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85、无人喝彩 ...
-
写下那张纸条后,他的心绪变得飘忽不定,有时候工作的闲暇会出神,一个人靠着吧台发呆。
次日下午回来他还特意翻了那件睡衣兜。
还好,还没发现。
舒完这一口气,他觉得自己简直有病。
既然这么害怕被发现,干嘛要写呢?
他将那张纸条拿出来翻看,检查上面有没有小时北航的回复。
所幸,也没有。
他的目光转向了一旁的垃圾桶,犹豫半晌。
最终他将纸条又塞了回去。
再隔天,他闯进卧室又要检查那张纸条的存在,却发现床被被叠得十分平整,床上一干二净,没有乱扔的睡衣。
这与往日不同的一幕一下在他心上敲响了警钟,他三步并作两步上前,抬手就将平整的被子掀开。
床被他翻乱了,他也没能找见那件睡衣。
一个更可怕的猜测浮现,他看向书桌,上面那堆摞成小山的书本都消失了。
但桌面上留有一张宣传单,还有一张白色的纸条。
他急忙来到桌前,指节撞到桌角发出咣的一声。
那是实验中学元宵晚会的宣传海报,而白色的纸条上,时北航清秀的字迹明明白白。
他这才发现吉他也消失了。
时北航突然走了,还带走了所有他自己的东西。
他能去哪儿?
为什么突然走了?是因为看到那张纸条了?
不,就算没有那张纸条,像他这样避人不见也难以让人忍受。
尽管早已预想过这样的结果,他还是坠入了慌乱。
他不知道时北航有没有看见过自己留下的话,不知道小崽子现在一个人能去哪儿。
时北航跟家里人闹翻了才住进他家,他知道。
他突然陷入无尽的自责,双手抱头,倚着桌边缓缓蹲下。
他懊恼地去捶打自己的脑袋,烦躁地抓了一把头发。
是他把时北航逼走的。
自己这干的叫什么事儿。
“航子,愣着干嘛,上台啊!”
有人从背后推了他一把。
顺着这股力道,时北航发软的双腿挪动了,跟着来到台上,在早已排练好的位置上站好。
暖黄色的LED投光呼的一下打开,照亮了舞台上的所有人,时北航的视线因突然受光而变得有些模糊,眯着眼缓了半天。
当然,也可能是紧张的。
这是他第一次登上舞台,手指紧紧地扣着琴颈。
小哥在他这个年纪,早已无数次登上舞台大放异彩。
他沿着这样的足迹亦步亦趋走上来,手脚却仍在发抖。
如果是章勋,那一定可以,可是他……
他没有那么强的天分,排练到现在他偶尔还是会弹错弦。
他们是怎么做到不出错的呢?
第一句即兴清唱是留给他的,他开口,声音克制不住打颤,却又轻灵,手上拨弄着简单的乐符,像是古老的精灵弹唱折翼的爱。
“怪我没能力去追寻你……的脚步。”
微颤的语调反而添了彩。
“拜托你轻声重着我的名字,我学大人的语气应着你。庆幸自己没跑太久,还活在弹丸之地,纯粹的以为……世界等同,于你。”
其他的乐器在此切入,伴奏一瞬间灌入了生命力,手下弹奏着的也瞬间有了底气。
“拜托你大声怒斥我的名字,我要赌气向远方跑去~如果没有这些声音,我还搞不清,多远才算是,离开的距离。”
所有的麦被打开,每个成员都开始合唱——
“我会懂得舍得记得,你是我是你的,我会懂得舍得记得……”
大家的声音重在一起,吉他不再独奏,从队员们手中各式乐器中流出的乐曲像洪流一般裹挟着他的主调,每个人的唱词都带着力量,将他稍显不足的底气簇拥着抬高。身后的军鼓一响,舞台也跟着震颤。
原来大家一起站在舞台上演出,是这种感觉。
原来当年小哥站在台上,是这样的感觉。
已不再担忧哪根弦会因紧张而弹错,上百次的练习,手指习惯性落在记忆的位置。这一场演出,只需要跟着心。
歌至高潮,他作为主唱向前大迈一步,身后的金色虚影碎裂开来,站在这里的人崭新而自信。
掌声四起。
时北航完成了他人生的第一场演出。
下台前他扫视一周,他不知道是章勋没来还是他没看到。
也许就是没来吧。
他的目光灰暗一瞬,垂下眸去。
章勋看到他踩着自己的足迹站在台上,应该也会刺激到那份不甘心。
“航子!航!你太他妈牛逼了航儿!”王瑞祥在掌声中冲到了台下又蹦又跳,伸出双臂拼命跟他打招呼。
时北航抬起手对他挥了挥,微笑着看着他被维持现场秩序的老师带走。
我成功了。
小哥,你看得到吗?
我人生中的第一场演出,成功了。
我终于站在了这个位置。
章勋确实没去那场元宵晚会。
一是他是个校外人员,混进去和找地方都很费劲,二是……
好吧,都是借口,胆怯的他那天就是躺在床上,没合眼也没动弹。
他知道时北航会大放异彩,肯定会。
他也知道这是时北航第一次登上舞台,他仍记得自己第一场演出时的兴奋劲儿。
时北航特地留下那张纸条,他知道他希望他去。
但他就是没去。
这不是什么励志的青春电影,他也没必要亲临现场为小崽子的成长喝彩。
无人喝彩,才是成长中至关重要的第一课。
换了线的地铁,也没必要再折回去中转,硬送到同一路。
后来,章勋在纸条上约定的地方等了很久。
但就像他没能出现在学校一样,时北航也没有出现在这里。
心知这样一个意料之内的结果,他那天反而躺得安然,不见焦虑、紧张、忐忑。
就像一个闲暇的下午躺在摇椅上懒洋洋地晒太阳,怀里还抱着泰戈尔的《飞鸟集》。
等到醒来,太阳落山,万物寂寥,这世界就剩下了他一个人。
他便将《飞鸟集》抛去一旁,收拾仪表上班去了。
有同事问起他:“你那个小朋友呢?”
他沉默半晌,回答道:“快高考了,上学忙。”
“啊——高考啊……”
有些人很奇怪,明明没念过学没参加过高考,却非要东扯西扯将亲戚邻居家的孩子统统扯来,硬要从那张嘴里挤出来几个连全名都叫不出来的名校简称,再附赠一些“至理名言”,再如“我当年要是如何如何”云云。
小刘就是这样的人。
章勋半耳朵没听进去,脑子里还在丧。
任何人都可以随时离开我。
我这种人。
像我这样的人。
干嘛这么丧啊?
有时候他都怀疑自己是不是在装,装不开心,装丧,装高冷,装酷,最后成为bking。
明明身体动起来就好了,明明去了那场晚会就好了,明明那么多躲开的瞬间,哪怕有一次他没躲开,哪怕只是装作没来得及躲开,明明见一次面……
说不定,就好了。
这样的想法一直折磨着他。
直到——
这一天。
“章勋……勋啊……来医院,快……带户口……本……”
电话里姜玉声音哽咽,连个成套的整词都说不出来,章勋一句话都没有说就挂了电话。
他知道,自己再也不用开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