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眼睛究竟是什么色号的》toastbakebread

3、chapter 3 乌合之兔

　　秦一，现在正发自内心地感到痛苦。
　　痛苦的理由朴实且自然，相信每一位经历过读书生涯的人都能够明白，没有人会愿意二度面对亲切的文化课老师、礼仪课老师。
　　民间流传的话本里时常会有这样的情节：某某重生，决定要向前世害他家破人亡的谁谁复仇，依靠前世的记忆直接通过了某某考试，被誉为万中无一的神童。
　　全是扯淡。
　　开玩笑，那个所谓的前世里刚复习完都不一定能考高分，重活一世顶多只能算是上课前预了个习，提前知道考试题目？先不说题目到底会不会真的一样，天地良心，谁考完试还记得自己做了什么题。
　　秦一趴在桌上无声地悲嚎，对着刚送到桌上的厚厚一堆书愁眉苦脸，想着以后的两年就要与书本和老师为伴，一瞬间居然觉得记忆里那段无所事事的傀儡人生，如果不是生命到最后不是全无自由，还是蛮有吸引力的。

　　毕竟如果可以，混吃等死的米虫生活可能是不少没有理想的芸芸众生的终身夙愿。

　　秦淑打开门时就看见秦一对着课本抓耳挠腮，嗤了一声你就这出息，接着把秦一从座椅上拎起来，看到秦一幽怨的脸后才把他放下。
　　“姐，进门之前先敲门，不要随随便便拎人是贵族的基本礼仪，你再这样母亲定又要说你不讲礼数，没个大小姐样子。”
　　“......谁管她！礼仪书你开始翻了吗就开始教育我，还有，你怎么知道她这么说过我，你回秦家还没来得及见她吧？”
　　“......猜的。”
　　秦小朋友获得了长姐的敲头。
　　“母亲要见你，商量一下你的情况，本来母亲觉得你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十岁的小男孩没必要征求你的意见，不过看在你喜欢兔子的份上，我决定把你拽过去旁听。”
　　秦一这才发现她那英气逼人、甚至有时候还会显得刁蛮的汉子姐姐身上的不少地方都带着兔子纹样，但并不是可爱的装饰兔纹，反倒像是部落图腾一般，线条粗糙，不细看看不出来是乖顺的兔子。

　　“......什么叫做我喜欢兔子的份上，我其实并不喜欢兔子，”秦一跟着长姐走出房间，走向母亲所在的书房，“我更喜欢猛禽。姐姐喜欢？”
　　“不喜欢，但理由不同，”秦淑把原本随便扎起来的马尾放下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迅速整了个简单的贵族盘发，一看就是个熟练工，“你知道南国发动战争的直接原因之一是什么吗？”
　　“......还请长姐指点。”

　　“南国是游牧民族，国民生活主要依靠畜牧和来往商队。他们耕地技术落后，异能者又多集中于战斗，很少有从事生产的异能，”秦淑可以放慢了脚步，似乎准备在卧室到书房这段短短的路程将想说的事情讲完。
　　这位出征南国归来的将军对南国的境况颇为了解，稍一思索，简化了一下内容以便让十岁的秦一能够听懂。
　　“据说，往来的商队不小心放跑了几只饲养的兔子，兔子是很可爱的生物，对不对？本来没人当回事，但是这些兔子似乎缺乏天敌，繁殖迅速，不到几年就占领了南国的大量草场，这些兔子杀也杀不光，还吃掉了大量的牧草。
　　“牧草只有那么多，兔子吃掉了牛羊不就没得吃了。一个人收入减少，吃不上饭，他可能就会去抢劫，一个国家收入减少，国民饥饿，它可能就会去抢别的国家。这就是战争，战争的本质是一个国家对另一个国家的抢劫。”秦淑声音变轻了不少，拍了拍秦一的头。

　　“......我依稀记得南国是有蛇和鹰的，”秦一顿了顿，道，“蛇和鹰可以把兔子吃掉，就算吃不完，但应该也不至于泛滥成灾。”
　　秦一本想直接说出记忆里的相关知识，但他意识到自己此刻只有十岁，还没系统化地学习过。
　　“的确，但是南国没有那么好的统治者，他们的王室成员被蛇咬伤，因此命令举国上下杀蛇，类似的事情之前也发生过，不巧的是，那次灭的是鹰。”
　　“我觉得很有意思，特地跑去定制了带兔子纹样的衣服，专和南国谈判的时候穿，你不要学我，”秦淑微微笑了起来，看得出来这种其实有点无聊的挑衅让她心情愉悦，“其实兔子也是一种猛禽，一群兔子甚至能影响一个国家。我也不喜欢兔子，不过理由不是因为它们不是猛禽，理由是因为兔子必须得有很多很多才有杀伤力，如果兔子只有一只，那么它就是柔软无用的东西。
　　“就像喜欢暗地议论他人的小人，一个小人时总是柔顺献媚的，面对你时非常乖巧，可一旦有很多小人，它们就敢大声谩骂议论诽谤，但你要去揪其中的一只来和你对话，他就不敢说话了，又变得乖巧柔顺。”
　　秦一蹙了蹙眉，他从长姐讥诮的表情里看到了点别的东西，他迟疑着开口：“......你不是讨厌兔子，你是把对于乌合之众的厌恶转移到了兔子上。”

　　“也许吧，我们到了。”长姐敲了敲书房的门，听到一声请后拉着秦一走了进去。
　　秦母坐在沙发上，闭目养神，睁眼看见秦淑和秦一进门后坐直了身子，喝了口茶。
　　“小淑，以后不要看见我再临时摆弄发型，平时也要保持大小姐的风范。”秦母面上带笑，摸过怀里趴着的黑猫，黑猫睁开了它那祖母绿色的双眸，像是锁定目标的猎手。
　　“直接进入正题吧，母亲，您知道，我不喜欢在无聊的事上浪费时间。”

　　“我的孩子，过来母亲这里坐，”秦母笑了笑，看来她和秦淑的关系稍显紧张，秦一乖乖过去坐好，尽管他并不是非常乐意。“我想把秦一的评级宣传出去，这么多年小秦受了不少委屈，这A级评价往外一放，也不遭别的少爷小姐嘲笑。”
　　“我反对，”秦淑翘起二郎腿，直接靠在沙发上，“他虽然有高评级，但是毕竟并未经过系统学习，太过招摇反倒自降身价，一旦有人提出比试，如若输了，很容易就会落得一个A级也不过如此的评价。”
　　“他可以多多学习，A级悟性好，小秦有没有信心？”秦母摸了摸秦一的头，脸上一派温柔，“我觉得气不过，难道就让我的儿子平白遭人看轻？”

　　“母亲，请您不要顾左右而言他，”秦淑一向看不惯这种心里明明有数但就故意拿感情东拉西扯的态度，“您心里有数，现在的秦家，低调永远是个好选择。”
　　“只是宣扬一个A级评级的孩子，说出事实，很高调吗？”
　　“对于秦家，一个A级评级的孩子的确不稀罕，毕竟秦叔叔也是，抱歉，我暂时还不太想承认这个继父，”秦淑清了清嗓，敲了敲桌子，“但是宣扬自己的子弟优秀这个行为本身很高调，这个态度是骄傲而非谦恭，这一行为对于那些连B级都没有的家族、对于只有B级的家族，都很高调。”
　　秦母还准备说些什么，秦淑再度开口，截住了她的话。
　　“甚至对于皇室。毕竟，除了尊贵的皇女：雅顿·芙洛俪兰殿下是B级，其他的皇室成员可都是C级，”秦淑再度靠回了沙发，“秦家家大业大，不惧威胁，但怕遭人猜忌，母亲，我本来不想管你这些事，但你知道有人和我说了什么吗？”
　　秦淑一向大条，虽然对这些弯弯绕绕心里门清，但一向懒得关注家族事务，秦母其实完全没想到她会反对，毕竟她每次过来书房谈论都是“喔，我知道了，母亲您安排”。秦母本以为这次也一样，只是走个过场，难得见她这么一下，颇为意外。
　　“有个人和我说......不，没什么，那不重要。”

　　秦淑闭上眼，声音有些抖，那日她驾着马刚赶到秦公馆，就看见第四骑士团拥着接自己弟弟的马车也停在了门口。第四骑士团团长贺琛欢走下马车，向她行了个礼，她搭着贺琛欢的手下了马，虽然她对这一套礼仪嗤之以鼻，却听见贺琛欢压低了声音对她说。
　　“尊敬的骑士团团长，您对我的一位兄弟多有照料，为表感谢，我特地给您带来一个童话故事，如果属下多言，故事讲得没必要、不识趣，还请您多多包涵。”
　　男子声音哑哑，带着点蛊惑的味道，秦淑挑眉，哼笑一声，“一个童话故事，拐弯抹角，有话便说，本将军又不是不识大体。”

　　“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位狮子统领了整个国家，它的将军是一匹离群的孤狼，这只孤狼血统不纯，是狐狸和狼的孩子，本来颇遭动物王国的居民们看不起，
　　“但这匹孤狼带领军队四处征战，为动物王国立下了汗马功劳，动物王国的居民们渐渐开始敬佩这只孤狼。这只孤狼后来和一只布偶猫结为伴侣，生下了一只漂亮的黑猫女儿。孤狼连年征战，威望空前，后来战死沙场，孤狼的副将虽有本事，但是也不得军队信服，甚至还有人怀疑孤狼之死是人有意陷害。
　　“而这时邻国来犯，虽然邻国不足为虑，但是狮子国王需要平定动物王国间怀疑狮子恐惧孤狼的威望杀了它的流言，尊敬的团长，如果你是那只狮子王，你会怎么做？”

　　“......我会让那个黑猫女儿成为新的将领，”秦淑呼吸变重，声音极力平稳，但难掩心底波澜，“原本质疑孤狼之死的注意力会转移到黑猫女儿能否担任将领之上。
　　“如果黑猫女儿能力出众，但她毕竟年龄资历小，又是女子，难成大气，如果黑猫女儿能力不足，能消磨孤狼对军队的影响。且无论如何，军队里因为每个人情况不同会形成支持和不支持黑猫女儿的分化，但看在死去的孤狼的份上又会相对统一，不会出大事。”

　　“是的，如果出了大事也可以及时换将军，有黑猫女儿能力不足的前车之鉴，此时再换人就会容易得多，只要比能力不足的黑猫女儿强一些就好了，任用孤狼之女也可以一定程度上化解谣言。”贺琛欢点了点头，将这个童话的后续发展说了下去：
　　“这位黑猫女儿非常优秀，继承了父亲的军事才能，南征北战，立下赫赫战功，回来后狮子王非常欣赏她，还问她有没有看上的动物王国成员，狮子王直接给她指婚。
　　“黑猫女儿非常高兴，说自己特别喜欢自己的一个下属。但那位下属早有心上人，黑猫非常难过，但还是决定不强人所难。”

　　“我明白了，”秦淑道，“您应该是来和母亲商量事情的吧，您先请进，我去看看我可爱的弟弟，您放心，我不会再......纠缠他。”
　　贺琛欢点了点头，抱拳走入了秦公馆。
　　秦淑站在马车面前，思索了良久。
　　这是一个影射现实的童话故事，狮子王是皇帝，而孤狼正是秦淑的父亲，秦淑的父亲是个私生子，但拥有B级评级，当年作为棋子和秦家联姻，离婚后又战死沙场。
　　而秦淑正是故事里那只黑猫女儿，她本以为自己能登将军之位，是因为自己战功赫赫，可仔细想来，军队里战功赫赫又资历颇深的人并非没有，她并不是将领的最好人选。
　　往常没有刻意关注的细节线索缓缓连在一起，她猛然意识到，正如贺琛欢所说，恐怕还有这么一层原因在里面，父亲死亡之时不少人质疑是否是陛下害怕功高震主，她担任将军后，矛盾又转移到了她是否担得起这个位置。

　　她这些年，咬着牙死撑着军队里的冷眼和轻蔑，她一度非常讨厌那些没本事却总喜欢暗地里质疑她的士兵。现在，她终于靠能力获得了父亲旧部的承认，战胜归来之时陛下和她说指婚一事，她第一反应便是她的下属，归海煜，贺琛欢的好兄弟，是她的心上人。
　　但她那时候想，要凭本事摘得心上人的芳心，便说再考虑考虑，再度回忆起来，幸好没说，帝国建立百年，多少女将都是成家后回去相夫教子，再不领兵？
　　到了时间，她自然会离开将军之位，但绝不是通过嫁人这种方式。
　　幸好当初没有答应，贺琛欢提醒自己，一大抵是真感谢自己对归海煜的照顾，二来大概也是告诉自己归海煜对她并无男女之情，强扭的瓜不甜。

　　秦淑长舒了一口气，定定看向秦母，说出来的语句斩钉截铁：“重要的是，秦家，理应低调，别人不问，我们就不要刻意告诉他人弟弟的情况，也许是我过度敏感，但是秦家确实应该摆出谦恭的姿态，无论如何，谨慎点总不会错，弟弟的本事，他强大起来以后自然能证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