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世情缘之前世虐不可饶恕》结晶性粉末固体

4、第四章

　　凭着我对他的了解，我想，下一步，他该是万分气怒，甚至会做出什么惩罚的手段来，可事实证明，我想错了。
　　他不曾如印象中那般暴怒，却是忽的沉寂下来，那双本是沉静平淡的双目中渐渐显出几丝红痕，他抿着的唇角有些抽动，我看懂了，他这是真的被伤到了。
　　他转过身走到门槛边，慢慢俯腰捡起了被我扔到的药瓶子，然后放在我的床头上。从始至终，他没再看我一眼，只是对我说。
　　好好养身子，我过几日再来看你。
　　其实，若我那日稍加注意，便能发现他眼下的乌青已经堆积许久，应是很长一段时间没有休息好了。
　　后来，师傅告诉我说，似是他家中出了什么变故，被仇家盯上了。
　　我以为经商的，有仇家也属正常，最多也就争执个来回，大不了一拍两散算了。可师傅却说，事情似乎远比这要严重得多，听说中间还涉及到了几条人命，对方这回是索命来的，怕是不好对付。
　　光是听师傅对我的描述，我已经觉得害怕，后来，宅子里的人告诉我说，当家的和那人正面对上过几回，受了点伤，前阵子就差一点便救不回了。
　　我后悔了。
　　我悔的不是当日对他恶言恶语还动了手，我后悔，若是当日决绝一次，今时今日或许就不必与他再有瓜葛，而这些事，也再与我无关了。其实，他若真的死在那仇家手中，倒是了了我心中的一桩大事，说不定我还得好好感谢人家。
　　我的脚伤好得七七八八了，他也说到做到，已经连续一月不在来我房中，甚至我不知道他是否在宅子里，这人，就如凭空消失一样，似乎他当日红着眼帮我捡瓶子的情景从未真实发生过。
　　我记得娘亲曾经和我说过，这世间的情感如同柴火一般，就算被劈成了许多段，最终仍会燃成一样的灰烬，所有执意的挣脱也躲不过宿命的牵绊。
　　她当时和我说这话时，眼中满是无奈与悲伤，我明白，那时的她垂怜病榻已久，总自责地以为是她牵绊住了我与弟妹，所以最后，她没有等我，便离开了。
　　她离开的那天晚上，很是平静，很是安详，我能从她安睡的脸上看出她的一丝欢喜，她大概以为，离开了她，我与弟妹的日子会好过一些。
　　我曾经也以为她这么做是对的，可后来持久的夜晚，当弟妹酣睡在我身侧时，那种孤寂与空落爬满了我整个肺腑，我疯狂地开始思念她仍在床侧的时候，她的呼吸那么安稳，那么让人放松。
　　原来宿命，从不在于谁是否放手，那种牵绊亘古弥深，并非在失去或所得，只在于那个人，永永远远地存在于记忆深处，与你呼吸相连。
　　我躺在烂鬼皇帝的怀里，笑了。
　　我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勇气，让我在看到那一剑刺向他时，扑在他身前。
　　当我还只感到那种血液的黏腻感在背后蔓延开来的时候，他已经先行一步抱住了我，我看到他眼中极为丰富的变化，就如同街口的皮影戏一般，惹人注目。
　　我感觉到他的震惊，恐惧，愤怒，绝望，最后化成一片茫然，他抱着我，嘴唇颤动着，可却丧失了语言的功能。
　　我和他说，我以前喜欢过一个人，可他负了我，所以我生生世世的恨他。
　　我还告诉他，我觉得他很像他，可又不是他，这让我产生了错觉，我似乎在恨他，可我知道，这不怪他。
　　我还告诉他，我永远不会爱上他……
　　我和他说了很多很多，我并不期待他能有什么回应，我只是觉得，在这一世的最后，我应该把这一些都告诉他。
　　其实，我没敢和他说，其实是我搞错了，我不应该把对他的爱也好，恨也罢，强安在他身上，明明他没有任何过错。
　　可我讲与不讲，对此刻的他而言，全是废话。他根本听不到我讲的，他只是紧紧地抱着我，浑身都在发抖。
　　最后，在我累的快睡着的时候，他说，对不起，他骗了我。
　　当日，他说的往后他与我再无瓜葛，娶妻生子各自安好之类的话全是鬼话，他从未这般想过。他说，他只要我好好的，一切随了我。
　　他说，在大婚之夜遇到我的那晚，他便已爱上我，往后种种，不过是旁敲侧击，试探于我。他说，他早已将我视做他的妻，岁月漫长，他已无需再有旁人。
　　他说，别走，别离开他，别对他这么残忍……他说，他不是他，他会我对我好的，真的，只要我留下来，他会对我好的……
　　我再次回到地府的那刻 ，心绪已失了控。
　　想不久前，我刚刚才到了这儿，那时的我，虽然刚刚受了刑，可脑子至少是清醒的，我只记得一件事，我要永生永世地记住他，恨着他。
　　可不过人间短短十几载光阴，那种恨意已经无法支撑我，尤其是我在人间的最后一刻，他在我耳旁说的那些话反反复复打在我的心尖，令人窒息难耐。
　　黄泉路口，孟婆端着一碗汤等在那儿，这场面让我觉得很是熟悉。
　　我想，上辈子若不是哪个不长眼的人打翻了我的汤，我也不至于短短时间内走了两趟。
　　孟婆看到我时，也很是惊讶。
　　她问我，你怎么又回来了？
　　我苦笑说，大概这就是命吧。
　　她也以为很是惋惜，尤其是瞧见我眼里更深浓的茫然与悲伤。
　　她说，人世间有许多未竟之事，可一旦到了这儿，便不能再想了，做人做鬼，都要懂得放下，往前看。
　　想来其实我算是幸运了，别的人到了这阴曹地府，转了世，往事记忆便烟消云散，若能多贪恋一世，还可还了前世之愿。
　　可偏偏，前世我已无缘无愿，再多一世，便是再多纠结一世，以致偏执困苦，囿于前尘往事而蒙了今世之心。
　　我想着，若我上一世喝了那碗汤，这一世我与烂鬼皇帝的结局会否不一样？
　　又会否不再有这许多纠缠？
　　可我究竟，是愿与他纠缠还是断了干净，从此相忘呢？
　　我眼前又浮现起第一世他下令腰斩我时狠心绝情的眼神，还有这一世，他在我临终前抱着我失神不舍的模样，这两种神情在我脑海中反复跳转，让我很是痛苦。
　　孟婆大概是看我可怜，她问我，若有来世，我是否还要继续留下这片记忆？若我愿意，她或许可以为我保留。
　　可我怎么会愿意呢？我深知若是再陷在这些纠缠不清的情绪中，我将生生世世，永生永世不得解脱，终归到底，我是不会原谅他的，有关他的一切，带给我的不过是痛苦而已。
　　我不是什么良人，这是他给我的判词。
　　我终是喝了这碗汤，一碗下去，苦涩难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