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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三章 ...

  •   3.

      我是前几天在一个护士那里听了几句关于沈濯的身世,我拿相机给她拍了一张照洗出来送给了她,她说我把她拍的很好看,一定要把自己做的面点送给我。

      “干净的,我放在休息室,都还没拆开,不要嫌弃。”她见我迟疑,着急地解释。

      我摇了摇头,笑着说:“怎么会嫌弃,我自己在这边,也不会做饭,高兴还来不及,就是觉得总拿别人的东西不好。”

      女护士爽朗地笑着摆手:“嗐,这有什么的,一口吃的,也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你要是愿意,可以去我家吃饭,一双筷子的事。”
      她今年二十七岁,有个五岁的女儿,丈夫在矿上出事了,赔了不少钱,但她仍然过得很节俭,一个人操持家务,带孩子,照顾老人。
      她说那钱得留着,日后要供女儿上大学的。
      读了书,以后才能看得更远更广阔。

      她手脚很麻利,永远走路带风,好像过得很快乐,我那天看她蹲下身同病患说话,她并不算温柔,说话音调甚至有些高,但莫名显露一些悲悯,走廊里其实光线不好,她站在走廊尽头的窗户旁,阳光从外面照射进来,给她打了一圈柔和的光,于是我拿起相机给她拍了照。

      照片洗出来送给她,她很高兴,她说从来没有人拍过她工作的样子,镇上只有这一家卫生院,来来往往的病患很多,护士却很少,她每天上班就要开始查房了,上下两层楼二十几个病房,有时候只有她一个人值班。
      她刚从卫校毕业的时候也是个怯生生的小姑娘,走路也没有很快,可病情总是不等人,于是越走越快,越走越快……

      病房里没有电视里演的那么整洁,消毒水的味道很刺鼻,还有各种难闻的气味混杂着,从起初看到排泄物会生理性反胃,到后来可以面不改色应付各种突发状况。
      她觉得自己工作兢兢业业,可总有一种不体面的感觉。
      大家对医生恭恭敬敬,对护士总是带着一点若有似无的轻视,她有时甚至羞于提及自己是个护士。
      她没有穿工作服拍过照,她新来第一天发下来的工作服就是旧的,上面是漂白粉都漂不干净的血污和药物污渍,穿久了甚至都看不出原本是雪白一样的颜色,透着青灰。

      我大约是第一个拍她工作场景并且称赞她认真工作的样子很美好的人,所以她很开心。
      她中午有一个小时的休息时间,卫生院很小,连餐厅都没有,无论是病人还是工作人员,都会回自己家里吃饭,或许去外面吃一碗牛肉面。
      她邀请我去她家里吃饭,我迟疑了片刻就同意了。

      我来这里半个月了,第一天来的时候下车就皱了眉,我从省城下了高铁,又坐大巴到了县里,又搭了老乡的面包车,才到了镇上。

      穿过一大片矮坡和林木,镇子显得破旧萧条,镇上唯一一家卫生院外墙斑驳到仿佛荒废已久,我打听了好几个人,确认镇上只有这一家卫生院,我才敢踏进铁栅栏门,守门的大爷看我面生,又背着相机,呵斥了一句:“哪个单位的,找谁呢!”

      我解释说我是南临过来探望病人的,他问我是谁,那时我对沈寒栖一家的过去都不甚了解,更遑论现状,于是有些紧张地说:“我来拜访沈寒栖,她在镇上教书。”

      老爷子认得沈家人,只是恍然后又狐疑:“空着手探病呐!”

      我疲于奔波,这时才意识到我什么也没有准备,忙愧疚地躬身,歉疚地问了句附近有没有什么商店。

      他给我指了指路,穿过一个拐角,有一家百货商店,可其实进去也就两个小开间,货物满满当当,又杂又乱,我根本看不懂摆放规律,于是我问老板:“去探病,买些什么合适。”
      老板瘫在门口躺椅上昏昏欲睡,闻言抬头看了我一眼:“去隔壁买些水果,或者买箱牛奶提着。”他看我拘谨,笑了声,自顾自地感叹一句,“小姑娘呐,不经事。”
      她应该在笑我不通人情世故。

      我最后买了水果,也买了牛奶。

      我两手提着东西进入病房的时候,沈寒栖正坐在窗边看书,我以为她会看那种很高深的学术书籍,亦或者艺术类的,但其实她是在看一本封面艳俗的自印杂志,应当是某个男科或者妇科医院的广告页。
      上面写的都是一些狗血低俗的男女故事,我因为错愕而忘记了打招呼,甚至没有自我介绍,我有点呆滞地把礼物放在床头,木呆呆地看着她。
      是她主动开了口:“是周佳宁吧?”
      或许是徐教授跟她提了,徐教授很想来看一眼自己的学生,但身体已经严重不允许了,我这次来是借了代徐教授探望之名,其实是想立项写她的专访。

      不仅我,我的主编对她也非常感兴趣,她的一生短暂而炽热。
      但其实我并不抱太大的希望,她是个纯素人,学术界曾经冉冉升起的巨星,但还没有升起来就坠落了,她自我放逐好几年,在即将回归正轨的时候又突遭变故,不可否认她曾经可以称得上天才,但不管出于什么原因,如今也只能是“伤仲永”了。

      时隔几年,我看到她的第一眼其实只剩下唏嘘和怜悯,谈不上多么敬佩和好奇,甚至带了一些惋惜:如果当初她不选择离开南临,也许结果会完全不一样。

      卫生院的环境不大好,以显得她更加的落魄,我看不到丝毫昔日的影子,于是对这个选题更是兴致缺缺。

      但主编急于找到一个与众不同的选题,不肯放过沈寒栖这个切入点,我只好硬着头皮再试试。
      我说我对落阴山很感兴趣,会住下来一段时间,然后找各种理由来拜访她,我一直试图告诉她我的想法,但总是找不到合适的契机,我们几乎是话不投机,我也根本找不到合适的切入点去挖掘她的过去。
      主编说可以从她的爱情入手,我觉得很荒谬,但我也试图了解过,只是她闭口不谈。

      她谈不上成功,也谈不上多么特别,她的独特只是表面浮着的一层泡沫,褪去光环,她不过是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一个已陨落的明日之星。
      可无论她本应可以多么优秀,坠落和即将到来的死亡,已然是既定的事实。

      我记得那天我问她为什么看这个,她只是摊了下手,轻笑:“哪有那么多为什么。”
      她说这话的语气异常的淡然,似乎在说我大惊小怪。

      是的,的确很多时候是没有为什么的。
      想看就看了,无聊就看了……
      或许仅此而已。
      只是我将她预设在了不食人间烟火的位置。

      我更意外的是她的态度,她看起来仍旧和从前没两样,冷冷的,带着一丝傲气。
      我曾可耻地想象过昨日天之骄子如今颓废消沉以泪洗面的样子,我甚至心生同情和悲悯,可在这一刻我突然觉得自己面目可憎。
      即便已到了末路,她身上早些年的冷傲和风骨,依旧丝毫未减少半分,仿佛命运没有压垮她分毫。

      我突然有些好奇,她怎么看待自己这一生。
      但这句话从一个近乎陌生人的嘴里问出来显得冷漠不近人情。
      于是我决定待在这里,慢慢了解。

      她说我可以去她家里住,她看起来并不很待见我,但却还是表达了应有的关怀,但我拒绝了,我说我已经找好了房子,并且表现出我的确对这里充满好奇想要多待些时日的样子。
      我不想在她面前显得目的性过强。

      她没有强求,也没有多问我租了哪里的房子。
      我甚至都怀疑她早就看透了我,她那双眼太过于睿智,让我心生惧怕。

      镇上连个招待所都没有,我从卫生院出来的时候站在街道里一脸茫然,我甚至不知道该从哪里找房子,我在南临的时候很多次唏嘘过沈寒栖,但没有一刻像当时那样强烈,我不明白她努力读书学习从这里逃出去后,又为什么选择回到这里。
      它看起来一眼望得到头,没有任何光明灿烂的未来。
      而她只要愿意,掌声和鲜花唾手可得。

      我去街对面吃了一碗牛肉面,牛肉面分量很足,用一个海碗装着,牛肉切了肥厚几片,我惊讶于它的良心,然后吃了两口又痛心它的难以下咽。
      我付了钱,问老板附近有没有可以租的房子,他有些错愕,大概很少听到这样的需求,但最后还是绞尽脑汁想到:“你去桥头路东,找莲花嫂子,她家门面房的后院空着,之前说要租,现在估计还没租出去。”
      我顺着路找到了那一家,那是一家卖杂货的小店,前店后院,后面是住的,只有一间卧室,和一个不大的院子。

      我花了一百块钱,她知道我在这里呆不久,就让我想住多久住多久,我开玩笑:“那住一年呢?”
      她笑着摆手:“那就住一年,不打紧。”

      她笑容真诚,丝毫不像作假。

      我对这里的印象变得矛盾,他们粗鲁、大嗓门、脏话挂在嘴边,为了蝇头小利斤斤计较,他们大声呵斥自己的小孩,对生活充满不满和埋怨,我每路过人群都觉得惧怕,因为他们看起来有些野蛮。
      但当你面对面接触每一个人,他们大多又是热心肠、礼貌、且富有同情心的。

      我在那里住了下来,厨房里一应俱全,但可惜我并不太会做饭,房东嫂子一脸震惊地看着我,继而恍然大悟:“一看就是城里娃娃,在我们乡下,不会做饭是要饿死的。”
      是的,她十几岁的女儿都会做所有的日常菜系了。

      我想起沈寒栖,有一次我去徐教授家里做客,师母生病了,徐教授就提议去外面下馆子,阿清不大乐意:“那母亲怎么办?”
      师母忙说自己没事,让大家去吃,回来给她打包一些就行。
      阿清还是不愿意,说要留下来照顾母亲,可这样一来,我们几个恐怕也食难下咽了。

      徐教授沉默片刻,就说:“那我做饭吧!我厨艺没你们师母好,你们多担待。”
      一直在旁边观摩鱼缸里的鱼的沈寒栖,突然直起身,声音浅淡地说着:“我来吧!”
      她卷了袖子,顺便穿上了围裙。

      阿清一向对她崇拜,自然生出尊敬和小心,忙说:“小七姐,还是我来吧!怎么能叫你下厨。”

      沈寒栖面无表情的一张脸,顿时带了几分浅淡笑意,她歪着头说:“乡下人,不会做饭是要饿死的。”

      话扯远了,我们说到哪里来着?
      对,那个叫银宝的护士姐姐要请我去家里吃饭,我对镇上为数不多的餐馆都感到恐惧,尤其那家牛肉面店,于是尽管很不好意思,但我还是欣然答应了。
      他们做饭很奇妙,很少去菜场买菜,都去菜地里寻,这个时间段生长什么菜,就吃什么。
      一个食材为了不吃腻,就翻着花样地做。

      这个过程却并不漫长,银宝做饭也很麻利熟练。

      吃饭的过程她问我来这里干嘛,然后感叹一句:“穷乡僻壤的。”
      我说我受教授的托,来探望沈寒栖。

      她听到教授两个字肃然起敬,问我也是大学生吗?
      我点点头,说我刚刚研究生毕业,她夸张地倒抽了一口气,然后夹了一筷子肉给我。
      一盘子炒肉片,她全程都不舍得吃,却狠狠地往我碗里夹,我知道这不单是对一个客人的礼貌,更是对知识的敬畏。
      就像他们对沈老师和沈寒栖都无比尊敬。
      我前几天去过一趟这里的小学,了解到很多人因为这样那样的问题甚至无法完成义务教育,我第一次知道,原来真的有地方是真的读书都很艰难。

      我来的这些日子,很多人要来拜访沈寒栖,但沈寒栖不喜欢有人来,她觉得会像一个被参观的动物,她邀请每个人来参加自己的葬礼,说到时候见一面就可以了,语气仿佛邀请人来参加派对一样轻松。

      银宝也提起沈寒栖,说她是有史以来他们镇上唯一一个大学生,她考上大学之后,才陆陆续续有其他学生考上。
      好像是一支旗帜,她立在那里,就有无数人被激励——原来是可以做到的。

      “他们一家,功德无量,一定是菩萨下凡来历劫了。等下个月我去庙里,再替他们拜一拜。”银宝大概是想到了沈家的现状,叹了口气,认真地说。

      功德无量这个词,着实有点重了,我试探地说了句:“我听说镇上的学校,是沈老师一手拉起来的……”

      我开了个头,银宝就滔滔不绝起来。

      “何止啊,她的功德,三天三夜也说不完。她还有个儿子,其实当年也是捡回来的,你不知道那时候她多难,自己都快要顾不住了,但还是咬着牙把孩子拉扯大了。我一个人带孩子,我太知道那有多难了。”

      我听到这里眉梢微动,表示了好奇:“我只知道沈濯和沈寒栖后来结婚了。”
      我对他的身世毫不知情。

      银宝便从头跟我讲了一遍,她说当年沈老太太的父母也是有文化的读书人家,可惜落了难,逃亡到这里,然后定居于此,战乱未结束,人就不在了,沈老太太跟着寡居的村里老人长大了,她奉为母亲,为老人养老送终之后,年纪还很小,那时候解放没多久,要扫盲,村里也就她从小被父母教着识文断字,于是她就去扫盲队,再后来建了小学,她又去教书,她跟一个下乡的青年结识,然后相爱,领了证结婚,眼看着日子是越过越好的,可她刚生女儿没多久,生了病,夜里突发高烧不退,丈夫冒夜去请大夫,可雨大路滑,失足坠崖了。

      那年女儿尚且年幼,学校因为青黄不接加上资金短缺又面临停办,一些想上学的孩子面临失学,意识到学习是出路的家长开始求她,希望她能出面解决这件事,但她带着女儿已经自顾不暇,只能表示无能为力,那一年她去镇上的中学谋求职位,只想着顾好自己和女儿。

      但偏偏又在路上捡到一个男婴,那年头乡下哪里有福利院,报了警警察也只能慢慢寻找,实在找不到就只能问问看有没有人领养。

      老太太心软,后来实在找不到,眼看着孩子遭罪,她就咬了牙带回去养了。

      那孩子捡回来就发育不良,看起来没多大,其实已经有两岁多了,头大身子小,身体也弱,两岁了还不会走,养了好几年才好了些,慢慢却长得人高马大,力气大,肌肉结实,干活儿很勤快也很卖力,他木讷寡言,性格有些内敛,只对母亲和妹妹格外爱护。

  • 作者有话要说:  来了~
    这本不V,最近有点事,缓更一下,抱歉,我争取早日恢复日更,大家可以养养肥,或者等完结来看,这本不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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