

　　这手钏上穿的，是青鱼石做成的珠子，在寻常瘴雾中，会因佩戴者过去几日接触的瘴雾浓度不同，泛着深浅不一的灰色，但若在“鬼怪附体”的人身上，就会变得鲜红。

　　沈修卓听着，更皱眉头：“他们还以为瘴雾里会闹鬼，可世间哪有鬼怪？”

　　江玄遥神色凝重：“妖若是会附身，也沦落不到今天这个地步。所谓附体献祭，倒像是人间百姓对魔妖作乱的曲解。”

　　唐卿翊抬眼，听他这话说得奇怪。

　　江玄遥语调平静，却站在她未曾料想的角度。

　　沈修卓是仙门修士自矜，俯视弱小无知的凡人，可江玄遥……

　　怎么倒像是为妖族解释？

　　唐卿翊对沈修卓说：“你在人群中，找出所有手钏变红的人，看他们的脉象有什么问题。我和江玄遥去会会越水城的城主。天黑后，城主府门前汇合。”

　　沈修卓望着那乌泱泱的人群，百姓们形容潦倒，狼狈憔悴，眼中没有希望，与那些和颜悦色，诗酒论道的贵族子弟相去甚远。

　　“我不曾来过江南。”他犹豫地说，“这些百姓不认得我，能安心让我诊脉吗？”

　　江玄遥怎么不知他顾虑什么？无非是怕单独行动，没人保护。

　　他瞥了他一眼：“乱世无良医，哪怕你是招摇撞骗的道士，他们都敢信。有意外，燃灵符通知我们就是。”

　　沈修卓听他说话，头缩得像鹌鹑一样低：“江道友说得是。”

　　“据说仙界修士在人间，每多救一个人，身上便多一份功德机缘。”唐卿翊淡淡应道，“去吧。”

　　功德二字，好像刺中了沈修卓的痛处，方才还畏畏缩缩的人，转眼闪身隐没在人群中，像是拧着一股气，证明什么似的。

　　江玄遥皱皱眉，心里泛上一股很不自在，空落落的感觉。

　　他们两人，有事瞒着自己。

　　江玄遥头一次被排除在外，心底泛上酸麻的痛。

　　难道他有入魔的迹象，在她心里，就转眼成了外人？

　　唐卿翊背对着离他半步远，乌发滑落在光洁的后颈，盯着沈修卓离开的方向，出神地看了一会儿。

　　“你觉不觉得，沈修卓性子有些矛盾？你叫他去救人，他也会救人。看似本性不坏，可偏偏又能糊涂到是非不分，不知轻重缓急的地步。”

　　江玄遥也觉得事有蹊跷，可是碰上她的眼神，听到她提沈修卓三个字，无法全然理智镇定地思考。

　　他唇边微微僵了一下，嗓音是微妙的压抑：“你们才相处几日？都开始为他说话了。”

　　其实沈修卓与唐卿翊认识，也不过比他晚了一段时间，他这话说得偏颇，等说出口，才自知失言。

　　“我哪里为他说话了？”唐卿翊眨眨眼，“我不是在背后，跟你讲他坏话吗？”

　　江玄遥：“……”

　　“我对他提钻研医术，他两眼冒光。可一旦谈及大义苍生，他便格外抗拒。别说共鸣，连眼睛都是木的。按说仙界望族后人，仁义礼信的认知，都是天生就有，像他这般……仙界中叫什么来着？神魂有损？命格缺失？”

　　江玄遥闻言，心中那股暴戾的躁动，却忽然缓和了下来。

　　神魂有损，命格缺失八个字，在仙界中人听来，和形容缺心眼的傻子差不多。

　　他莫名听得舒坦，找回了平日里的淡然冷静：“自古以来，医修术法越是精进，灵脉越是浑浊难辨，只有医术更高的医修，才能为他们诊脉。上一任玉衡宗主夫妇，正是因为医术登峰造极，无人可医，才重伤不治，陨落仙逝。如今世上能给沈修卓诊脉的，也只有沈宗主。”

　　姐弟两人早已决裂，莫说诊脉，沈雁棠只怕是碰都不愿碰他一下。

　　何况，如果真发现沈修卓行迹性情异常，是因天生体质，而非心智，唐卿翊又会如何呢？

　　她会不会将沈修卓种种高傲又怯懦的嘴脸，报以宽宥，因为可怜他，而对他更温柔呢？

　　江玄遥不愿再多谈沈修卓的事，撤掉隐身屏障。风沙瘴雾弥漫的城门外，唯有他们两人风骨清癯，长身玉立，立刻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查岗的守卫见过形形色色的修士，却从未直面这样迫人的威压，当即不知该如何反应，远远喊道：“二位……二位仙君仙子，也是要进城？可有城主的通行令牌？”

　　还没等她翩然走近城门，她的五官印在众人眼底。

　　和光仙子真身现世一说，仅在西洲，风声还未传到江南。众人纷纷低头看了一眼，再抬眼时，却不敢相信自己所见。

　　连守卫见到那副与自己常常拜祭的石像一模一样的五官，也默默想着，真有这么巧的事？

　　感到了空气里微妙的氛围，江玄遥立刻向四周望去。

　　大家为求平安，给自己孩子脖子上挂着，手掌里捏着的，就是木刻的仙子小像。

　　江南瘴雾盘踞多年，对和光仙子的祭拜，已经成了百姓心中唯一的牵挂和依托。

　　他与唐卿翊交换了眼神，她点了点头，上前一步。

　　江玄遥也上前一步，顺从地站在她身旁，微微屈背：“请通禀城主，和光仙子求见。”

　　不知是不是假扮和光仙子，给她压上了百姓信仰和目光的重担。平日跳脱活泼的一个人，绷着慈眉善目的脸，装得十分辛苦。

　　江南百姓哗然，议论声如松涛阵阵，很快炸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