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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风掠北阳 3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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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陈每年到沪,总要先处理自家事,迎来送往那些冲着许老爷子登门的客人,到第三日晚才去赴何家晚宴。
许景辉的父亲许老爷子,生前是位学者大家,文史学术界泰斗级别的人物,桃李满天下,其学生后辈主要集中江南诸省,亦和上面**结识甚多。
老爷子还在世时,门下许多学生承他托庇,功成名就之路便鲜少遭遇坎坷。这是知遇之恩,于是每到逢年过节,许家别墅大楼便人来人往,热闹非凡。家中单就摆宴,便从初一摆到元宵节。
老爷子将学生看得比独女亲,首席上和他坐一桌的,都是他最亲的学生,许景辉总被安排在末座,当诸人欢腾举杯时,她隔着欢呼起哄的人群,看到父亲满面红光的笑脸,永远都对着别人。
许景辉打小就不服,叉着腰跟老爷子讲道理,说她也是家中主人,凭什么不能上首桌吃饭?老爷子秉性死板,最注伦理纲常,女儿小小年纪就不懂规矩,敢跟他顶嘴,简直反了天。
老爷子比许景辉更会拍桌子摆脸色。因而许景辉幼时,数不清的日夜里,都在被罚抄经史子集、被逼背诵经典,被迫修身养性。
老爷子逝世后,京城盛铭许景辉便成为沪上许家的新主人,许景辉与老爷子的学生们并未存任何恩义,但借着恩师由头拜访的,不减反增。
不过许景辉是商人,不是性情中人,凡来人登门,她皆笑脸相迎,多少给点甜头,趁此与对方建立更进一步的利益关系,且每每必携独生爱子,一年接连一年,许景辉将与客人谈话的主导权转移到陈北劲手中,自己则渐隐幕后。
陈北劲心里清楚,许辉景是在为他未来在南方的发展铺路,一定程度上,还是踏着他外祖父的脊背,才慢慢将他这个初出茅庐的新人托举起来。
每当送完客,结束戴着面具心力交瘁的一天,陈北劲都忍不住朝他祖父曾经常挥毫洒墨的书房——现在已经是许景辉的办公区,望上一眼。
祖父若还在世,肯定会对他妈的种种行为进行干预吧?据传老爷子为他妈规划的路线,要么从文,要么从政,不料他妈一身反骨,最后和他爸结了婚,选择了从商。
许景辉对祖父又抱有什么感情呢?陈北劲想,恐怕和他对她一样,对那人又敬、又爱,又恨吧?
不一样的是,随着他跟在许景辉身边时间越长,陈北劲心底深层的那恨意逐渐淡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说不出口的感激。
只有当他真正接触过他母亲,走她走过的路,做她做过的事,体会过在她保驾护航下仍然会偶尔感到艰难的人生,不断仰望她的成就,汲取她的思想,才逐渐懂得她对他的宽容与迁就。
这份懂得却是有条件的。
在他达到她的标准之前,他并没有跟她谈亲情的筹码,又怎么能奢求她多看他一眼?母亲是这样,父亲亦然。如今对他宠爱万分的父亲,对曾经的他来说,是连见一面的资格都没有的。
高高在上的母亲,高高在上的父亲。
这世上并没有无条件的给予,也没有无条件的偏爱,轻易得到的,都会在转瞬逝去,又有什么值得去抓住的?
于是他也成为了高高在上的人,手握权柄,冷眼旁观身边人欢呼着将他蜂拥,追求他、逢迎他。
只有一个人,一个人用十年漫长的等待、用眼尾的笑意告诉他,他是最与众不同的例外,他可以获得无条件的偏爱。
那是唯一一个人,在那人面前,他可以不用做雷厉风行的冷面许景辉,不用做财产万贯的富商陈耀河,也不用做卓然出众的新代继承人李铮鸣……他就只是做他自己,陈北劲。
这算是慎重考虑过了么,他越想,心中越认定就是那个人了。但是在下定决定告诉许景辉时,许景辉却在下一秒伸手止住了他的话,告诉他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这不是以后的事,”他认真道:“这就是当下的事。”
“今年涨了一岁不过也才二十五,我都没催你结婚,你上赶着让我见儿媳?”
“我已经答应他了。”
“不见。”
“那你什么时候见?”
“坟头见。”
“……”陈北劲罕见地在许景辉面前放低了语气,乖顺讨好道:“妈,这辈子我没求过你什么,但这一次我真的是认——”
“张口闭口这辈子那辈子,”许景辉瞥他一眼,“你这辈子过完了么?”
“我是说你的这辈子。”
“……”
“见个面吧,行不行?”陈北劲晃晃许景辉的胳膊,“他叫沈致亭,聪明优秀有涵养,你肯定会喜欢他的。”
许景辉冷哼一声:“那可不见得。”
见这他妈这架势,陈北劲就以为有戏,连忙道:“那回京以后我安排一下,咱们在一起吃个饭?”
“免了,”许景辉淡淡道:“谁知道你是一时兴起还是其他怎么样,以后再说。”
“以后?”陈北劲不解,“以后是多后?”
“等……”许景辉手指敲着沙发,一边思量一边缓缓说:“等你们到了三十五岁,如果仍然没有走散,我再见识他的手段。”
“十年啊……”
一时心中滋味复杂莫名,他难道又要让那个人等他十年么?
“陈北劲,我已经够纵容你了,仅此一次,下不为例,你别再不识好歹。”
就在再次准备开口争取时,许景辉面容平淡地拨开他手,起身离开,空荡客厅里,只留下靠着沙发半跪在地的他,还有这句让他摸不着头脑的话。
直到赴宴这晚的路上,陈北劲还在揣摩许景辉的那话什么意思。
纵容他?
许景辉什么时候纵容他了?
还说什么“仅此一次,下不为例”,他又犯什么错了?就因为他的恋爱对象不是她的指定人选?许景辉并不是小心眼的人,更一向相信他的眼光,他还没告诉她沈致亭是男人的事,她态度怎么就这么冷淡?
之前不是还挺感兴趣的么?
夜色深浓时分,许家的大型轿车驶进外滩何家的独栋豪宅,司机打着转,陈北劲和许景辉并排坐在后面,透过车窗,一眼看到站在喷泉处正跟女家佣嬉皮笑脸逗趣的何老三。
见他们来,何老三举胳膊热情地朝陈北劲招了下手,陈北劲降下半截车窗,朝他点头示意。
何老三笑了下,转头又去跟那女佣说话。
陈北劲面无表情地升上窗。
他没由来的讨厌这个人。
“怎么教你的,又开始冷脸?”许景辉瞥见他脸色,提醒道:“你怎么回事,湛程在外面再不好,对家里人还是很懂规矩的,他向来敬你像敬亲哥哥,你又哪里来那么多成见?”
“我……”
陈北劲无法说出口,扭头朝窗外又看了眼那人,轻轻蹙起了眉头。
那人身材修长,一身黑领结西服正装打扮,人模人样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位端庄的正人君子。
陈北劲的圈子里什么人都有,但沪上这片,何湛程绝对要数一等一的极品。强取豪夺手段恶劣不说,按理这人要钱有钱,要权有权,呼风唤雨的,多得是俊男靓女投怀送抱,但何湛程偏就不,他偏就喜欢抢来的,不管什么模样,非得是别人私藏的宝贝,他才上手。有看不惯他的,背地里都盼望着何老三迟早烂搞得病升天,大家也就都安生了。
此时夜深露浓,远远望去,何湛程一手插着西裤兜,姿态散漫地站在灯火流彩的庭院中央,勾着唇角,貌似还在跟那女佣调笑,但眼神却空洞洞的,不知道真正在看谁。
安静时,那人会流露出真正富家子弟那般的倜傥从容,若笑了,也不知是真开心还是假开心,皆犹癫病发作,表情过分夸张,几近狰狞,本一副酷似他母亲隽秀清雅的长相,因自幼放肆惯了,行事无法无天,越来越像个暴力的吸血妖孽。
何老三大多时候是狰狞不讲理的,陈北劲本来也没那么讨厌他,只是回国第一年来参加聚会,他不小心撞见何老三将一个看起来才高中年纪的男服务生拖到了杂物间,然后重重的摔上了门。
何老三拖那人跟拖狗一样,半点不见怜惜,陈北劲当时吓了一跳,以为他这表弟这次过分出格了,恐怕要出事,便悄悄跟了过去。可他才刚拐进楼道没几步,便听见那间屋里传出一声声的浓.重chuan息,还有那男孩颤抖的求饶声。
那时他还不懂,不懂那男孩为什么一边不停挠着门板惨叫,一边又带着哭腔喊什么老公,喊什么爽。他站在漆黑的楼道里停驻了很久,早已麻痹掉的神经末梢忽然变得敏感起来,不断滋长蔓延着某种难以言说的恐惧。
手中高脚杯平静的红酒面逐渐颤抖起来,愈抖愈烈,最后,他放弃了去救那个服务生,转身离开。
很长一段时间,他做着噩梦。
梦里灯光灰暗,高大恢弘的公寓卧室变得狭窄逼仄,只容下一个伏在桌上笨拙地发着蹩脚音调的男孩,还有那个被他揍得血肉模糊的大胡子法语老师。
他学得太过投入,以至于那只手掌缓缓地抚过他后颈、抚过他脊背,他都没丝毫察觉,直到那已经发汗的手掌伸进他后腰裤,那一刻,老师忍不住赞叹了他一句“你好白,好漂亮”,他才猛然惊醒。
他惊醒,然后就跑到厕所狂吐。
双重罪恶的记忆犹如洪水猛兽般侵吞着他,他活在岸上,却像重度溺水一样难以呼吸。
他觉得何老三和那个服务生都恶心透顶。
“知道了,我会注意的。”推门下车时,他给许辉景回应了一句。
无论如何,关于那件事,那是自己的问题,不是何湛程的问题。
两人并排往大厅里走,何湛程很有眼色地先迎了上来,做派周到,彬彬有礼地向许景辉颔首问好。
许景辉跟他寒暄两句,便先走一步了,临走前给陈北劲使了个眼色,意思是让他绷着点,别不识相。
陈北劲闭了下眼,给了个让她放心的眼神。
等许景辉一走,何湛程立马笑嘻嘻地走过来,一把揽住陈北劲的肩,笑面若春风地吹着彩虹屁:
“哥,小半年不见,又帅不少啊,平时没少练吧?”
大臂肌肉隔着西装布料,被何湛程这死妖孽不安分的手指沿着弧度摁来捏去,陈北劲笑笑,反手搂上对方的腰,虎口蓄足了力,使出举重的硬劲儿,然后,死命一掐。
何湛程笑面一僵,脚步登时就被钉在了原地,喉咙眼儿里挤出一声蚊蝇细哼。
小畜生强忍着疼的样子貌似也不是特别讨厌,陈北劲抽身出来,拍拍他肩,一副长辈口吻,笑道:“还行,没你这声娘子功练得精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