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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真真假假(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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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老者满面雕刻般的皱纹,长须飘飘,仙风道骨站在一边,呵呵笑道:“楚门主莫急,涵真日赶夜赶,可不就是为了这一刻?”指挥身后道人,取下种种法器来。一旁却是雷子谨领了丘炜等人过来,将雷洛茗抬到一旁。欧阳霄还待说话,雷子谨已躬身道:“家兄来时,已交待过子谨,此种意外,虽然是谁都不愿看到,但早在家兄意料之中。他说过,都听凭宗师发落,若是--------”声音低了下去,道:“若是不幸身陨,便由子谨将他骸骨收归秘谷。雷家都有准备,宗师不必自责。”
却听一个男声轻轻道:“此刻不过灵魂出窍,并非寂灭。我自信能带他回转,只是还差些火候。”雷子谨凝目去望,但见楚天行扶下一个年青道人,容色清恬,虽然俊秀,但在这干人等中,实在算得普通,可眼神清澈,气度大方,又带点读书人的儒雅,望上去就十分令人愿意相信他,明明他此刻心情沉郁,竟也觉得放松了很多,向他微微点了点头,又向欧阳霏投去问询的眼神。欧阳霏打了个哈哈道:“这是我四妹夫,武当掌门张涵真。旁边便是武当活神仙道义真人,有他在此,你大可放心。”
老者点了她大笑不止,声如洪钟。雷子谨细看他,果然面色红润,精神矍铄,暗暗点头,又再向几人看了眼,但觉芝兰玉树,各成风采。道义真人指挥道人将桃木剑插入九宫之位,燃香点符,一时诵声四起。楚天行焦虑不安,倒也知道此刻催不得,只难免长吁短叹,被萧宁远拉到一旁。张涵真倒十分坦然,落定在蒲团之上,打坐片刻,镜面上便立时有了画面,只是一开始剧烈颤动了下。张涵真眼睛犹闭,微微笑道:“诸位哥哥原宥则个,我如今难得见楚楚一面,难免有些忘形。”
但见镜中楚楚与朱翼双手相搏,正在僵持不下。一根钢丝缠绕在楚楚腕上,犹如游蛇,正拼命想扎到朱翼面上去。后者大笑道:“虞姑娘真是奇花异葩,诡计层出不穷。其实何须你辛苦装死,只要你许我一点芳泽,难道朱某还不懂手下留情?”
楚楚面上颇有悻悻之色,看他又要凑上脸来,不觉怒道:“你这人毛病得很,既然明明不是稀罕女色,又何苦装出这种肉酸相令人恶心?”朱翼嘻嘻笑道:“看虞姑娘面上表情变化莫测,实在有趣。我确实不稀罕女色,如今倒越发稀罕虞姑娘了。”
楚楚看他面孔越靠越近,怎么都摆脱不掉,死死低下头去,顿足道:“我不用你稀罕,你留着给别人好了!再闹,小心我扎到你子孙根上,叫你一辈子做太监去!”突听他嘘了声,低低道:“别动!宋纲来了!”乘她一愣,唇往前一挨,蓦地在她面上亲了一记。
楚楚醒悟过来,只觉面上冷丝丝好不惊心,气得全身发颤,正要动手给他狠狠一击,突听蓬的一声,却是一张椅子重重敲在了朱翼头上,打得他鲜血横流。他此时居然还对楚楚眨了下眼睛,低低笑道:“我没骗你罢!好了,这下,看你们怎么走?”声音渐弱,面上仍有笑意,有意无意,向西方看了一眼,慢慢倒了下去。
楚楚吓了一大跳,看宋纲横眉怒目,站在其身后,余怒未休,还在他身上狠狠踩了几脚,骂道:“直娘贼!老子找他不着,原来躲到这里来纠缠!幸亏老子来得及时!”他还想往朱翼心窝踹,楚楚连忙拉住,干笑道:“师兄,我们若杀了人,出去可更难了。”突想起朱翼之言,慢慢缩回手来,面上笑意也隐了下去,嗫嚅道:“其实我不是-------”
宋纲挥手打断了她,道:“不是我又是哪个?我们茅山中人,哪有给孤魂野鬼欺辱的道理?”愤愤不平,将朱翼踢到一边,哼道:“若不是时间来不及,老子还想再好好收拾你一番!得了,虞妍,我们赶紧走。这法老寺,只有灵塔殿因为赤炎炼丹不得打扰,看守之人最少,且里面有道暗门,通向外面。我们快去逼那瘸子把门打开,赶紧逃将出去。否则等到他们将法盖排列起来,即便插翅,都难离此地!”
辟邪啧啧叹道:“我就说天下这桃花就数慕容姑娘见识得最多,哪能这么容易为了这点鸡毛蒜皮寻死?倒可惜了雷家二公子-------”突然转向楚天行道:“人家犯糊涂,总因毕竟是外人,不了解慕容姑娘的性子,你楚门主三年夫妻都做下来了,怎么竟然还一无所知?”想了想,很认真地又问了句:“或者是心中有鬼?”
欧阳霏拦也拦不住,楚天行想发作却又未免惭愧,旁边萧宁远却含笑道:“辟邪公子对我妻倒了解得透彻,莫非这也有什么讲究?”辟邪吓了一大跳,缩回去嘀咕道:“好,我不说总成了吧。”
镜中宋纲拖了楚楚,两人脚下都是飞快,爬上重重台阶,到了中央平台上。底下僧侣已经发现不对,承恩阁里人头蚂蚁般攘动着,还有人大声疾呼:“快去禀报亢龙大人!”上面两人却出现了分歧,宋纲拔腿要奔往塔林,楚楚却拉着他,犹豫着指了指西方,吞吞吐吐道:“朱翼暗示的。”
宋纲勃然大怒,道:“女人就是短见识!看到了张好面皮,听了几句好话,就晕晕然不知所以了。若不是朱翼,牡丹能到这种地步?你喜欢他,就留这里好了,我自己走!”迈步便走。
楚楚哪敢分辨,连忙跟了上去。寺内警钟已经长鸣,铃声大作,一声高过一声。好在灵塔殿外空无一人,两人急步跃入,却见塔门反锁,宋纲要砸,楚楚摇手止住,抽了根钢丝在手,看得仔细,几下拨弄,门应声而开。
楚天行倒吸了口冷气,但见那黑色的细钢丝消失在楚楚发间,再难觅其踪,两人依旧将大门掩上。塔内有些昏暗,丹炉下火焰有气无力,好久才能见红光一闪。宋纲压低了声音笑道:“听说那瘸子被关了禁闭,看来像是这么回事。”
只听里面赤炎的声音淡淡传来,道:“七弟,你快些出去,给大哥看见,又要连累你挨骂。”两人循声一看,却见里间暗室里背跪了一人,整个人都在阴影里,声音极是疲倦,听来都有些苍老。
宋纲指尖寒光隐隐一闪,便要蹑手蹑足上前,楚楚想起此人几番回护之情,不免有些惭怍,抢步到他前头,伸手去搀扶,柔声笑道:“赤五爷,连累你受苦了。”手刚触及袍间,只觉这衣料滑不溜手,几乎抓不住。
她猛然醒觉,惊呼道:“师兄小心!”手改成了擒拿之术,去扣此人左肩。那人肩部一沉,反手过来,刁她腕间,声音已然一变,笑嘻嘻道:“虞娘娘果然是耐不住的性子,不枉爷在这冷殿了枯等了半夜!”
楚楚惊呼道:“金元!”但觉其掌风腥气甚浓,一掌劈来,扬起一片掌影,分击两人,看宋纲也要伸手,忙将他反手一推,自己迎了上去,急急向他道:“我来,他掌中有毒!”
蓬的一声,两掌击个正着。楚楚自不怕毒,看掌心先是乌黑,后来便慢慢淡了。一开始倒有些气血翻腾,后来觉得体内源源不断有真气滚涌上来,一时倒旗鼓相当,正觉惊喜,突觉自己的气流越来越上来得慢,与此同时,体内只觉一阵阵寒冷,就像是全身的血液,都被冻住了一般。
她不觉大惊,想撤回手去,孰料对方的掌心有股吸力,牢牢粘着她,须臾不放,她忍不住打了个寒噤,突觉背上多了只暖乎乎的手,一股热浪直冲了过来,将那股寒流席卷而出!金元的手颤了颤,似乎想收,宋纲冷笑道:“如今也由不得你,金三爷!”
突听后面极尖的一声风响,一瞬间寒潮扑至,周围的空气都宛如道道风刀霜剑,刮得人面上涩痛不已。宋纲闷咳了一声,有什么溅在了她脖颈处,粘稠粘稠的,慢慢流了下来。
楚楚大惊失色,感觉金元呼吸似乎顿了下,左手往腰中一带,剑倏地划了道长虹,狠狠刺穿了金元的掌心,余势不止,将他人重重撞在了塔殿上,软软瘫倒下来。与此同时,她右手回转,拖了宋纲往旁一带,只觉甚是吃力,心知他必然是受了极重的内伤,朝后一看,毫不意外地看到了一角银色罗袍。
宋纲眼中大有愧意,嚅动了嘴唇想说什么,结果流下来一连串血沫。楚楚连忙替他举袖擦拭,笑道:“都是我糊涂,明明已经见识了朱翼的改变嗓音之术,竟没有提醒师兄。看来今夜到哪里都是龙潭虎穴,不过,就算是阎罗殿,还能挡得本姑娘来去?”看向对面,深吸了口气,手试上剑锋,整个人慢慢平静了下来。
宋纲靠在一旁,面上微微有了笑容。银宝冷冷道:“好剑,不过,人却还配不上。”楚楚微笑道:“只要配得上的是我的人便行。”手一寸寸移过剑身,电光大作,塔顶上轰然打下数声闷雷。
银宝淡淡道:“奔雷剑乃是兵家之剑,或成,或败,两者而已。你以为我当真不敢杀你?”楚楚摇头道:“不,对虞妍来说,也只有两者可选,或战,或降。对虞妍来说,凡事只求不负我心。”
银宝先是一怔,随即冷笑道:“你心值几何?人尽其用而已。”楚楚也学着他冷笑了下,道:“只许你们放火,还不让我们点灯?即便惭愧,对你却也不用。”
银宝哼了一声,楚楚只觉周边的气流顿寒,宛如狂风卷过,手中宝剑险些握将不住。她喝了声:“来得好!”剑上森森青气一蹿而上,将她整个人齐齐拢住。
张涵真击掌赞道:“噫,多日未见,想不到楚楚修为竟然精进如斯!可见她这些日子没有荒废时日,都是萧大哥指点有方。”萧宁远不自然地咳嗽了声,辟邪怪声怪气道:“确实有方,只不过是偏方。”
银宝嗤道:“徒有其形。”楚楚大不服气,冷笑道:“你且试试!”青气暴涨,宛如一条青龙,张牙舞爪,向银宝直扑过去。
欧阳霄摇了摇头,张涵真叹息道:“火候不足。”楚天行在旁听得奇怪,忙问他道:“我看气势惊人,怎么你倒说不成?”
张涵真摇头道:“气炁乃天地之气,运用是自然之道。”楚天行皱了皱眉道:“我怎么听不懂?”往镜中一看,面色骤变。但见有什么从青龙腹部直插而入,左右一绞,青龙支离破碎,看得分明,却只是一只手掌而已!楚楚闷哼一声,青气顿弱,叮的一声,却是她手中剑再握不住,跌落在地上。
银宝淡淡嘲讽道:“此时弃剑再降,倒也不晚。”上前一脚,踩在了剑身之上。武当中人都变了颜色,九宫位上桃木剑颤动不已。张涵真欠了欠身,笑道:“难道武当就只剩一把惊鲵剑?”
众道人恍然,齐齐稽首为礼,复坐了下去。楚天行满面焦急,张涵真笑道:“楚大哥,楚楚自然也明白这个道理。”
但听镜中楚楚哼了一声,道:“本姑娘的剑,都是斩妖之剑,你愿意拿剑自刎,最好不过,若是还舍不得,本姑娘也愿意玉成!”往发中一拉,已抽出刚才那根发丝般的钢丝来,缠在手中。银宝冷笑道:“这也算剑?”楚楚嗤道:“山河大地,皆是如来。何者又不是剑?” 在手中一抖,迎风展开,冷光如电,对准了他,钢丝游动,仿佛一条择食欲噬的蛇信。
道义真人大力拊掌道:“慕容姑娘原来是得道之人,此语言尽道中真义,你们都应好好揣摩。”笑眯了眼,看了张涵真道:“师兄后继有望--------”有个青年道人忍耐不住开口道:“师叔,涵真早说过,他只想和慕容姑娘双宿双飞,你还是莫白日做梦了!”
道义真人摸了自己一把白须道:“时候未到,说了你们也不懂。”却听张涵真悠悠叹息了一声,道:“此镜残了。”
欧阳霄猛地睁开眼来。欧阳霏跳起来骂道:“这帮小崽子,我叫他们小心些,难道碰伤了哪里?定尘这个闷葫芦-------”欧阳霄挥手打断了她,定定看了张涵真一眼,道:“此镜确实少了一物,只不过,已经失落了几百年了。”指了镜中道:“就是镜心那颗万象珠。”
道义真人摇头道:“此珠既失,慕容姑娘自求多福罢。”楚天行跳起来揪住他道:“此话何意?”道义真人极不满地瞪了他一眼,萧宁远忙过来将他拉开。他犹自不服气,叫道:“楚楚是涵真妻主,他敢袖手旁观?!”
萧宁远笑道:“休得无礼,真人也是楚楚的长辈。”道义真人哼了一声,道:“不是我们不尽力,只是没有此珠,根本无法以镜身驱动天雷之火。这样,休说涵真尚未练成寂灭归真大法,即便练成了,也只有一己之力,如何对抗得了妖魔重重?”
镜中人影交错,剑气风声,宛如鹤唳。气炁不住凝结,又不住减灭。银宝冷笑道:“虞姑娘就算真变出一条龙来,也休想逃离此地!”指了指外面道:“他们没进来,是大哥还想给你留几分面子-------”
楚楚久攻不下,正在焦灼,往外一看,倒吸了口冷气,但见大门中看,台阶之下,所有道路上,密密麻麻都是人头,简直是人山人海,一眼望不到边。她心中不免摇动,手下愈发急躁,突听宋纲道:“倒也简单,或死,或降,不就那么回事?”
银宝左手正准备抓住那钢丝,右手已同时要盖上楚楚头部,闻言不屑道:“早些明白就好,省得爷浪费气力。不过,事到如今,也得让你们这些不知天高地厚之徒吃些教训。”到底右手偏了一偏,改击向楚楚右肩。
他本以为总要费些周折,谁知只听蓬的一声,他的手在楚楚肩膀抓个正着,几乎叫他不能置信。楚楚身体向后便是一个趔趄,面上淡淡一笑,嘴张了几张,没有忍住,一口鲜血立时喷了出来。
楚天行浑身都是猛地一震,头向下一垂,未几,唇边血线蜿蜒而下,划过他秀美的面庞。辟邪本想嘲笑他几句,看他面色,到底咽了回去,却听萧宁远微微含笑道:“天行莫急,楚楚已经赢了。”
楚天行急急抬起头来,唇边血痕宛然。但见楚楚手中银光闪烁成一片,看上去就像她握了束电光在手中,目标准确,倏地探过了银宝正对着她的身体。后者身体踉跄了下,向后猛退了几步,最后靠在壁上,一言不发。但见她笑容嫣然,宛如春花,向了宋纲道:“师兄说得对,我是一定要赢的,不如拼了。”蓦地伸出手去,掰开他嘴唇,将手指死死抵在了他两排牙齿中间,把那钢丝拉了进去,从靠边的牙齿中掏出了一颗蓝色的密封药丸来,微笑道:“师兄,虞妍一定能带你出去,你如此行事,莫非不信我?”
宋纲看了她一眼,蓦地别转头去,瓮声瓮气道:“我并不是------”楚楚含笑打断他道:“没有师兄可不行呢,世事如棋,不到最后,焉知结果?来,师兄,我们反正现在赢了他了。我带你走!”
银宝倚在墙上,眼中神情难辨,看她将身上嫁衣撕成数条,将宋纲严严实实绑在了自己背上。后者趴在她肩上,嘴角一直微微勾起。辟邪啧啧道:“我原道慕容姑娘奸猾风流,惯会迷人心智,不过,说实在的,是个男人被这么对待,都难保要爱上她。”
楚天行忍不住哼了一声,掉开头去。萧宁远微笑不语,张涵真却含笑道:“确是如此。人无完人,却分善恶。涵真就最爱她这天地之心。”谁也没注意,蒲团上一直低垂着头的欧阳霄,唇角渐渐有了条柔和的弧度。