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献祭后小师妹满级复活了》小药罐

66、第 66 章

　　当晚，三人一同在驿馆下榻，围猎前客房不够，三人挤一间，只有唐卿翊睡床。

　　沈修卓一进驿馆，就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人间驿馆陈设也太差了……”

　　江玄遥淡淡瞥了他一眼：“这是西洲当地最好的上房，非皇亲国戚不能入住，西洲商会已经对我们格外优容。”

　　沈修卓咽下怨声，入夜后，却是他在地上睡得最酣甜。

　　江玄遥乘着夜色，推开卧房的窗户。

　　白日西洲人多眼杂，夜晚是最好的伪装。修士日行千里，又有术法遮掩迷幻。一晚上不惊动任何人，将西洲所有祠堂探查清楚不成问题。

　　床榻却忽然吱嘎响了一声，少女脚步轻盈，从身后抓住他袖角。

　　嗓音如细纱，在月光下柔柔地绕着他。

　　“照过溯游镜之后，你就成天躲着我，什么也不与我商量。今晚你又要一个人偷偷去查什么？”

　　还没等他想好托词和借口，唐卿翊扬开衣袖，牵住他的手。

　　江玄遥此时的心声不加修饰，一字一句传入她识海中。

　　——唐家宗祠不开，我仍不知你身份。

　　——若和光仙子与你无关，我擅自行动，便是拖你下水。若你就是她，我便是擅作主张，替你决定你该亲手了结的恩仇。

　　——叫我从哪里说起？

　　片刻之间，江玄遥竟思索了这么多。

　　连心咒传来短短几句心声，剩下的，埋在沉重的心思里，混杂着乱七八糟的见闻与线索。

　　还没有把他自己压垮，先把她听愣了。

　　她赶紧撒开他的手，以免那错综复杂的心声，把她绕得无法入眠。

　　“江玄遥，明明传音术更方便，我总懒得学，只喜欢用连心咒，你知道为什么吗？”

　　江玄遥垂眸闪躲：“……为什么？”

　　“因为连心咒听的是心声，你不能说谎，也无处逃避。”

　　他微微张大眼睛。

　　她看起来没心没肺，其实什么都明白。

　　都说慧极必哀，九儿姑娘却难得爱笑。

　　偏偏这一点，也很像她。

　　“江玄遥，我很生气。但是没关系，今晚我不耽误你的正事，朋友就是要互相体谅的。”

　　“我等你回来，一字一句把瞒着我的事情解释给我听。”

　　月色冷冷清辉洒下。

　　少女眼眸如水，吐息温热，毫无顾忌，也毫无防备地贴近他。

　　他从前只是她仙宫中养着解闷的灵宠。如今在九儿姑娘面前……至少成了朋友。

　　他终于敢在仙门群峰之间，众目睽睽之下，与那明艳动人的身影并肩。

　　也终于敢借着夜色遮掩，望着那双眼睛，偷偷留恋片刻炽热温暖。

　　西洲夜晚繁华，闹市长灯不灭，来往游人如织。荒原篝火烈烈，照亮猎户归家的路。

　　江玄遥悬在半空俯瞰，只见浮空千岛之下，数十座和光仙子祠堂发出淡淡的法阵金光，即使被灯火掩盖，仍能一眼辨别。

　　星星点点的法阵金光，似乎也能形成一个卦阵。

　　但江玄遥调动识海中的浩瀚学识，并没有看出祠堂分布有什么特别之处。

　　不知百年前祠堂初建成时，有什么特殊考量。

　　江玄遥御风，向最远的一点法阵飞去。少年蓝袍翩然，在夜色中只剩晦暗身影。

　　偏僻之地祠堂简陋失修，门口无人看守，供奉台上灰尘满布，墙边结着蛛网，唯有仙子石像干干净净，像有人时时洒扫。

　　江玄遥灵力凝在指尖，轻触石像，果然探到了移宫换羽咒文。

　　连最荒凉之地的祠堂也有，人间各处的法阵，恐怕无一幸免。他若每次都瞒过沈修卓的眼睛，动用灵力抹去咒文。长此以往，只会拖慢时间，露出端倪。

　　得想个隐秘又迅速的办法。

　　忽然，夜色中响起脚步声。

　　一个沙哑女嗓，一个稚嫩童音，带着哭腔，颤颤巍巍地走到门边。

　　破败木门吱呀一声，月色顺着缝隙流泻，烛光即将把他暴露在对方视线里。

　　江玄遥张开隐身结界，躲在石像旁边。

　　二人像是一对母子，穿着缝缝补补的布衣，腰上挂着硕大的引兽银铃，西洲百姓家家户户必备的捕猎工具。

　　女人牵着孩子的手，跪在石像面前，双手交叠贴在额上，是人间向和光仙子祈愿的手势。

　　孩子的哭声越来越大，在堂中撕心裂肺地回响。

　　江玄遥默默看这对母子抱在一起哭了许久，心中没有波澜。

　　这是他第一次见凡人对和光仙子祈愿，比起他们的遭遇，他更好奇，愿力会如何在石像中被移宫换羽咒，转为能被沧阳宗主利用的力量。

　　女人脸上的泪已经干了，目光中只剩眷恋。

　　“记着，今后就算娘不在了，也要依旧本本分分，打猎上贡，不要带着仇怨过日子。”

　　“为什么？为什么就为了仅剩的一件贡品，要阿娘阿爹都去死？”

　　“忘了吧，孩子……忘了吧，就当你天生天养，没有父母。”

　　忘了吧。

　　江玄遥不觉间竟然湿了眼眶，不受控地想，他们到底许了什么愿？

　　那孩子的戾气自眉心一点点化为黑雾缓缓腾起，即将在祠堂中散尽。

　　江玄遥疾步上前，伸出手去碰那薄薄的黑雾。小孩子满怀怨怼的心声透过指尖，钻入识海。

　　西洲猎户每年都要上贡，帝都与边塞守军中大量妖兽皮骨、珍奇矿产都从西洲贡品来。而今年恰逢妖兽稀少、无处捕猎，矿脉灵力暴走、无法进入。

　　最后期限定在今晚。

　　交不到规定的数额，每户的成年男女都要去军营领鞭。

　　商会向江玄遥透露过，西洲军营里用的都是西洲上好的矿石做成的地阶法器，对没有灵力的普通百姓来说，一鞭就可能是一条命。

　　按理说，猎户重伤会影响来年西洲捕猎，得不偿失，守军却依然下此狠手。

　　凡人弱小，连戾气也浅淡而微茫。

　　仅仅一个凡人孩童的戾气，即将失去父母的极端痛苦，对军营铁律的困惑和痛恨，仍然在他识海中撕扯。

　　戾气在指尖消散，化成融融暖意，游走灵脉之中。

　　江玄遥捏了咒诀，石像发出淡淡的光泽。孩子骤然停止了哭声，惊叫道：“阿娘你看，仙子显神了！”

　　供奉台上“凭空”出现一张鲛纸写着的传音符，孩子碰到它的那一刻，雌雄莫辨的空灵声音立刻响起。

　　“你们缺些什么？”

　　小孩子大喊道：“只缺一把地阶甲等妖兽的毛，用来做毫笔的！”

　　“……”江玄遥只知天阶法器和矿石分为极品和上中下品，不知人间的地阶甲等包括哪些。

　　又一张传音符飘落：“具体要什么？”

　　女人眼中的光芒又黯淡下去，双手叠额，再次跪拜下去。

　　“和光仙子，小孩子不懂事，您不要跟他计较。”

　　“地阶甲等如今只剩下银皮斑虎、北山冰狼这种极其稀有的猛兽，我们也已经许多年没见过了……我家贫寒，自知向仙子供奉不多，不求仙子劳神。”

　　江玄遥愣住。

　　他们似乎笃信和光仙子的神魂仍在人世，守护着人间每个虔诚的信徒。至于能否得到帮助，要凭供奉的数量。

　　只有修仙之人明白，此世没有轮回转生，是上古神族定下的规矩，是不可逆转的天道。

　　沧阳宗中有专门的领事，处理人间向和光仙子许的愿。太繁琐细碎的愿望自不会管，但若危及生命，往往会不吝麻烦，出手相助。

　　置之死地而后生的人，对和光仙子，及仙子生前的师门沧阳宗，会爆发出更深厚笃定的信仰。

　　仙门中闲散子弟举手之劳，就可以救凡人于水火，保持和光仙子与沧阳宗在人间的威望。

　　一本万利的买卖。

　　真相如此，并无仙子显神。

　　法阵与仙宫的联系若还在，仙门中本该有人听到祈愿。但眼前这对母子能依靠的，只有碰巧在场的江玄遥。

　　江玄遥顿了顿，手中浮现出银皮斑虎临走前，放在他掌中的银毫。

　　那是特意留给江玄遥，危急时来救他的信物。

　　高等妖族必然痛恨凡人猎户，若是江玄遥此举惹怒了对方，会给他们一行三人都带来麻烦。

　　犹疑之间，江玄遥还是分出了一半来。

　　他竟也会有同情怜悯。

　　或许是因为在和光仙子石像注视之下，受到了她的感召吧。

　　几缕银粼闪闪的虎毛已经隔着法阵传送过来，飘在了供奉台上。

　　女人悲壮地抬起头，撞见银虎毫毛，眼中忽然亮起了光芒。

　　“这些……这些足以制成好几支上等的毫笔！我们有救了……”

　　孩子闻言，破涕为笑，女人赶忙拉着喜极而泣的孩子向仙子石像连跪三下。额头磕得空荡狭小的祠堂，都有了回声。

　　“多谢仙子显神，多谢仙子显神……”

　　那对母子带着欣喜离开，背影都是雀跃的，明明还未交贡，却充满了劫后余生的希望。

　　仿佛已经笃信，仙子会保证他们平安度过今夜。

　　江玄遥不觉舒了一口气，却忽而透过祠堂破败的门扉，望见西洲守军驻扎的方向，有一股庞大的戾气升腾而起，直冲云霄。

　　满月被漫天黑雾遮蔽，星斗无光，天穹之下一片黯淡，瞬间蔓延了整个西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