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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0、第 90 章 ...

  •   江玄遥和唐卿翊与皇帝叙完事,逆着人群,恰好撞见来向皇帝请安的一众贵族子弟。

      乍一看,他们个个衣冠楚楚,环佩叮当,三三两两地在营帐前围聚等待皇帝传召。自以为说着悄悄话,却一字不落地印在两人的耳朵里。

      “据说仙门修士,不是咱们大梁的人中龙凤,就是积望数千年的仙门大姓后人。个个都是意气风发的天之骄子,真是好生羡慕。”

      “西洲与东陵多上贡些宝物,多灌些药,我们是不是也有机会?”

      “你懂什么?飞升入仙界,讲究的是一个气运机缘,可不是灌药就能成的!”

      “有灵药吃,总比那一门心思苦练还毫无成效要好……”

      唐卿翊猛然转过头。

      明明身量娇小,气势却一下子压得在场的人不敢动弹。

      贵族子弟们自觉尴尬,鸟雀似的闭上了嘴。她这才仔细看众人,站不直,手脚闲不住,连神情都有一股恹恹病态。

      不知为何,她心中有股控制不住的怒意和悲凉。

      仿佛亲眼见到自己珍视的东西,被人丢在角落不闻不问,然后蒙了灰,生了霉,等她注意到时,已经腐烂发臭。

      “先帝与朝臣,便是这样教导自己后人的?”

      这几位少年昨晚宿在原野中,今早刚从围猎回来,还未听到御林军与魔妖对峙,半路遇上仙君阻拦,见证和光仙子真身重新出世的消息。

      他们又站得太远,只见她巴掌小脸,雪肤白臂,红衣衬着一截修长的脖颈,一双扑闪的大眼睛乌黑明亮,走起路来裙摆翩翩。

      被一个年纪相仿的小姑娘教训,谁能甘心?

      “这位姑娘,先帝如何,可轮不到你来置喙,家中长辈如何教导,也轮不到你……”

      刚从皇帝帐中战战兢兢出来的臣子,一眼便见到这副场景,其中领头向唐卿翊顶嘴的,竟是自己同族的子侄。

      此人大惊失色,赶忙说:“放肆,还不快跪下向和光仙子认罪!”

      那几位少年还在怒火攻心,愤愤不平,刚听到“和光仙子”四字,却像断了线的木偶一般软了膝盖,脸上流露出几分茫然惧色。

      “仙,仙子?和光仙子不是百年前……”

      “胡说!”

      长辈发话,没人敢应声,生怕再惊动帐内的陛下。

      唐卿翊缓步走近,五官清晰印在众人眼中。

      初建第一座仙子祠堂时,先帝曾请人间最好的画师描摹过和光仙子的画卷,以法阵加持,描出她灵动眉眼,含笑唇角,如真人跃然纸上。

      此后仙子画卷,都是御笔临摹。仙子石像,也都是先帝以灵力功法细细雕琢而成,精确到每一座石像的线条都分毫不差。

      人间老弱妇孺,没有人能错认那副眉眼。

      连最顽劣的孩童,也不会在和光仙子的画卷和石像面前放肆玩闹。

      那是他们自小刻在骨血里的信仰。

      唐卿翊皱眉。

      说来可笑,这几人方才还对她耀武扬威,现在只听一声名号便齐齐跪下。

      她不喜欢这样立在一个虚幻的名目上的追捧与畏惧,好像不是在看活人,而是朝拜某种圣洁冰冷的物件。

      还不如运用法阵灵力挡下魔妖,解救西洲百姓时,那几名孩童扯着她的衣角献来的野花,让她打从心底里高兴。

      她摆摆手,小声叹道:“起来吧,没意思。”

      少年是人间的未来。

      人间的少年,却一门心思想着求安逸,求长生,求醉生梦死,得过且过。

      她总记得,有人承诺过她,人间只会蒸蒸日上,繁荣盛极。

      怎么会是如今颓唐萎靡的模样?

      忽然,江玄遥轻轻揽过她,而指尖堪堪停在她肩头衣料前,碰都没有碰到,只把她圈在令人安心的边界内。

      “不是你的错,莫要自责。”

      她还什么都没说,他却好像已经对她的心思了如指掌。

      他们两人身形如燕,翩然飞去,掀起一阵旋风。留下一众贵族子弟,扶着酸软的膝盖起身,看呆了眼。

      她的怒火与恨铁不成钢,没有人看得懂,听得进去,直直望着苍穹的目光里,仍是只有羡慕。

      行至半空,两人忽然不约而同地停下。唐卿翊看到江玄遥凝重的神色,便知道他和她一样,也有话要说。

      乌发红唇的少年背后,是朝霞晕染之下的万千浮空岛屿。他双臂舒展,长指轻抬,眼前凭空闪现光华熠熠的巨幅,透明如水镜般的画卷上,淡淡金色纹路勾勒出飞檐走拱,曲径通幽,还有那块刻着“越水唐家宗祠”的额匾。

      他眉目凛然:“我用咒法复刻下来了,仔细看。”

      唐卿翊与他早已有默契,直接去看被皇帝仔细圈起来的那几笔咒文。

      她空有灵力,咒法造诣不深,仙术也修炼得懵懂跌撞。但还是能看出这几笔符咒,确实能连成一个完整的阵法。

      很快,她便注意到,那一圈周围的印记符刻,红漆描金的梁柱外围,与其他地方不太搭调。

      “太粗糙了些。”她皱了皱眉,“笔力不匀,像图纸浸过封印后,重新划开,补上去的。”

      江玄遥轻轻点头。

      “那图纸中不止有防止旁人窥见的秘钥法阵,连宝盒外都有一层防护法阵,可见先帝对此十分重视。先帝修为颇高,人间无人能与之相比,连仙门中人都未必能与他单挑。他设下的法阵,凡俗之人就连碰一碰都会烧脱一层皮肉。”

      唐卿翊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只有先帝能够打开的宝盒,宁非镜怎么一夜之间,请得动仙门境界的修士为他跑腿去拿?”

      要么他手中还有不为人知的一支力量,藏在暗处为他所用。

      要么他自己这副身残体弱的伪装,就有蹊跷。

      江玄遥收起虚空中的淡金画卷。

      “宁非镜登基不过数月,就迫不及待推翻先帝宁煜百年间留下的一切,连仙魔大战后美名传唱于仙人两界的和光仙子,数代根深蒂固的虔诚信仰,都恨不能一夕之间拔除。他似乎……很缺时间。”

      只有自知命不久矣的人,才会走马观花,心急如焚。

      先帝宁煜崩逝前,为何要挑中一个沉不住气的病秧子继承大统?

      “要不要让沈修卓为他诊一诊脉?是不是真的体弱多病,医修一眼便知。”

      “早在围猎第一晚,我们去营帐中见唐留昭,决定假扮成唐家武仆的时候,就试过了。”江玄遥微微摇头,也明显觉得棘手,“他身上有好几层封闭神魂和灵脉的符印。沈修卓会诊脉,我会破阵,可我们无法在不惊动他的前提下破开封印,探知灵脉。”

      若宁非镜神魂真有蹊跷,一名对和光仙子心存敌意,又根基不稳,威望不足的帝王,直接杀了,也未尝不可。

      连一向看不惯他的沧阳宗主,知道宁非镜的新政意在断绝人间由仙子祠堂输送的愿力,都未必会找他算账。

      说不定还会难得点头承认他立了功。

      江玄遥顿了顿,知道这话,她听不得,便编了另一个冠冕堂皇的谎:“挑起宁非镜对仙界来使的恨意,万一他被激起反骨,人间动荡,苦的仍然是百姓。”

      唐卿翊点点头,如水的眼眸垂了下去,轻轻叹道:“难办。”

      可她眼中的愁绪从来不会持续太久,须臾间便展颜一笑。

      “我们直接去江南。”

      江玄遥没料到这个发展,愣了愣:“为何?”

      “江南越水,和光仙子祖地,就算没有旧物感应,去她故乡一趟,说不定我也能想起些什么。”

      唐卿翊眼眸蕴入一点笑意,瞳仁漆黑水亮,如刚剥开的荔枝核,滴溜溜地转动,大大方方地观察着他的神色。

      “你以为我刻意去动仙宫寝殿中的压阵法器,带出那座金身小像,只是偶然贪玩,故意闯祸吗?”

      “其实我在仙宫中便有异感,只是没敢告诉你。”

      江玄遥追着她眼底的那一丝笑意,只觉得眼前燃起一点明明灭灭的火光,心却慢慢沉了下去。

      “为什么不敢告诉我?”他嗓音颤颤,末了,竟流露几分不安和痛楚的痕迹,“你不是说过,只信我一人的吗?”

      唐卿翊没想到随口一提,他就有这么大的反应。半晌,声音轻飘飘地叹道:“提到她,你便连呼吸都乱了。我再迟钝,也不想碰你的伤口。万一我不是她,岂不是徒劳惹你伤感?”

      江玄遥没有想到,她开朗活泼外表下,紧紧裹藏着的,竟然是一份熨帖细腻的心思。

      他声线放缓,扬起唇角,扯出一弯莹润嫣红的弧度。

      其实万千沉重心思压在心头,他本是笑不出来的。

      但她想做的事情,他都支持。

      只因她对他这卑微低贱之人,这般赤诚,这般柔暖。

      “江南瘴雾迷蒙,十分凶险。逸散在天地间的煞气分为许多种,最浅淡的,只有高阶修士放开神识五感,能分辨一二。再浓一些的,仙界的修士踏入其中便能感知到。而江南瘴雾,已浓郁到连凡人都伸手不辨五指,以至于农耕废弃,流民四起的地步了。若不是瘴雾只在江南一带,没有扩散迹象,我疑心江南瘴雾已经浓到与仙魔大战时无异。”

      她扬起脸来问:“煞气并不是凭空产生,总有个来源吧?”

      “有一种人心贪念产生的戾气,是煞气的雏形,但纯粹的戾气,刚刚产生,不足以凝成心魔时,连高阶修士也看不见,只有……”

      江玄遥声音戛然而止。

      目前为止,只有他自己能看见。

      他望着自己白腕上的银镯,喉咙中想要坦白的冲动,被他生生咽了下去。

      再装乖买巧、招摇撞骗几日吧。

      这种能力,实在不祥。

      哪怕最后遭她厌弃,他也实在是舍不得这份来之不易的温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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