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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抑塞 ...

  •   再醒来时,一切都已经安静了。
      清冷的月随意地睥睨着他,随意地分他几缕光当作施舍,无声地嘲讽。
      胃已经感觉不到疼了,但出了一身虚汗,湿嗒嗒地写满失败的味道。
      他躺在床上睁着眼睛和月亮对峙了好一阵儿,下了床,却站在原地不知道该做什么。
      迷茫。
      似乎不满于现状,又不知道做什么才能改变,于是被巨大的无力感吞没,像被镶嵌在深海。
      他彷徨许久,推开房间的门,脚步虚浮,游离在这世界之外。
      “哥哥。”一声稚嫩的呼唤将他拉了回来。
      他吃惊地看向角落里小小的人影。
      章可昔一半脸在月光下,身体与另一半脸全隐在阴影里,以致章勋一直都没发现她。
      他蹲在她面前,抬手想抚摸女孩可爱的脸庞。
      “哥哥哥哥,我鞋带开了。”女孩开口说话了。
      章勋低下头,木讷地盯着她的鞋。
      ……为什么穿着运动鞋?
      “我要哥哥给系。”女孩撒娇道。
      章勋叹气,手上乖乖地帮她系好鞋带,嘴里念叨:“多大人了还不会系鞋带……”
      “啾。”可昔快速地在他额头上亲了一口。
      他惊讶地抬起头,看着面前圆润的小脸。
      那上面是小孩子真诚的笑容:“可昔永远喜欢哥哥,哥哥不要再不开心了好不好?”
      一瞬间,章勋险些落下泪来。
      他轻轻地抱住妹妹,脑袋轻轻靠在肩窝上:“可昔真好。”
      “哥哥……”可昔低语道。
      “嗯?”
      他抬手想抚摸她的头,却不想章可昔突然尖叫一声,全身剧烈抖动起来!吓得章勋一个趔趄跌坐在地上。
      与此同时,女孩失去支撑倒地,两只胳膊绷直压在身体两侧,双手紧握成拳,仿佛被什么东西摁在了地上。
      “可昔!可昔!!”章勋立即冲上前察看可昔的状况。
      她的眼神呆滞地望向前方,全身肌肉僵直却仍发抖,微张的嘴里不断泛出白沫。章勋当机立断抱起她,冲到路上打车送往医院。

      可昔这个名字,是父亲给取的。
      “多可爱的女孩啊,可惜了。”
      他还记得母亲哭了五天五夜,哭累了就睡,睡醒了就哭,家里人怎么劝都没有用,刚生育完没几天的她瘦如骨削。
      他劝更没用,她一直叫他滚,父亲出于保护也没再让他去医院,只叫他在学校乖乖学习,什么都不要想。
      因为母亲一直想要个女孩。
      而这个女孩能活到现在,几乎是个奇迹。
      章勋更不敢对她有任何苛待,甚至每次看到章可昔发病的时候他都会吓得手脚冰凉、全身发抖、嘴唇哆嗦,不管重复多少遍都是这样。
      小时候他会离得远远地看,现在可昔在他面前倒下的时候越来越多,让他更加恐慌。
      每一次,都是从死神手里抢人。
      “快啊!快!”章勋疯狂地大声催促司机。
      “已经够快了!这么急怎么不叫120啊?一会儿到了你得跟我去交警队作证我是为了救人才闯的红灯啊!”师傅不耐烦道。
      “她快死了!求求你……”章勋祈求道。
      如果哪次没及时,这个家的“精神支柱”就这么死在他面前……
      他不敢想。
      不敢想母亲会变成什么样,不敢想他还能怎么办,会不会像父亲那样逃离。
      师傅一听这么个大小伙子就要哭了,再一听“死”字,一脚油门踩了下去,手摁在喇叭上,一路闯过红灯。
      人命关天。

      好在抢救十分及时,逃过一劫——这一次死神还是留情了。
      安顿好章可昔后,章勋跟司机师傅去交警队作了证明,又谢过师傅,出了警局后没往医院去,而是找了块马路牙子坐下。
      母亲已经赶到医院了,现在这时候去只会讨嫌。
      他的手脚依旧冰凉,余悸未消,不知道死神还能放过他几回。
      烦躁地搓揉一把头发,他抬起头左右眺望,不知道接下来的方向。
      该做什么、能做什么……
      兜里的手机微微震动,被敏感的神经迅速捕捉,章勋抽出手机,竟然是妈妈的消息:“回来,找你有事。”
      既没骂也没怨,不带任何的感情色彩,章勋却脊背一凉——直觉告诉他出大事了。
      他立马拦车赶回医院,妈妈正站在病房门口等着他。
      妈妈本来似乎想跟他说什么,可在看到他的那一瞬间又泄了所有的气:“你去看着可昔吧,我累了。”
      章勋皱眉:“医生说什么了?”
      她疲惫地看了他一眼,轻轻摇头,呆滞地望着前面。
      “你把我叫回来的。”他加重语气。
      “你爱可昔吗?”她叹息着问道。
      “什么?”他愣了愣。
      “你爱你妹妹吗?”母亲看向他的眼睛,疲惫而苍老。
      “怎么这么问?”他仍旧追问。
      母亲看着他,苦笑一下,缓缓道:“医生说,可昔这次命算是保回来了,可是随着她长大,脑袋里血管团生长挤压,脑出血的次数会越来越多,怕只怕下一次就没这么幸运了。”
      章勋沉默了。
      不安占据了所有的心绪,像即将升上海平面的巨鲸,带着深海的呼啸来临。
      “他建议可昔做手术,把瘤子切掉,否则谁也保不准哪天会不会就……但地方医院做不了这种大手术,”母亲的话不再那么理所应当,言语中带了些许哭腔,她知道这将是一笔这个脆弱家庭承受不起的巨额负担,“市里也只有第一医院能做。”
      ……做手术?
      哪有钱啊。
      章勋垂着眼皮不说话,他很想直接这么告诉她。
      算了吧,救不起了,没有钱了。
      他的态度倒映在母亲的眼里,映成一片绝望的死海。
      她抓住他的双臂,双眉紧蹩,满眼悲恸,张嘴急着想解释什么。章勋看在眼里,悲伤而又无可奈何。
      手臂上的双手忽地下滑,身体也迅速下跌。章勋吃惊地想扶住她,可母亲还是哐地一声跪了下来。
      “你干什么?!”章勋低头瞪着她,无比震惊。
      “求求你!做点什么……求求你救救她,做点什么……”母亲紧紧抓着他的双手,霎时间满脸泪水,哭噎不止,这个一直以来颐指气使的女人悲哀地祈求他,“她是你妹妹啊!”
      承受不起,就会被摧毁。
      这个女人的世界里仅剩这个女孩。
      他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你用这个……逼我?”他的声线颤抖。
      “我没有,我没有逼你……”她的手滑落,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抓紧他的衣边,低下头绝望地陨泣。
      “你怕我走。”他肯定道。
      “不……”
      “你怕我像爸爸那样抛下她离开。”
      她终于松了手,整个人几乎匍匐在地面上,她只哭不答,过度的伤痛已经压弯了她的脊梁。
      “呵。”章勋别过头,嘲笑一声。
      真有点儿可笑,这么多年来,这个女人心情好了就会说“可别跟你爸一个样”,心情不好就会说“你跟你爸一个德行”,现在又跪在这里求他。
      “爸爸有工作都做不到的事,我怎么做?”他轻声藏住自己言语间的颤抖。
      母亲重新抓紧他的衣角向下拽着,章勋能感觉到她全身都在发抖。
      “不管你做什么,救救她就好……”
      “不管我做什么?”他诧异地看向她的头顶。
      “什么都行,能赚来钱就行……”
      章勋对这没底线的话震惊得说不出话。
      这是要他去做什么?
      “去偷去抢也没关系吗?”
      她只是拼命摇头,抓着他衣服的手也跟着拼命晃动,全身每一个细胞都由微小的抖动变成了疯狂的渴求。
      即使她不求,什么都不说,他也不会走。既然会考虑离开学校,也是因为有不得不离开的原因。
      可此时此刻他低头看着母亲跪在他脚边拼命啼哭,想到一向蛮横的她这样做的理由,心里不由得长了块石头,抑塞难消。
      他就站在这里安安静静地听她哭,什么都不再说。
      “那边!医院里禁止喧哗,不要在这里哭了。”有路过的护士警告。
      他急忙扶起母亲,后者搭在他的手臂上勉强站起,仍旧低着头,只是抽泣的声音低了。
      将妈妈带进病房后,他关照说:“你回去休息吧,我照顾可昔。”
      “不用了,”她用力抹干脸上的泪水,坐在病床前,“我在这里看着她,你快去赚钱吧,她就指望你了。”
      章勋点点头,最后瞥了一眼病床上的章可昔,转身离开。走出医院时,他步伐虚浮,险些摔倒在没多高的四层台阶上。
      那么多钱,怎么赚?从哪儿赚?靠买彩票吗?
      还是真的……
      他低头看看自己的双手。
      不行。
      这是葬送了他自己。
      况且……要是手术就能……
      他的思路顿住,脑子里浮现出章可昔亲完他额头笑着跟他说“最喜欢哥哥了”的模样。
      这个家确实随时都有可能塌,但不能塌在他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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