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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风掠北阳 34 ...


  •   傍晚时分,浦东入暮,薄月新悬,天水之边,余留一抹随落日模糊掉的昏黄。
      河道江面平阔,承载着往来商货船舶,华都璀丽,灯火金光迷乱人眼,风过江南,水波荡漾,浪花浮动,波光粼粼,夜幕降临,天上人间里,一派富贵江景。

      许景辉站在别墅露台上,手搭扶拦,俯瞰江河,风吹过她鬓边的头发,带出几缕银色发丝,令这个强硬半生的女人顿生苍老之意。
      许景辉已经持续沉默约半小时了,波澜不惊的样子,让身后不停冒汗的老余越来越忐忑。

      上一次见许总,还是年前他顺路接送陈北劲回公司开会那天。当时陈北劲做完汇报去了趟许总办公室,母子俩不知道聊了点什么,陈北劲就失魂落魄的离开了。
      听许总秘书说,母子俩闹挺大动静,陈总电脑都摔了,下午两点多,许总就把他叫到办公室,让他去找刘海军吃顿饭,祝贺一下老刘新升教育局局长。

      刘海军是陈北劲出国前所在普高的副校长,虽说他们逢年过节也会走动,但平时基本上不来往,老余不解其意,许景辉当他是心腹,凡事也不瞒他,问他:“还记得么,陈北劲从什么时候不老往公司跑了?”

      老余略一回忆,笑说:“从他上高中吧?今早我还感慨呢,这孩子大了以后越来越懂事了,让您也省了不少心。”

      “嗯,那时候公司事情太多,我也没怎么关注他,我记得当年刘海军跟你提过,他是交了朋友?”

      “对,他俩关系挺好,我当时就查过了,那孩子学习和修养都很不错,母亲燕大教授,父亲外企高管,家世干净,我不是还跟您提过他一次嘛,您当时给的回复是,小北不会被带坏就行。”

      “嗯……有她照片么?”

      “校方那边应该有,您是要看小北高中时候的样子吗,监控录像他们那边应该也有保留。”老余笑:“当年这俩孩子,年纪小嘛,也爱玩,学累了就翘几节课,但没耽误成绩,老刘那边也就没逼太紧,嗐,主要还是怕小北急了不高兴。”

      “嗯,”许景辉若有所思道:“那应该就是她了。”

      “他怎么了?”

      “找刘海军调查清楚,”许景辉淡淡道:“我现在要那孩子的全部资料。”

      “呃,您这是……”

      “防患未然。”

      ……
      ……

      老余也是没想到,今天他才刚把那孩子的资料展在许总面前,许总才刚瞥一眼照片,就霍地抬头,朝他问:“怎么是男孩?”

      到了这份上,老余再没察觉不对劲就白混了大半辈子了。眼见许总眉心紧巴巴地凝起,他一颗心也越提越高,都没空思考小北这件事的荒诞,便紧张地问:“许总,趁着陈总在这边走不开身,我现在回京派人去找那孩子‘沟通’一下?还是我亲自去?”

      许景辉转过身,没再理他。
      一言不发,这态度实在令人难以捉摸,直至现在。

      “老余。”终于,许景辉叹了口气。
      老余赶忙“诶”了一声。
      “你先回去吧。”
      “诶好!”老余如蒙大赦,转身就要逃,刚走两步,立刻又折回来,还是不放心地问:“那这件事——”
      许景辉侧过头,苦涩一笑。
      “我本来就是一个不合格的母亲,那就这样继续不合格着吧。”

      同一时刻,沿岸奢侈品店排列错落的街道上,一个头戴毛线帽,耳挂黑口罩、身着圣诞卫衣和牛仔黑长裤的潮酷青年,迈着长腿,跨进一个香水味芬芳的精品店。
      身后跟着两个皮夹克装扮、但相隔甚远的肌肉男保镖。

      店铺商品摆放眼花缭乱,陈北劲是常客,一般习惯先去潮玩区逛一圈,买点喜欢的小玩具,然后再给沈致亭挑几款咖啡杯,每个杯子底部都让手艺人精雕细琢上“for my diamond”的花体字,再细细滴上的金漆描边,最后和惯例买的香水皮带领带等礼物一起送出去。

      虽说送人杯具寓意不太好,但他们之间,向来不在乎这些有的没的。

      沈致亭没别的爱好,就是喜欢喝咖啡,家里的除一台沈致亭自己买的意式全自动咖啡机,剩下的美式和胶囊咖啡机、虹吸壶、法压壶、摩卡壶和各种滤杯等一堆,都是陈北劲买做礼物送的,全堆在厨台角落吃灰。

      沈致亭平时上班也忙,只有特别闲的时候才会鼓捣这些玩意儿,后来陈北劲察觉到了,就开始送他各种咖啡杯,于是惊喜地发现沈致亭居然买了个柜子,将他送的杯子单独收集起来,有些日常用,一周不重样,有几个专门拿到公司用。

      陈北劲不常在家,但在家时看到沈致亭用他送的杯子喝东西,胸腔里就会涌现出无限的温馨暖意。
      有天沈致亭闲来无事摆弄杯子,终于发现每个杯子底下都是同一句话,就问陈北劲这是店铺标语还是店名,设计的字体还挺好看的,他有空想去逛逛。

      不知怎的,听到这话,陈北劲的心就猛地突突起来。就像曾经他为那人手工做加糖的烘焙饼干,即便满怀欣喜期待地精心制作,最后却死活承认不出口,雕字也同样的,陈北劲说不出口,就漫不经心地回了句“不知道,路上随便买的”。
      “每次都‘随便’买同一家?”
      “不知道,没注意。”

      其实一直以来,陈北劲能隐约感知到自己心虚的原因,只是头脑理智地发出“不能面对”的潜意识信号。现在好了,他们修成正果,他终于可以光明正大地坦白自己喜欢某人了,他也终于可以……告诉某人他原来也暗恋着他。

      今年准备叫师傅重新雕一条“for my boyfriend”。

      目光上下浏览货架,扫到一套300ml的成对陶瓷水纹杯,眉梢一挑,心想沈致亭肯定特别喜欢,伸手就拿,不料拿礼盒同时往后一倒,陈北劲使了使劲,礼盒也似被人拿着使劲后扯。

      陈北劲个子高,稍微垫下脚,就看到货架对面跟他抢东西的人。

      是个女孩,面相酷酷的,浓眉大眼瓜子脸,化着淡妆,更突显那一抹红唇,她黑亮秀直的长发如瀑及腰,穿一套黑皮貂连衣短裙,脚底踩着一双长靴,也正诧异看着他。

      “不好意思啊帅哥,”女孩面相虽冷,语气倒颇为礼貌,“给朋友买个生日礼物,能先让给我吗?”

      这么大门店肯定不止一件货,陈北劲点点头,颇为绅士地松开了手,作了个请的手势。

      “谢了。”女孩拿下套盒,冲他点了下头,转身离开。

      一段小插曲,陈北劲没放在心上,找店员重新拿了一套,再去手工区找师傅雕字。

      师傅五十来岁,惯穿一身波西米亚风的撞色亚麻衫,乱蓬蓬的银白长发垂肩,颇符合大众对艺术家的刻板印象,一张脸看起来很年轻,想必家境不错吃喝不愁,连眼尾纹深处的皮肤都十分细腻柔和。
      听了陈北劲的新要求,师傅抬头瞅他一眼,笑了起来,乐呵呵说道:“这是钻石成人,美梦成真了?”

      “也不算是美梦。”

      之前他的确经常梦到沈致亭,但那都是沈致亭单方面地接近他、对他笑。

      梦里的沈致亭太坏了,和现实中温良恭俭让的形象大相径庭。

      那人初次现身他梦里,依稀是高中校服的少年打扮,偶尔问他要不要放学后一起去咖啡馆?后来时间一长,沈致亭的校服就没了,化身成年模样,总是用那沟壑纵横的胸腹紧贴着他后背,俯下身,和他脸贴脸,手把手地教他写作业;
      要么就是湿着头发,漫不经心地走进他卧室,赤身水淋漓地往自己床上一躺,反客为主般拿起一本书,一边翻页阅读,不时偏头向他询问一句“总盯着我干什么?我很帅么?”,面上却装一副一本正经的读书人模样,既禁欲又罪恶,勾得他心里总升腾起一种难以言喻的渴望。

      他便在梦里伸手去捉那人,那人却一下子遥远起来,连唇边的笑意都显得那么虚假。陈北劲气愤不过,质问沈致亭凭什么没经他同意就擅自闯进他梦里,又擅自离开?
      那人便温柔笑笑,反问他一句:
      “陈北劲,为什么在你的梦里,我连件衣服都没有啊?”

      陈北劲总被这话问得哑口无言,郁结憋闷到极点时,便会从梦中转醒,继而望着窗外流星闪过的暗沉夜空怔怔出神。

      “我才不信,”师傅笑着将杯子擦好装回包装盒里,递给他,“今年是第四年了吧?”
      “不是,”陈北劲接过东西,纠正道:“今年是第十年。”
      “哦?”师傅少见地露出诧异的表情。
      “但是我们在一起的第一年。”陈北劲昂着下巴,有些得意,又有点愧疚。
      “理解理解,想来你们一路走来也不容易。”都boyfriend了,师傅意有所指。
      这次陈北劲没再回话。

      方才那股子抱得美男归的得意劲儿荡然无存,滋味难言的沉默中,只剩满心满肺的愧疚。

      他们在一起,哪里是“你们一路走来”,分明是沈致亭一路走来。而他,他只是象征性地追求一阵子,沈致亭便缴械投降了。

      他知道沈致亭永远都拿他没办法,只有天知道沈致亭有多宠他,他也习惯仗着那人的喜欢任性胡闹,时至如今,那人都说爱他了,他如果再回避问题,连自己都看不起自己。
      陈北劲自知是个没什么良心的人,但现在确实该做点什么了。
      同师傅道过别,陈北劲将买的一堆东西扔给身后的拎包保镖,一行人出门结账,陈北劲还没开始报会员号,店员便微笑着告诉他,有人已经帮他结过账了。
      “嗯?”陈北劲回头看了眼身后的俩保镖。
      俩保镖摇头如拨浪鼓。
      “是位穿黑衣服的女士,她是我们店的常客,临走前留下了她的卡交给我们保管,让我们务必为您结账。”
      “哦。”陈北劲笑了声,觉得很有意思。在这片富商云集的土地上,碰到财大气粗的款爷款姐并不少见,少见的是,除了许景辉,他还没碰见过有其他女人为他结账。
      毕竟,他从小到大过的每一天,都非常能烧钱。

      这么一想,沈致亭貌似也没少为他买单,陈北劲感慨,但凡沈致亭再穷点儿,他们当年都玩不到一起去。

      “改天她来取卡,替我传达一下谢意。”
      陈北劲也不矫情,道完谢后就潇洒走人。出了门,让手下人按照惯例,还是将今晚买的所有东西都打包好,寄公司总部。

      从前在国外求学,他没办法才直接将东西邮寄给沈致亭,看不到沈致亭收到礼物后的表情,让他觉得这东西送的一点意思都没有,后来他回来,每次都一定要亲手递给那个人。
      他非得站在沈致亭身旁,亲眼看着那个人拆开一个个盒子,拿出一件又一件东西,看那人将他送的东西拿在手里弯眼欣赏,或者当场贴在身上比试,或者不给面子地吐槽他的时尚审美……这,才是他亲自挑选礼物的意义。

      当然,门都出了,平时也就算了,这次许景辉知道他给“情妇”买礼物,既然都给心上人买了,自然也得给母老虎买。
      许景辉不差拿钱买的任何东西,目前他所拥有的大部分,还是许景辉给的,所以在燕京时,陈北劲每次回家都不会像沈致亭那样,给家里买这种补品,又添那个物件的,家里一切自有管家安排。
      许景辉鲜少看得上什么物事,陈北劲明白,他只要能在工作上更加出色,许景辉就心满意足了。

      回家时,已经是晚上八点多了,陈北劲拎着盒颈椎按摩仪推门进来。

      这是许景辉的母家,他妈从小长大的地方,陈北劲的祖父祖母在他两三岁的时候就相继去世了,许景辉个性要强,从没跟他讲过关于她和她家庭的事,陈北劲知道所有关于许景辉的过去,还是在加拿大的时候他爸告诉他的。
      祖父家大业大,装修风格是老中式,家具多用红木和梨木,客厅灯一照,整栋楼昭然生辉,富丽堂皇,亦散发着红色柔和的古意。

      陈北劲眼神一瞥,发现许景辉居然没在书房办公,而是穿一身毛绒睡衣,懒懒地盘腿坐在客厅沙发上看电视?
      看得还是百家讲坛?
      陈北劲愣了一下,朝他妈走了过去,随手将按摩仪搁桌上,准备问一句眼前这位虽有经商的不世之才,但一身倔强傲骨极度抵触文史的女企业家,今晚是不是吃错药了?
      她能看的进去?
      许景辉也察觉他来,目光触及陈北劲略显幼稚的圣诞卫衣,眉头轻皱了下,问:“你今年几岁了?”
      “我爸送的圣诞礼物,怎么,不好看?”
      “我行李箱是我那朋友帮忙收拾的,他说我穿着很好看啊!”

      陈北劲朝她展示了下自己的深红卫衣,上面是个圣诞老人背着礼物爬烟囱,屋里摆着圣诞树,一个小男孩在火炉旁盖被子安睡的场景,美漫风。这衣服是全世界独一件,不止是高工艺缝制出的限量版,还因为圣诞老人是陈耀河的Q版,小男孩不用多说,是陈北劲的Q版,父子俩,一比一还原。
      圣诞老人头上绕一圈文字:
      HaHa!Merry Christmas, my Prince!

      许景辉:“……”
      然后干巴巴地说了句“幼稚”。

      “你怎么看起百家讲坛来了?”陈北劲坐下倒水,先往许景辉面前放了一杯,再给自己倒一杯。
      “我怎么不能看?”许景辉端起茶杯,喝了口水,瞥他一眼,问:“不是买东西去了么?东西呢?”
      “你的在这儿。”陈北劲把按摩仪推了过去。
      “不是给他买么?”许景辉接过提袋。
      “他的放起来了。”陈北劲低头喝着水,试探道:“怎么,三番四次地提他,你对他挺感兴趣?”
      “也不是很感兴趣,”许景辉专心致志地拆着包装盒,状似随口道:“就是瞧着,你对他这情分挺深?”
      “当然。”
      “他就是个普通人吧?跟你比起来,想必学历和外貌都一般。你纡尊降贵地迁就这么一个人,究竟瞧上他什么了?”
      “他……很好,各方面都很好,”陈北劲又给自己倒了杯水,低头略带紧张地一小口一小口啜着,说:“对我也特别好。”
      “家里保姆也对你特别好,也特别周到。”
      “他和保姆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
      “他那种好,是让人想穷尽一辈子去爱他的好。”
      陈北劲慢慢转过脸,和许景辉认真对视,停顿片刻后,终于将心里话说了出来:“妈,你别指望我跟别人结婚了,我已经不只是喜欢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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