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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第 29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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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玄遥识海视野忽明忽暗,对外界的感知时断时续,时光流逝变得模糊。但每次稍加清醒,都能感觉身边的人越来越多。
“呜呜,江道友,你可一定要醒来,等我们报答你的救命之恩啊。”
这是哭哭啼啼的苏茉。
“你们当如江道友一般无私,舍己为人,记住了没有?”
这是抓住一切机会教师弟师妹做人的吴辞舟。
江玄遥被耳边嘈杂弄得烦乱,只想说,别管我了,再躺两天即可。
直到一道熟悉的声音响起。
是一位年轻公子,嗓音如春风化雨,吐字抑扬顿挫中透着慵懒自矜,像出身于仙门望族。
“江道友脉象好生奇怪,体内有三股灵力交织撕扯,灵脉竟然撑到今天才碎?”
仙法修炼来的灵力洗髓后枯竭,血祭换来的灵力救人后耗空,他的紫府金丹、灵脉五脏都一穷二白,哪里来的三股灵力?
江玄遥睁不开眼,无法确认来人身份。
却只觉对方为他诊脉时,指尖凝力,掐着他的手腕不松开,像是心神杂乱。
吴辞舟焦急道:“沈仙君,江道友究竟如何?”
“请三位暂退出去,让我为他运功疗伤。”
沈仙君……
沈修卓?!
脑海中闪过驳杂的往事。
百年前,锦衣华服的少年仙君,收起手中红莲白鹤的纸扇,揽过和光仙子的肩,一把将她拉上巨型灵兽的背,带她看尽水雾霞红之下,沧阳宗中漫山遍野的碧樱,正应了那句“春风得意马蹄疾”。
银白灵兽远去,身后忽然传来化神境修为的威压,后脊被一道凶狠的灵力打中,逼得江玄遥跪在冰冷山石上。
沧阳宗主宋行蕴清冷孤高,凤眼薄唇,正对他居高临下地笑:“我做主,为他二人写下姻缘纸。他们从此结契合籍,气运共享,你可死心了?”
没想到,百余年了,尘封的记忆仍然如此清晰。
江玄遥隐隐牙酸。
“许久不见,江道友依旧风姿动人。”沈修卓低声笑道,“命途坎坷,灵脉脆弱,皮囊好看又有什么用?若不是她生前挂念你,我也不愿救你一命。”
江玄遥:“……”
谢谢,我听得见。
紧接着意识混沌,灵脉忽然被极狠的银针刺入,碎裂的灵力回路更加凝滞,泛开彻骨的冷。
胸口禁制没有反应,代表沈修卓并无杀意,是真心为他治疗,然而寒针入体,对灵脉碎裂的病人来说,无异于在鬼门关前走一遭。
都说玉衡宗上下医者仁心,偏偏沈二公子用药过猛,针法激进。
体弱一些的,反而要在他手中丧了命。
忽然,柴门被推开,唐卿翊焦急的声音响起。
“江玄遥,我把仙宫里的红昙灵胆拿来了,你不要死,好不好?”
从魔渊初见之后,她一颦一蹙,喜怒哀乐,都洒脱自如,可此时江玄遥竟然听到了微弱的颤音。
仙宫?
红昙灵胆?
江玄遥几乎想坐起来拦住唐卿翊,可识海再清明,也无法冲破缓慢自愈的灵脉,开口说出哪怕一个字。
唐卿翊是急性子,话音刚落,冰魄与灵胆分离,奇异清香漫开,清凉刺痒的灵力加速修复了受损的灵脉。
红昙灵胆融入经脉,将满身银针冲落。唐卿翊关心则乱,捡起那散落一地的银针,猛然看向沈修卓:“你就是他们请来的医修?这针上寒气过重,怎么能拿来救奄奄一息的病人?!”
她怀疑得没错。
他本可以用更温和的针法,却偏偏想试试江玄遥命有多硬。
如果寒针有效,自然皆大欢喜,若是不幸令碎裂的经脉凝滞,等不及这份灵药,那也是江玄遥自己气数将尽,怨不得他沈修卓。
沈修卓方才只见红衣身影冲进房门,嗓音耳熟,直到那对如画怒眉转向自己,才恍然想道——
他不会是在做梦吧?
他这么多年,四处行医,只为赎罪,却没想到让他愧疚缠身的人,竟然活生生出现在他面前……
可是人死不能复生。
沈修卓愣愣地看着唐卿翊:“敢问姑娘芳名?”
唐卿翊淡淡看了他一眼,警惕道:“九儿。”
沈修卓只知和光仙子唐卿翊,倒没听她提过这样亲切的小名。
看来不是她。
虽说不是她,沈修卓却情难自已,谈吐更加柔和:“江道友灵脉特殊,有三股灵力冲撞,为保命必须先令三股灵力凝滞放缓,再行修复。我已为江道友施针,有红昙灵胆相助,定能脱离险境,九儿姑娘不必过于担忧,只是此药乃仙宫禁物,没有宗主允许,碰到仙宫禁制的人都会被烧成灰。姑娘是怎么得到的……”
“不打紧,拦着我的人都被我打趴下了。”
沈修卓:“???”
不过须臾,与灵脉断开的金丹冲破封锁,江玄遥指尖微颤,慢慢睁开眼睛。
唐卿翊满脸惊喜:“你感觉怎么样?灵脉恢复没有?法术用得出来吗?”
江玄遥喉咙艰涩,灵脉酸麻,微微点头。
低头一看,馥郁浓艳的花瓣枯萎干瘪,纤白素手捧着寂寥的冰魄寒光。
脑海中闪过碎片往事,江玄遥低声说:“……这是她生前最喜欢的藏品,遍寻三界也只有三株,怎么能拿来给我疗伤?”
唐卿翊不高兴:“你只为和光仙子的藏品可惜,怎么不想着你自己的命?你奄奄一息时,整个沧阳宗没人愿意救你,你知不知道?”
江玄遥从她眼神中读出怜悯、心痛,还有说不清道不明的惦念。
记忆中的人,也曾对他这样专注凝望。
也同样是在他遍体鳞伤、血染衣带时。
和光仙子如此,九儿姑娘如此,他何德何能,让她们二人为自己的性命挂心?
“知道。”他温和一笑,想让她安心,却不知自己笑意疏冷,眼尾平添邪气,“他们盼着我死,可惜不能如愿。”
大病初愈的少年眉眼深邃,脸色苍白。但美人憔悴时,细汗沾在眼尾,凝如晨露,滚在颤动的眼睫上,不显衰败,反而另有风采。
在沈修卓这里,就显得有些刺眼了。
不过一个人人厌弃,腆居沧阳宗外门的妖孽,沧阳宗主为什么还要留他一命?只是为了那副好看的皮囊吗?
转念却想,江玄遥毕竟是她生前挂念的人。
自己救了他一把,就当是赎罪了。
至于眼前这位与她容貌相像的姑娘……仅凭那对眉眼,便足以让沈修卓心动。
沈修卓整整衣衫,浅笑上前:“九儿姑娘,其实你长得很像我的一位故人……”
唐卿翊好像一点都不惊讶似的:“多谢公子相救,客套话就不必说了,你救了他,我们请你吃饭。你看景昌楼的蓬莱醋鱼如何?”
江玄遥眼眸低垂:“无异议。”
本想单独约唐卿翊出门的沈修卓:“……”
只见眼前二人目光流连,反倒衬得他多余。
沈修卓隐隐觉得牙酸,却也不愿在这里碍眼:“吴道友他们还在门外,我去说一声,让他们放心。”
柴门一关,屋子里只剩下两个人。
唐卿翊见江玄遥目光清明,唇色惨白,不由觉得他很可怜。
也特别可恨!
她压下了自己的灵力,怒火却没有完全消散,咬着牙问道:“你不是说血誓出了幻境就不会应验了吗?”
“与妖王血誓无关。”
“还能是什么?”
“……”江玄遥答不上来,转而笑道,“我这不是好好的么?”
“好不容易替你捡回一条命,你醒来第一句话,竟是心疼仙宫里的一朵破花!”
这人好不真诚,将她的关心视作尘土牛粪!
她苏醒后飞天遁地,战无不克,从没这么委屈过。
自己委屈就要发泄,谁与她最亲近谁就负责承担,谁惹她生气谁就负责哄人,唐卿翊觉得,这是天经地义的道理。
她挤出几滴眼泪,楚楚可怜:“你不惜命,我救你何用?下次不救了!”
唐卿翊隔着泪眼专心盯着江玄遥,等他好声好气地与她道歉。
江玄遥微微一愣。
“九儿姑娘的恩情,此生没齿难忘。如有机会,在下定当报答。”
还算他会说话。
唐卿翊慢慢抬头,打腹稿时已经给自己找好了台词,打算原谅他了。
可是下一刻,江玄遥浅笑,露出她最讨厌的逞强神态。
“我生来命如草芥,举目无亲,连同门师长都避如蛇蝎,不值得你挂心。下次若有危险,你把我扔下就是,我绝无怨言。”
唐卿翊也愣住了,一时间又震惊,又揪心,到最后化为怒火。
他居然不顺着自己准备好的台阶下!
小院内放风的四人正摸着九尾鹿头顶的绒毛赞叹。
沈修卓:“极品灵兽里难见性格如此温驯的,千金难求,九儿姑娘是从哪里买到的?”
卫朗:“说来话长,当时岫玉长老座下弟子试图买断整个集市上的灵宠和法器,此时江道友挺身而出……”
故事没讲完,只听“砰”地一声,唐卿翊夺门而出:“我跟你们说,以后我再也不要理江玄遥了!”
刚才不是还好好的么?
沈修卓一头雾水,但还是凑上前去,生怕唐突,只能附和:“是是是,姑娘想不理谁就不理谁。”
“鹿养在这里每天只能啃杂草,也要牵走,不给他养!”
“自然自然,极品灵兽自然伙食要好。”
等她说完气话,才问:“姑娘师出何门?我们还没有正式认识……”
“失忆了,不记得了!”
沈修卓:“……”
谁不知道修仙之人神魂强劲,只有识海破碎,才可能失忆?灵力浩如瀚海,怒意都能化为灵压的人,居然说自己失忆?
他素来口齿伶俐,自以为知道怎么讨人喜欢。结果自从进了这间屋子,说句话都被嫌弃。
眼前这位姑娘,竟然为了搪塞他,连失忆这种借口都编得出来。
落差也太大了!
远远有一片云雾飘来,云雾之上几个白袍身影,正是姗姗来迟的沧阳宗医修。
唐卿翊嗤笑:“众位医师隔着一座山头,只飞了两个时辰就到了,御风术法精绝,我自叹不如啊。”
领头的沧桑老者敢怒不敢言:“我等得到宗主大弟子谢仙君首肯,前来为江道友医治……”
沈修卓见状,觉得此时是表现的好机会。
应该长她的气焰,灭医修们的威风。
他纸扇一挥,笑道:“好在江道友已经醒了,否则落入诸位手中,还不知有命没有。”
“沈仙君这话不免有失偏颇……”
“哦?我明明预付了十万灵石的诊金,医馆中为何没有一个人愿意出诊?”
唐卿翊杏眼微张:“什么?!”
吴辞舟倒吸一口凉气,苏茉和卫朗拦在沈修卓面前:“沈仙君,不要激怒九儿姑娘!”
“?”沈修卓一头雾水,“可我说的句句属实……”
话音刚落,原本清风徐徐的小院里忽然刮起一阵狂风,唐卿翊身上灵压狂乱,仿佛蛰伏的巨兽终于探出利爪。
吴辞舟、卫朗、苏茉见她脸色不好,根本顾不上医修们的冷言冷语,一起上去哄她。
卫朗:“我在私家药坊混过几年,红昙灵胆是极品灵药,保证江道友恢复如常。”
苏茉:“消消气,我们今晚就去吃蓬莱醋鱼!”
卫朗和苏茉努力转移唐卿翊的注意力,只有吴辞舟把心里真话说了出来:“九儿姑娘,各大门派都有收敛灵压、避免伤到凡人和低阶修士的入门心法,你真的应该学一学了……”
唐卿翊的灵力好不容易平稳了一些,默默瞪了吴辞舟一眼,更乱了。
卫朗、苏茉:“……”
大师兄,不会安慰人,就不要强行安慰!!!
医修们脸色剧变,喝道:“仙门大比期间,无论参赛与否,沧阳宗内都不可挑衅私斗,姑娘放出整个紫府的灵压威胁我等,是何用意?!”
唐卿翊识海灵脉激越难平,怒意仿佛化为实质,火一样在她体内烧灼。
整个紫府的灵压?
她明明已经极力克制了!
最初苏醒时不识愁怒滋味,灵力暴走也不过炸几块石头。如今却眼见周围的朋友和医修们神情愈加痛苦,被她一念之怒所扰。
吴辞舟说的没错,她真该去学平心静气的心法了。
沈修卓年纪尚轻,但游医行走也有上百年,见她眉头紧蹙,哪里还不明白?
仙门弟子炼气圆满之后,头一件事便是学心法,是为修炼时避免伤到凡人。
她竟然控制不住自己的灵力。
或因师门寒微,不成体系。或是她的师父从来没有认真教过她,任由她的灵力野蛮滋长。
沈修卓心念一动,从袖中化出一根玉针,刺入唐卿翊颈后灵脉。
唐卿翊忽然觉得颈后一凉,稍稍平静了下来。周遭灵压骤减,医修们如释重负,拔腿就想跑:“既然江道友已经醒来,我等就不再打扰了……”
吴辞舟赶忙拦住,把沈修卓借走的玉针盒递过去,很有礼貌地说:“辛苦诸位白跑一趟,不过既然没有施针,也没有服药,诊金能否退一部分给沈仙君?他白替我垫付十万灵石,不大公平。”
医修们:“……”
眼前粗麻衣袍的穷酸修士,竟为曾经的玉衡沈家小公子精打细算,心疼人家那十万灵石?
认真的吗?
医修们卷着药匣针盒逃走,唐卿翊狐疑地望向沈修卓:“刚才那是什么术法?”
沈修卓抓准机会,赶忙笑道:“我有一法,可解九儿姑娘眼下的烦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