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卧红尘梦未醒之鬼舫惊魂》有缘人

46、瓜代有期（九）

　　隔了重重的灌木，只听得脚步声纷沓无比，蜂拥向前方涌去，刀戈在地上划过之声尤为刺耳，相去已经不远。楚楚脑中宛如走马灯般转个不停，连大气都不敢轻出，猛听得里面撕心裂肺一声哀嚎，声音之巨，简直能把整个屋顶都掀开去，厉叫道：“吾儿！”

　　她面上的手移了开去，拉着她的那只手用上了几分力道，带着她缓缓向后退去。她恍恍惚惚跟着走了段时间，听得人声已经远了，再看四周，青苔密布，分明人迹罕至，猛然惊醒过来，将他一推，压低了声音叫道：“人是你杀的？鬼母叫你等在这里带我走？不，我不走！”

　　黑暗中，那张轮廓分明的脸上毫无半点表情，往她背上淡淡瞟了一眼，声音冷冷，重复道：“快走！”楚楚哆嗦了下，反倒将胸挺得一挺，喝道：“我救了人才走！反正鬼母已经得手了，我一个小喽啰，又何须你费心？孩子我怎么都不会给你的，你若逼我，大不了咱们一拍两散！”

　　忽听里面轰隆一声，遥遥见得浓烟滚滚，从中心不断扩散开来。两道人影飞了上来，在半空一个交会，一条人影便一个趔趄，从上面直坠下来，落到屋顶上，碎裂下一地的瓦片。她声音嘶哑，叫道：“师傅，你怀疑我？”

　　一团火焰罩着她扑了过去，她就地一滚，刚躲开去，又一团火焰向着她喷了过来，她猝不及防，好容易将头一偏，火焰滚过她那张精心修饰过的面容，连眉毛都跟着燃烧起来。只听有人高呼喊道：“传令下去，十重狱之人，统统就地格杀，一个不留！”似乎还有澹台广文的声音，冷笑道：“我们与不夜城本就不共戴天，银宝已经死了，我们杀！”

　　鬼母嘶声叫道：“小七，不得无礼！”却被迎面击来的火圈团团困住，便是一声痛入骨髓的厉呼。只听白亭一字一顿道：“死，还早！”声音寒冷又漠然，不像是人声，倒像是什么野兽痛到极处，反而平静下来的低声咆哮。

　　楚楚心都跟着颤抖了下，低头不敢再看，寻了方向欲走，见那白衣人拦在那里，急得叫道：“你这人好生奇怪，既然一直看我不顺眼，又为何救我？孩子不能没有父亲，你又何苦跟我们孤儿寡母过不去？哦，我明白了，我们家有的是钱，鬼母已经不行了，你不如跟了我罢。只要你能助我救出他，我便把寒家倾国之财全部送给你！”

　　白衣人冷笑了一声，闲闲道：“寒明允一条命，还值不得这许多钱。”突然声音一变，低声喝道：“有人来了，速走！”手腕急探，便来扣她脉络。楚楚一个闪身躲了开去，咬牙道：“你走你的，管我作甚？”

　　白衣人怒道：“谁耐烦管你？把孩子给我！”楚楚一个激灵，喝道：“做梦！”白衣人张口欲说，想了想，摇头道：“多说无益！”双手一刁，又已攻来。楚楚脚下连动，行云流水般让了开去，呸道：“就知道你不是好人！想要宝宝，除非我死！”

　　白衣人恼道：“你这女子冥顽不灵！”手掌一变，突然力有千钧，沉沉拍了下来。楚楚急步闪开，胸口还被刮得隐隐作痛，突听果然脚步声轻微，已然近了，先是一惊，抬眼一看，又是一喜，叫道：“五爷，你来得正好，还不帮我打发了这个强匪！”

　　身上那股力道突然变了，仿佛有股吸力，扯着她向他那边硬拉过去。那股力量既强且刚，威力之大，几乎叫人无法抗拒。远远听得鬼母在那里大笑连连，道：“师傅，你当真是恨我入骨，连这炼狱之火都使出来了！嘿嘿，嘿嘿，师傅，自你将我弃后，这十重地狱，我哪天没有亲历一遍？眼下这点，可还真算不得什么！”

　　她不由自主向后靠去，只觉靠上的胸膛犹如铁铸，一股男性阳刚之气扑面而来，吓得她死死抱着竹篓，骇叫道：“五爷救我！”只听赤炎轻轻晒道：“怎么我生似欠了你一般，每次都吃定了我会救你？”宽袍轻轻一摆，一股劲气扑面而来，就像是一柄实质的剑一般直刺入两人之间。白衣人神色一凛，楚楚一个踉跄，已经摆脱了他的钳制。

　　楚楚抬头一看，那袭火焰法衣就在眼前，险些喜极而泣，扑过去谄媚道：“五爷待虞妍最好了，哪会舍得袖手旁观？”生怕他面皮嫩又甩脱，死死抓着他右臂，哀哀道：“五爷，宝宝爹爹还在牢里，你快些打发了这奸贼，带我去救他出来罢。”许是因为有旁人在，赤炎这次并未直接把她推开，只叹了口气道：“又替我惹事。”语气中的宠溺，竟足有八成。

　　楚楚大喜过望，抱着他不肯放手，欢呼道：“我就知道五爷一定向着我的。”白衣人在旁冷冷看着，赤炎轻轻拍了拍她后背，声音沉稳，仿佛天崩地裂亦无所碍，淡淡道：“嗯，向着你，勿惧。”

　　虽说赤炎一直对她助益甚多，但要这样说话，却还真是第一次。此人一向言出必行，得了此诺，真叫她喜不自胜。楚楚一直悬着的心总算安定了下来，长吐了一口气，虽然不肯松开他，倒还真放松了不少。突觉一道极轻蔑的眼光投来，却是那白衣人冷冷瞟了她一眼，长剑在手中转了个圈，射出几道锐利的寒光，嘴角突然有了丝笑容，问道：“今夜不夜城与十重狱火并，五爷亦置身其中，为何眼见大乱将生，竟毫无慌张失措？”

　　楚楚怔了一怔，再一看赤炎，果见他衣冠整齐，身上犹带一股沐浴后的清香，果然丝毫未受波及。赤炎轻笑了声，道：“瓜代有期，人世纷迭，都无非天命所归，天道循环，何惧之有？”

　　数道电光明灭不定，都自半空中传来。楚楚仰头望去，只见鬼母全身都罩在一个圆圆的火球里，那火球上正不住吞吐着电芒，整个苍穹暗黑无比，似乎是所有的光芒都被那火球吸取了过去。鬼母的人已经被烧得脱了形，就像一副漆黑骷髅，在火焰中团团转着，笑声居然不减，嘶声道：“成也萧何，败也萧何，师傅，你当年令我重生，悉心教导，可否想过，要这样煞费苦心来夺取我性命？”

　　白亭的身形停在半空中，一袭玉色僧袍在风中猎猎作响，声音淡漠无比，冷冷道：“自我手中重生者不知几何，皆为能为我所用，将来为我儿所用。想不到你狼子野心，不自量力，时时刻刻想着取而代之，以怨报德，用心何其毒也！你以为以诡计杀了我儿，我便万念俱灰，将此地双手奉上？呸，你还不配！是我疏忽，竟忘记你这种畸形怪物，是根本不会有人心的！多年经营，毁于一旦，毁于一旦！”说到后来，语气萧瑟，颤抖不能成声。

　　鬼母哑笑连连，道：“烧得好，烧得好，师傅，你是不相信我，还是不相信自己？”突然语气一变，惊道：“师傅，你的眉毛！”

　　仿佛是在一瞬间，寒霜盖上了他的面目，使他原本漆黑的长眉，刹那间已是雪盖冰结，不光如此，他原本光洁的面容，也开始慢慢有了丘壑。底下的声音惶恐不已，叫道：“亢龙大人，法老！”

　　那团火焰骤然增亮，鬼母在其中扑腾连连，低低的叫声压抑了极度的痛楚。白亭喃喃道：“你叫啊，叫啊！我儿的神识初散，说不定还能听到一点，你叫，让他能痛快些！阴嫫，千刀万剐，难消我心头之恨！”

　　只听得轮转声声，却是那万年轮似已感知主人的痛苦，不知从何处翻飞上来，在火球中不住转砍，想要救出主人性命。那火焰刚刚黯淡下去，又猛然飞窜上来，把那飞轮边缘都烧得通红。只听火球和飞轮都在滋滋响着，竟似都已到了极限。

　　火焰中已看不见鬼母的身形，只听她的声音还遥遥传来，虽然微弱，倒还清晰，轻轻道：“师傅，弟子一身皆你所赐，可惜不能青出于蓝，是我惭也------”

　　白亭怒吼一声，打断了她的话语，喝道：“将尔挫骨扬灰，亦不能补尔之失也，多说何益？”却听她喘息了数声，轻轻道：“吾死不足惧，但宫九曾言，师傅与我一脉相承，一损俱损，师傅，你慎之-----”

　　白亭仰天大笑，傲然道：“吾即天命，宫九是谁，能批吾命？”突然一窒，双眼骤然瞪大，像是想到了什么不能置信之事，一双淡漠似乎毫无感情的眼睛，一刹那间宛如金鱼般凸了出来。与此同时，只听鬼母咦了一声，轻轻道：“我飞-----飞起来了--------”声音一落，渺渺不知所踪。

　　飞轮轰的一声，爆炸开来，化为片片碎片，碎片犹在半空燃烧起来，一点点熄灭消失。白亭一身僧衣鼓涨开来，面色震惊已极，眼光惊惧地四下打量，不知看向哪个角落，手掌挥处，便是数道惊雷，厉叫道：“宫九，你这畜牲，你出来！你何时能道人言？”

　　楚楚连连扯着赤炎袖口，一迭声道：“我们别管了，快走，不然来不及了？”赤炎淡淡一笑，手掌盖了过来，抚在她小手上，道：“一切有我，他气数已尽。”楚楚急道：“你没见么，他刚刚杀了鬼母，肯定接下来要找我算帐，哎呀五爷，我看他都快疯了！我们统统加起来，还不够他一根手指头掐的。五爷，我们快逃！”陡听得那白衣人又平平道：“火龙赤五，我一直好奇，你面具下是怎么一副面容？”

　　楚楚料不到他竟不忙动手，反在此时有此一问，不觉瞪了他一眼，道：“要你管？”后怕连连，去推赤炎道：“五爷莫要犯傻，我们救人要紧。”却听赤五又轻轻笑了一声，道：“人就在这里，何须要救？”

　　楚楚一时没反应过来，跺脚道：“我和宝宝是没事，可还有宝宝爹爹------”突然醒觉，也和白亭一眼瞪大了眼睛，指了白衣人，吃吃道：“你说他是------”突觉手腕上一重，仿佛有一股力道透了脉络直送过来，使得她全身都一时脱力，耳边还感觉有一道劲风直摧而至，喝道：“放下她！”

　　赤炎轻轻拉她转了个身，轻描淡写就把他剑风拨了开去。声音中突然有了无限威仪，淡淡道：“我早怀疑那不过是你的替身。寒明允，你真身既露，还敢在此地大放厥词？”白衣人咬牙道：“区区一个火龙，能奈我何？”剑锋一转，紧逼过来。

　　赤炎笑了一笑，这次不避不躲，任凭那青锋送了过来。眼看寒光已经逼近，突然白衣人身后，多了一只毛茸茸鹰爪般的绿手，魁硕无比，似曾相识，一掌拍下，白衣人一个踉跄，身子向前一冲，长剑反从他手心直穿而过。他身后多了一头高壮如山的异兽，头部类猿，目如铜铃，鹰爪，鹿脚，一脚踏出，将他牢牢踩在地上，头俯下去，近乎贪婪地嗅他脑勺。赤炎咄了一声，使它连忙抬起头来，笑道：“那法王呢？”

　　楚楚只觉得每个毛孔都哆嗦起来，忍住要昏厥的念头，勉强抬起另一只手，用尽全身力气，一把扯下了赤炎面上的黄金面具。一张熟悉的容颜皎洁如月，清新如露，渐渐在暗夜中展现出来。

作者有话说

　　补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